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恐怕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等了二十年, 沒能等來牟尼神璧的下落, 最壞的方法是殺雞取卵。如果一切盡如人意, 也便罷了, 但若是雞腹空空, 那就連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所以他在考慮, 是否應該勉為其難,尋求長淵岳家的幫助。雖然現在的掌舵人不是嫡系,但終歸同出一門, 也許岳海潮知道一些不為外人道的內幕也不一定。
千迴百轉, 無非想魚與熊掌兼得。男人在這種事上彷徨也是人之常情, 畢竟千金易得,美人難得。
他站了很久,最終踏上寢台, 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細細端詳,脆而易折的東西都帶著涼意, 她的眉眼涼薄,可能連她自己都不自知。但這種涼, 又是溫吞的美無法比擬的, 越鋒棱畢現, 越具致命的吸引力。
他有些貪婪地審視她, 那斑駁的血跡, 在花一樣的身體上綻放。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輕撫心衣下袒露的皮膚。
因為傷口牽痛,她微聲長吟,他沒有收回手,她睜開了眼睛。
過於親昵,有狎戲的嫌疑,但他不以為意,她也沒有生氣。
「你醒了感覺如何」
她潦草應了聲,低低囁嚅:「是屬下無能。」
無能不無能,現在再說已經多餘了,他只問:「關山越此行共幾人出九道口往哪裡去」
崖兒艱難地撐身坐了起來,粗喘兩口氣道:「他去俞元,不是孤身前往,身上還背著個孩子。」
蘭戰「哦」了聲,「那應當是他妹妹的孩子。赤白大戰,鮮虞慘遭滅族,他想把孩子送回俞元老家,讓他妻子代為撫養。」說罷想起來,如果他們此戰成功,那這孩子的遭遇便和岳崖兒頗為相似。是否正因如此,她才有意手下留情
她卻悵然,很後悔的模樣,「是屬下等不夠縝密,當時明知他是從中山國回雲浮,因為沒發現孩子的蹤跡,錯過了拿捏他軟肋的機會。沒想到那麼小的孩子,可以藏在包袱里。破軍和貪狼被他斬殺後,屬下一人實在難敵可是閣主,屬下並不是貪生怕死」
他點了點頭,「不用多做解釋,你的能力我知道。現在木已成舟,只能再想辦法補救。」
案頭巨燭的燈芯突地輕聲炸開,然後熄滅,半間卧房陷入朦朧之中。隱隱綽綽的美色此時更顯誘惑,他的手指也從心衣底下移上去,輕揉慢捻著,「崖兒,你覺得我老么」
她氣息咻咻,望他的眼惺忪含情,「閣主春秋鼎盛,從屬下第一次見你至今,十四年了,閣主的樣貌從來沒有任何改變。」
如此良辰如此夜,似乎最適合用來調情。他的逼近沒有讓她怯懦,反而勇敢地迎迓上去。
「崖兒命苦,原本流浪在外,和野獸無異。是閣主把我帶回人間,撫養我,給我名字。這些年承蒙閣主教誨,我對閣主的感激,終我一生都難以報答。」她慢慢靠過去,蘇畫傳授她的媚功,到了最終檢驗的時候。她在他耳畔吐氣如蘭,花瓣樣的粉腮,若即若離地摩挲他的臉頰,「以前對閣主,崖兒滿心的敬畏,生怕唐突,辱沒了閣主。可今天命懸一線時我細數平生,才知道心裡最記掛的人,原來是你。」
沒有人能拒絕美人如泣如訴的告白,她急促的呼吸掠過他鬢邊,本來就無風三尺浪的一池春水,被攪得愈發澎湃。
他閉上眼睛,倒也沉浸,但所有感官集中到她身上,她的一舉一動他都能察於微毫。
她的話語變得嬌而軟,嗡噥的紅唇貼在他滾動的喉結上,「 孟子說: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於我來說,父母是閣主,少艾亦是閣主。」
她是個聽話的徒弟,蘇畫有高論,殺人不能流露殺機,你須先騙過自己,才能騙過別人。假裝自己愛他,情真意切到連自己都快相信了。高高在上的閣主並不了解這些技藝的法門,只要他將信將疑,她就成功了一半。
