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餐廳到星港國際不過半小時車程,可因平安夜人流激增,這半小時被拉長了足足一倍。
在餐廳時,季明舒和岑楊聊的都是兒時趣事。等匯入燈流車海,兩人好像才邁入成人世界,互問一句現實生活。
季明舒的現實生活也沒什麼新奇事情可多贅述,不過是沿著幼時便可窺見的成長軌跡一路往前,這些年也沒走偏。
倒是岑楊,原本是京建岑家獨一份的天之驕子,一朝突逢大變,雖不至於從雲端跌落泥土,但從他身份改變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他童年時期的高高在上,已是他人生再也無法企及的終點,岑家太子爺所要經歷的往後餘生,也是他永遠沒有機會再次踏足的旅途。
可能是親情緣淺,季明舒從初二那會兒得知真相開始,就更能對岑楊的處境感同身受。
總覺得某國王儲突然告訴她,自己是他們失散多年的女兒,她會開開心心搬過去當尊貴的小公主;
但換成一對十八線小城鎮的貧民窟夫婦前來領人,她可能會原地暈倒死抱著季家門廊圓柱不肯走人。
聽季明舒委婉說起自己的觀點,岑楊只是笑笑。
他單手把著方向盤,從一旁儲物櫃里拿出盒口香糖,邊拆邊望向遠處的酒綠燈紅,聲音平靜,「沒你想的那麼不能接受,我這些年挺好的。」
季明舒偏頭看著他。
「其實一開始不太好,後來習慣了,也就好了。」
停在紅燈前,岑楊給她遞了片口香糖,回憶起來很是雲淡風輕,「說真的,可能是因為過去太久,很多事我都記不清了。只記得剛從南橋衚衕搬走的時候,我連續失眠了半個月吧大概……那時候整夜整夜睡不著,想爺爺奶奶,想爸爸媽媽,想舒揚他們。」
他看了眼季明舒,「當然了,還有你這小不點兒。以前總覺得你這小姑娘可真是吵,但沒你跑家裡來吵了,也挺不習慣的。」
季明舒抿了抿唇,沒有接話。
岑楊又說:「要說沒怨沒恨過也不現實,我現在不是在做風投么,剛工作那會兒壓力大,我總是會想,如果我還是岑家的岑楊,哪裡需要像現在這麼辛苦。」
他稍稍一頓,又輕笑了聲,「不說這些了,真的都已經過去很久了,現在大家都挺好的,各歸各位,在哪不是生活。」
「在哪不是生活」這話說起來容易,體驗起來可真是太難了。
——離家出走數月的小金絲雀本雀對此深有體會。
她想安慰些什麼,但又不知從何開口,也就只點點頭,換了個話題,「那你今年也…二十七了吧,有沒有交女朋友?」
岑楊半眯起眼回憶,「上大學後陸陸續續交過幾個,不太合適,都分了。這幾年工作忙,也沒時間交女朋友。」
紅綠燈轉換,車又緩慢地往前挪移,他想起什麼,又問:「我剛從星城過來,聽安寧說,你和他前段時間去過星城?」
「嗯,去吃了頓飯。安寧和……安伯母還好吧?」
岑楊不假思索答道:「挺好的,本來我想等安頓好了接她們到帝都來一起生活,不過她們說習慣不了這邊,就不過來了。」
見岑楊說這話時神情坦然,季明舒不免有些疑惑:那會兒陳碧青不是說,岑楊和他們關係不怎麼樣,也不怎麼和他們聯繫嗎?怎麼感覺岑楊對他們也沒有那麼排斥?奇怪。
不過話說回來,經由陳碧青提及的寥寥數語,她想像中的岑楊應該是一副因身世轉換始終不能釋懷的冷漠陰鬱模樣,可今日見到的岑楊積極向上,落落大方,對往事好像也早已不甚在意。
——明明這就是天意弄人過後最好的結果,但季明舒總覺得不太真實。
到星港國際後,岑楊停車,繞到副駕為季明舒打開車門,見季明舒還在出神,他又往裡俯身,想幫她解安全帶。
季明舒及時反應過來,伸手擋了擋,「不用,我自己來。」
她解開安全帶,拎著包包匆匆下車。
外面在下雪,比在路上那會兒下得更大了些。
岑楊仰頭看了眼,問:「這是不是帝都今年的第一場雪?」
季明舒點點頭,伸手去接,「前段時間天氣預報就一直在說,沒想到今天才下。」
說這話的時候,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其實她好想和岑森一起看初雪,也好想和岑森一起過平安夜啊。
可岑森秀後都沒有再聯繫過她,只讓周佳恆送了次衣服……好像誰很稀罕他的破衣服似的。
