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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所屬書籍: 波月無邊

就是這裡, 四海魚鱗圖隔著玄妙的結界,就在這扇大門之後。

崖兒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琅嬛, 先前在琉璃宮上只是看個大概。這巍然矗立的樓闕,從遠處看去有些像寺廟裡的玲瓏塔,但比塔更龐大繁複,每一層有九道翹腳,角上各掛篆滿梵文的鐵馬。那晚風雨大作時, 隔著隆隆的雷電,也能聽見悠然傳來的叮噹聲, 此為大音;至於大相, 沒有見識過仙邸奧妙的人,大約很難想像。以琅嬛為圓心,在中上的部位有個崢嶸奇石組建成的天環, 方圓約有百丈, 無依無傍地懸空籠罩著樓體,不論是遠觀還是仰望,都會讓人心裡升起巨石壓頂的恐慌。

琅嬛和琉璃宮一樣, 都是浮空的, 建在恍如被連根拔起的山體上。許是因為藏書重地,不敢有絲毫怠慢, 山體四角以合抱的粗壯鐵鏈牽引, 深深紮根在大地上。通往琅嬛只有一條索道可走, 木板鋪排的橋面,麻繩編織的欄杆,踩上去晃悠悠,如果膽子不夠大,中途上不及天下不著地時,會嚇出一身冷汗來。

崖兒選在黃昏時分來這裡,天上雲翳漸濃,像泡煮過的茶葉,成簇地沉澱在天幕四垂。晚霞從厚重的雲層之上照射向天頂,那天頂是橙紅的,在分界處勾勒出一圈金邊來。雲便愈發暗了,烏沉沉地,頗似道士常拿來做文章的異象。

她拄著掃帚站在中路上觀望,露台由古樸的石磚鋪地,並沒有什麼異常。往上看,琅嬛正中的石碑上刻著巨大的兩儀圖,隔離陰陽的那條曲線下溢出青色的流光,在陣法前築起一道肉眼可見的,類似氣牆的圓形屏障。那屏障是她以前從沒見過的圖形,小環外套著大環,一圈一圈旋轉。兩環之間有比甲骨文更古老神秘的文字,跟隨光環的速度逆向而行。但無論經過多長時間,最後都會回到原點,然後又是新一輪的開始,永無止盡。

如果穿過去會怎樣會讓人死無全屍,會天崩地裂么看來要進那道門,就如她先前預估的一樣,沒有訣竅很難做到。

結界後台階上的布局也十分耐人尋味,極有規律的陣法,和那道屏障對應起來,應當是以六爻結合天干地支組成的。這樣陣仗,摸不準法門恐怕還會觸動什麼。她的本意僅僅是拿到圖冊逃之夭夭,可不想捅出簍子來。五行八卦她略知皮毛,但天干地支的複雜,實在讓她太陽穴發脹。

解不開,眼花繚亂的布排,不是她這個凡人的腦子能參透的。她不由泄氣,心不在焉地揮動掃把。再回頭看一眼,忽然打算試一試,伸出手去觸那結界。手指所到之處起先是冰涼的,像點擊水面,甚至擴散出一圈帶著熒光的漣漪。然而緊接著驟然起了變化,她的整個人被定住,一股巨大的吸力開始運轉,吸住她的指尖,像機關的拖拽,窮凶極惡試圖吞噬她。

她大驚,任憑怎麼抵擋都無濟於事,一條手臂淹沒進去,熱辣地席捲起劇痛。周圍的風也咆哮起來,那圓形的屏障變成一個黑洞,不單吸人,也吞咽天地間的狂風。

這下子糟了,沒有什麼能讓她借力,連召喚劍靈都做不到。她扎穩步子奮力定住身形,慌亂四顧,忽然看見天頂明亮的那片光帶里出現個龐大的身影,尾鰭一甩,仰首奮鱗俯衝下來,是化出了原形的樅言。

其實他一直在遠望著她,一有風吹草動就現身了。只是他的營救向來不顧一切,如果這結界非要吸進東西,他必定會擋在她面前,替她製造逃跑的機會。

崖兒發急,揮手讓他走開,要死也不能拖累他。恰在這時吃人的屏障竟然化作一道光,忽然消失了。這場驚心動魄來得快,去得也快。將要抵達的大魚見她安全了,身形逐漸淡化,最後微微一漾迸散成碎芒,匿去了痕迹。她粗喘了口氣,回身才看見露台邊緣站著個人,柳色的蟬衣,白玉的發冠,眉間有隱隱的愁色。可是那愁色點綴在皎若明月的臉上,竟有種落花流水式的風流蘊藉。