手從他的寬袍大袖裡蜿蜒而上,攀到他的肩頭,再蠕蠕向胸前匯合。松垮的交領禁錮不住騷動的心,他饒有興緻看著她,享受那雙柔荑的放肆和野蠻,縱容她把他弄得衣衫不整。
蘭戰是個雅緻的人,雖然至今未娶,但生活中的任何細節都精益求精。他的領上有蘭桂的香氣,多少平息了她翻騰的脾胃。她和他貼肉廝磨,魔咒般地說:「我曾經不止一次幻想今日,可閣主離我太遠了,我只配給你賣命,不敢奢望可以這樣靠近你」
蘭戰氣息漸漸不穩,處子的幽香伴著血腥氣,那種靡廢又強烈的刺激儼然催情葯。她纏上來,他從善如流,這具身體像野生的青蘿,甚至不需要他的引導,在懸崖峭壁上也能頑強生長。
他在一片暈眩中思緒紛亂,牟尼神璧必然和崖兒有關,而她長久以來的水波不興,也許就是缺少一個契機。裂變一下,或者會爆發出無數種可能,他很甘於充當那個引子,來見證一個女人驚人的蛻變。
男人的想法有多齷齪,她都知道。蘭戰只有一雙手,可是這雙手不知什麼時候變成無數雙,從上至下,無處不在。她忍住滅頂的的屈辱感,等他沉迷,放鬆警惕。吃些虧在所難免,可是只要能替父母報仇,這點委屈根本不算什麼。
他在上,撐身看她,身形的差距讓她篤信徐徐圖之並沒有錯。
他撩起她的裙裾,彷彿還有一點人性,「崖兒身上有傷」
她的手在他尾椎部位鼓勵式地點壓了下,然後緩緩上移,「你是我的葯。」
情慾這種東西,一旦被勾起就很難澆滅,尤其是男人。蘇畫教出了個好徒弟,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悟性極高,大有青出於藍的勢頭。他沉身覓蓬門,找見歡樂的去處,正待入港,忽然頸間一道涼意划過,有什麼紛揚而下,染紅了煙羅帳。
咻咻的激射聲,隨著脈動高低起伏。他下意識拿手去捂,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捂不住了。
 
瞿然望她,她提劍而起,身軀玲瓏有致,臉上表情平靜。劍首一划,把他捂傷的右手也斬落下來,笑著問他:「疼么」
失血太多,又伴著割肉斷骨的痛,他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可是這樣的折磨遠沒有結束,她砍下他所有手足,把劍插進他的大腿,前後搖動,搖出了個巨大的口子。
「閣主,當初你們有沒有這樣虐殺我的父母告訴我,你現在害怕嗎」一面說,一面仔細盯著他的眼睛,嘖嘖驚嘆,「原來人的眼神可以這麼狠毒,你恨我,想殺我吧可惜你沒有手,連劍都握不了了。」
曾經絕世風流的波月閣主,五官因驟變扭曲,他咬牙切齒:「岳崖兒,老子技不如人,居然上了你的套」
她冷冷一哼:「你好色,早該想到終有一天會栽在這上頭。你不是一直對我垂涎三尺嗎,臨死前完成你的夙願,也算對得起你了。不過說真的,你真叫我噁心,你的臉,你的嘴唇,你的手,還有」她拔出撞羽,對準他臍下三寸的地方,「這個東西。」
蘭戰的表情變得空前驚惶,男人死到臨頭了,最放不下的還是那贅物。
他越在乎,她便越要毀滅。拿劍首撥了撥,呲之以鼻,伴隨他的一聲慘叫,她媚聲笑起來:「這下糟了,閣主下輩子恐怕要做女人了。」
他奄奄一息,兩眼卻死不瞑目地懸望,她想起來,「閣主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牟尼神璧吧」她湊過去,雙瞳里星芒乍起,然後兩道光合二為一,在他上方炫耀式的凝聚旋轉。她換了個輕快的語氣,「你看,命運就是弄人,千方百計求而不得的東西,其實一直在你面前。」
臨死之前的可望不可即,才是最大的折磨。
蘭戰帶著遺憾死了,她默默看了會兒,心上的傷口,終於在這個冬夜結上一層薄薄的痂。
不緊不慢穿好衣服,她發出閣主號令,召來所有弟子。隨手一扔,將蘭戰的腦袋扔在了他們面前。