不過就算聯繫也沒有用吧,岑森這種能為工作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莫得感情的資本機器,這輩子應該都不會有和老婆一起過平安夜聖誕節的浪漫情趣了。
這麼一想,竟然沒有那麼失落了呢。
「……小舒?」岑楊喊完一聲沒有回應後,又喊了聲。
「啊?」季明舒回神,抱歉地看向岑楊,「不好意思,剛剛在想事情,怎麼了?」
「沒有怎麼,就是覺得還能和你見面,這種感覺很好。」
岑楊輕笑,露出兩排白而整齊的牙齒,他的身影挺拔修長,站在冬夜飄雪中,顯得特別地清潤溫暖。
季明舒也不由得笑了笑,那笑意在嘴角停了很久才稍稍變淡。
她看著岑楊,有些感慨地說:「長大之後再叫你岑楊哥哥,好像不是特別合適了,我好像也沒有立場站在你那一邊同仇敵愾了……但不管以前怎樣,以後如何,我都是真心希望你可以過得幸福快樂。也是真心希望,你可以永遠像我記憶中那樣溫暖陽光。」
岑楊也看著她,唇邊掛著淺淡不及眼底的笑,忽然上前抱了抱她。
遠處停了一輛黑色邁巴赫。
岑楊看著遙遠又模糊的駕駛座,目光安靜筆直,始終沒有說話。
——小舒,抱歉,從很久以前起,我就不是你記憶中的岑楊哥哥了。
回到公寓後,季明舒照常卸妝洗漱。家裡安安靜靜的,平安夜的谷開陽,仍舊奮鬥在加班不加薪的第一線,也不知道哪個點兒才能回來。
季明舒貼好面膜後看了眼手機,岑森這頭豬真是連個標點符號都沒給她發過,簡直令人窒息。
她盤腿坐在沙發上,越想就越想不通。
他不是也在國外念的大學嗎?對平安夜聖誕節就這麼不重視?他這麼不崇洋媚外還念什麼哈佛?發條merrychristmas股價就會暴跌三十個百分點嗎?是不是人?他怎麼娶到的老婆?
季明舒陷在平安夜不被問候的意難平里無法自拔,蔣純還好死不死在這種時候撞上槍口秀恩愛。
蔣純:【圖片1】
蔣純:【圖片2】
蔣純:【唐之洲送我的戒指,好看咩!】
季明舒:【……】
季明舒:【我教你的手指□□是不是一天都沒練過?又短又粗還不如我腳趾長得好看你也好意思戴戒指,別告訴我你已經發了朋友圈,這樣吧你非要發朋友圈就摘下來拍個盒子照就得了別丟人現眼。】
蔣純:【……】
蔣純:【發了。】
蔣純被懟已經是習慣成自然,季明舒要是誇她兩句她還會不自在,總覺得季明舒在醞釀什麼大招,擎等著她美得飄飄然再把她給一招轟下來。
這會兒得到季明舒的常規回復,蔣純就放心大膽地和唐之洲撒了撒嬌。
她鼓起臉,舉著小胖手問:「舒舒說我的手又短又胖戴戒指不好看,你覺得呢?」
唐之洲揉了揉她腦袋,「你怎樣都好看。」
蔣純點點頭,又給季明舒發消息。
蔣純:【唐之洲說我怎樣都好看,嘻嘻。】
蔣純:【心滿意足.jpg】
好在她還懂點兒分寸,在季明舒正式進入攻擊狀態前,她又及時地奉上轉移注意力的最新情報。
蔣純:【對了,今天我和唐之洲在久方百貨這邊看電影,還遇上李小蓮了。】
季明舒:【李小蓮?誰?】
蔣純:【……李文音啊!你能不能對你的情敵保持一點最基本的尊重!】
季明舒:【……】
季明舒:【她和誰一起看電影了?】
蔣純:【一個男人,還蠻高的,不過今晚電影院人也太多了,我都沒看到正臉,而且那會兒不都進場了嘛,電影院里烏漆嘛黑的,出來也沒看見他們。】
季明舒下意識就想到了岑森,心情有些煩躁。
蔣純:【不過肯定不是你家岑森,一看就沒你家岑森那種「我站這一分鐘能掙一個億」的霸總氣質。】
季明舒:【……】
季明舒:【下次說話請注意正確的斷句方式,不然就不要說話了謝謝。】
蔣純:【……?】
蔣純:【我又做錯了什麼?】
蔣純忍不住訴說起了自己及時通報消息不被表揚反被炮轟的委屈,季明舒懶得看她逼逼,正打算放下手機去洗面膜,谷開陽卻忽然打來電話。
她按下接聽,電話那頭的谷開陽像是被電鋸殺人狂追殺了般,上氣不接下氣,前言不搭後語,「你知道,你知道我看見什麼了嗎?我回來了,我在電梯,我看見岑森,和一男的,在樓下……」
季明舒當機一秒,「接吻?」
「……?」
「不是你想什麼呢?就兩個男的,不是,一個男的……」
季明舒忽然想起什麼,鞋都沒穿就跑到窗邊扯開窗帘。
岑楊那輛白色賓士沒有疾馳離開,而是開到了馬路對面,停在一輛邁巴赫旁。
兩個男人站在兩車中間,雙手插兜,齊齊抬頭,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