心頭頓時一松,她蹣跚著步子走過去,在他還沒來得及責問前,搶先大哭起來。

於是紫府君的愁色變成了無奈,皺著眉頭把「你想幹什麼」改成了「你到底在哭什麼」。

剛才的生死一線回想起來還是後怕的,她大肆哽咽,「這是個什麼鬼東西,它想吃了我」

紫府君的眉頭擰得更緊了,「這是六爻盾,專門用來防備你這種不速之客的。你不碰它,它也不會惹你,你鬼叫什麼」

她根本不聽他的,跺著腳說:「我又不是故意的,它和那兩隻鳳凰一樣蠻不講理。」然後又是更大一輪的嚎哭。

真是稀奇得很,崖兒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有了這樣一副急淚。二十二年來她只哭過兩回,一回是在雪域尋找爹娘的骨骸,一回是遷葬後的靜守,她在墳前吹笛,吹出了一把辛酸,兩行熱淚。

本以為這輩子再沒有什麼能讓她哭的了,沒想到胡亂的嚎啕也可以上佳發揮。她居然像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一樣無理取鬧,一面哭一面內心驚訝,自覺該收斂時復看他一眼,重新又控制不住了。

紫府君飽嘗了荼毒,沒有辦法只好堵起耳朵。女人實在是太強大了,明明做錯的事,她能硬爭爭哭出道理來。六爻盾大亂驚動了他,如果晚來半步她可能就不復存在了。正常來說她應該讓他訓斥兩句才對,結果她的哭聲讓他插不上嘴。等到哭聲停止時,他已經忘了自己剛才的憤怒了。

她擼起袖子讓他看,紅紅的鼻子,瀲灧的淚眼,痛苦地呻吟:「我的胳膊要廢了。」

胳膊廢掉已經算輕的了,要不是他來得快,她可能連渣滓都不剩。紫府君賞臉打量了一眼,那手臂充血得厲害,徹底變成了醬紫色。從她一高一矮的肩膀看得出還傷了筋骨,大抵脫臼了。

他嘆了口氣,「你是我見過最麻煩的女人。」說罷抬手去捏她肩頭的關節,另一手抓住手肘往上托,只聽「咔」地一聲,錯位的榫頭重接了回去。

能動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抱他,崖兒把臉埋進他懷裡,什麼都沒說,只是一動不動緊貼著。雖然一切示好都在算計,但算計之餘也有倦足後的懶散,人總有累的時候。

動輒親昵的舉動真是叫人防不勝防,其實認識不過才幾天而已,拿姑娘的行為準則來衡量,婦德方面她是大大缺失的。但紫府君的性情向來隨意,相遇是緣分,離開也沒關係,全

看她的。只要不動情,一切好說。

不過他還是有些好奇:「剛才的龍王鯨,就是對你圖謀不軌的那條」

崖兒愣了下,既然已經被發現了,再狡辯就沒意思了。她尷尬地笑了笑,「他是我拜把子的兄弟,為了助我順利進入紫府,陪我一起做了一場戲。」

紫府君倒也不意外,龍王鯨大善,要能做出強搶民女的事來,除非是受了什麼大刺激。

崖兒知道這是非之地不能再待下去了,吵著說自己胳膊痛,要回琉璃宮。臨走之前悄悄瞥了眼,六爻盾撤走之後,琅嬛失去了防禦,大門變得和普通門禁沒什麼兩樣。原來一切玄妙就在紫府君袖中,這六爻盾大概像撞羽朝顏一樣,是他煉出來的法器。

他在前面走,她扛著掃帚跟在他身後。顛盪的索橋上行至一半時再回頭,那結界又高高築起來,雙環旋轉著,咒印發出幽幽的藍光,先前的一切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崖兒收回視線追上他,「如果被吸進六爻盾,還能活著回來么」

紫府君負手前行,淡聲道:「不能震懾闌入者,立在那裡有什麼用,當裝飾吸入盾里有去無回,神仙也救不了。下次離它遠點兒,琅嬛不必打掃,本來就沒人敢接近。」

她喏喏稱是,抱起胳膊暗暗吸氣。回到屋裡查看,青紫的皮肉下有液體涌動,這條胳膊已經腫得兩倍粗了。

實在是好大的威力,她暗自咋舌,凡人和修行者之間的差距比天塹還深,所以她這樣的人在紫府門眾看來,如同螻蟻般不值一提。從頭至尾沒人提防她,除了那個明察秋毫的大司命。他應當是發現她把主意打到紫府君身上去了,開始怒不可遏。畢竟沒有脫離凡塵和肉身的仙,再高的修為也還算人。是人就有弱點,大司命怕他跌進羅網,被她這樣的螻蟻算計。看來當個稱職的膀臂,真是不容易。