眾人呆若木雞,驟然的變故驚壞了他們。冷血美人垂眼睥睨,寒聲道:「波月閣今日起姓岳了。前任閣主斃命 ,新舊更替本是天道,沒什麼可奇怪的。如果在場的各位有誰不服,可以同我一戰,只要戰贏我,這閣主的寶座就是他的。」
可惜,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半步。
也許就在她身體里,到了孤注一擲的時候,蘭戰可能會把她一截一截剁碎,來證明他的猜測。
她探過手摸了摸她的佩刀,暫時她只能賭,賭蘭戰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冒險殺她。因為她一死,這世上唯一能引出神璧下落的人就沒了。找不到牟尼神璧,別說孤山鮫宮,連龍涎嶼他都過不去。
彼此似乎都極有耐心,一番風雨一番秋,一等又是四年。
崖兒倒沒有讓蘭戰失望,她按照他多年前給她定下的目標快速成長,有時候莫名迸發出來的力量,連自己都覺得心驚。
波月閣中已經沒有能教授她武藝的老師了,她把蘭戰身邊的四大護法戰了個遍,以一對一皆可戰平。雖說四人聯手她尚且不能敵,但假以時日,想做到也不是難事。
她這些年不聲不響地精進,蘇畫都看在眼裡。武學方面的造詣還在其次,最可喜的是忽然開了竅,面對男人不再疾言厲色。必要的時候,也能功深熔琢,媚無煙火地周旋。
一個女人,有頂尖的手段、執著的心性、清嘉的唱念,這些融合起來,早已無懈可擊,連蘭戰看她的眼神都日顯痴迷。一顰一笑可以千嬌百媚,但她不風塵,且永遠保持春陽般瀲灧的天真。雨天坐在烏桕樹下陪她制扇,潔白的皓腕隨風引絡,攪雨成絲,誰能想到這樣的一雙手,早就飲夠了人血。
春雨織成的絲緞名叫冰紈,冰紈制扇,夏天能驅散暑氣,這是機緣巧合下,崖兒跟一個方外人學來的。蘇畫的扇架子奢美,兩人合作,制出來的扇子可謂一絕。
「蒼靈墟的魚夫人想要一把,託人傳話,願意拿雲芝車來換,我還沒答應。」她笑道,低頭續上斷裂的絲線,蔥綠色的繚綾映襯纖長的脖頸,人像蘭花一樣乾淨純粹。一面說,一面轉頭問她,「師父上次說想換一輛車,雲芝車如何」
所謂的雲芝車,當然不是真拿雲芝做車。雲芝是一種意向,煙雲繚繞迴旋,人在霧中端坐,那是蒼靈墟上半人半仙才用得上的好東西。
蘇畫倒不以為意,只是問崖兒:「你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崖兒笑容更盛,眼睛裡風煙俱靜。她說:「喜歡啊,等我完成我想做的事,我會更加熱愛這片紅塵。其實波月閣里,很多人的命運多舛,受的罪越大,越該好好享受世間的繁華。我是個大俗人,所有榮華富貴我都愛,所有能叫人快活的東西我都喜歡。人活著不能自苦,師父當初不就是這麼教我的么。」
蘇畫聽後慢慢微笑,「可我現在好像沒有什麼能夠繼續教你的了。」
她沉默下來,東方晨光熹微,蟹殼青逐漸散去,她呵了聲,「天亮了。」
後來她找到蘭戰,直白地告訴他:「我不想留在弱水門了,那個地方不適合我。」
蘭戰似乎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平靜地問她:「依你的意思呢」
她說:「我想進生死門,如果閣主恩準的話,願伴隨閣主左右,為閣主效犬馬之勞。」
蘭戰眯覷起了眼,「你不怕我要你服侍嗎」
她臉上露出迷離的笑來,「閣主在崖兒心裡,就像父親一樣。」
說起她父親,如同按在了機簧上,蘭戰自然提不起興趣來。不過她既然有意留在總門,倒也不是不可以。牟尼神璧下落不明,已經二十年了,沒有人的熱情經得起二十年的消耗。這時候似乎正合適,江湖上的人都淡忘了,他養兵千日,終不能無止盡地等下去。但這樣一個尤物,就此砸碎了未免暴殄天物。作為男人,總會有些別樣的心思,她越是欲拒還迎,便越能勾得人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