嘶地又吸口涼氣,她抱著胳膊蜷縮在床上。以前奉命東奔西跑,遇見過各式各樣的危險,也受過各式各樣的傷,這次的照樣算不了什麼,忍一忍就過去了。

紫府君來看她的時候,她正昏昏欲睡。朦朧中睜開眼發現他,勉強坐了起來。

「能治么」她把胳膊伸到他面前,「沒多會兒就成這樣了。」

紫府君負在身後的手終於亮了相,指尖捏著一枚銀針,約有四五寸長。

崖兒愕然,「還有血光之災」

紫府君憐憫地看著她,「原本像你這種誤闖琅嬛的人是不該管的,看在你辦事還算勤勉的份上,勉強施救一回。這些囤積在皮肉里的都是淤血,不排出的話兩個月內難以痊癒,時間久了還會腐爛。究竟是治還是不治,你自己看著辦。」

既然都這麼說了,哪有不治的道理。崖兒看著那明晃晃的銀針,心頭瑟縮了一下。怯怯伸出手,「會很痛么」

紫府君瞥了她一眼,「我說不痛你信嗎但比起剁手剁腳,扎針根本不值一提。」

她長長吁了口氣,「那就來吧,但要輕點兒。」說著靠過去,偎進他懷裡。擰過脖子咬住他頸邊衣衫,含含糊糊道,「仙君大恩,無以為報。等我好了嗯重重答謝你。」

如果穿過去會怎樣會讓人死無全屍,會天崩地裂么看來要進那道門,就如她先前預估的一樣,沒有訣竅很難做到。

結界後台階上的布局也十分耐人尋味,極有規律的陣法,和那道屏障對應起來,應當是以六爻結合天干地支組成的。這樣陣仗,摸不準法門恐怕還會觸動什麼。她的本意僅僅是拿到圖冊逃之夭夭,可不想捅出簍子來。五行八卦她略知皮毛,但天干地支的複雜,實在讓她太陽穴發脹。

解不開,眼花繚亂的布排,不是她這個凡人的腦子能參透的。她不由泄氣,心不在焉地揮動掃把。再回頭看一眼,忽然打算試一試,伸出手去觸那結界。手指所到之處起先是冰涼的,像點擊水面,甚至擴散出一圈帶著熒光的漣漪。然而緊接著驟然起了變化,她的整個人被定住,一股巨大的吸力開始運轉,吸住她的指尖,像機關的拖拽,窮凶極惡試圖吞噬她。

她大驚,任憑怎麼抵擋都無濟於事,一條手臂淹沒進去,熱辣地席捲起劇痛。周圍的風也咆哮起來,那圓形的屏障變成一個黑洞,不單吸人,也吞咽天地間的狂風。

這下子糟了,沒有什麼能讓她借力,連召喚劍靈都做不到。她扎穩步子奮力定住身形,慌亂四顧,忽然看見天頂明亮的那片光帶里出現個龐大的身影,尾鰭一甩,仰首奮鱗俯衝下來,是化出了原形的樅言。

其實他一直在遠望著她,一有風吹草動就現身了。只是他的營救向來不顧一切,如果這結界非要吸進東西,他必定會擋在她面前,替她製造逃跑的機會。

崖兒發急,揮手讓他走開,要死也不能拖累他。恰在這時吃人的屏障竟然化作一道光,忽然消失了。這場驚心動魄來得快,去得也快。將要抵達的大魚見她安全了,身形逐漸淡化,最後微微一漾迸散成碎芒,匿去了痕迹。她粗喘了口氣,回身才看見露台邊緣站著個人,柳色的蟬衣,白玉的發冠,眉間有隱隱的愁色。可是那愁色點綴在皎若明月的臉上,竟有種落花流水式的風流蘊藉。

心頭頓時一松,她蹣跚著步子走過去,在他還沒來得及責問前,搶先大哭起來。

於是紫府君的愁色變成了無奈,皺著眉頭把「你想幹什麼」改成了「你到底在哭什麼」。

剛才的生死一線回想起來還是後怕的,她大肆哽咽,「這是個什麼鬼東西,它想吃了我」

紫府君的眉頭擰得更緊了,「這是六爻盾,專門用來防備你這種不速之客的。你不碰它,它也不會惹你,你鬼叫什麼」

她根本不聽他的,跺著腳說:「我又不是故意的,它和那兩隻鳳凰一樣蠻不講理。」然後又是更大一輪的嚎哭。

真是稀奇得很,崖兒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有了這樣一副急淚。二十二年來她只哭過兩回,一回是在雪域尋找爹娘的骨骸,一回是遷葬後的靜守,她在墳前吹笛,吹出了一把辛酸,兩行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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