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暴雨之中,這背影顯得分外瘦弱,像只剛破殼的小雞崽子,走得搖搖晃晃的,腿還有點發顫,別說是那邊震天動地的雷電,就算是一道普通的劫火,她可能都受不住。
即便是這樣,旁邊站著的離燁臉上也沒有絲毫的憐憫,靄色的眼眸望著她的背影,還帶了點嫌棄,彷彿在說:這點雷就嚇成這樣,怎麼當他的徒弟。
震桓公:「……」
嚴苛得有點過分了,人家一千年修為的小仙,哪能跟他這幾萬年的老畜生比。
在離燁眼裡,這樣的雷每一萬年就要見一次,實在是稀鬆平常,可在爾爾的眼裡,這雷真的好大好大,像整片天都要塌下來了一般。
轟地一聲巨響,爾爾慘叫,抱著腦袋跪坐在雲海中央,蜷成一團。
泛著紫光的雷電驟然落在身上,彷彿一萬隻長著鐵牙的螞蟻在嚙咬她的筋骨四肢,她甚至都能聽見自己皮肉被咀嚼的聲音,骨骼咔吧咔吧直響。
太疼了,活了幾百年,爾爾從來沒受過這種疼,連哭都哭不出來,渾身發抖。
又是一道巨雷轟頂而落,天地被閃電照成了一片白光,這光將她吞噬,眼前翻湧的雲雨和耳邊炸裂的鳴響突然都消失了。
一片死寂之中,爾爾看見了太和仙門。
十幾個師兄師姐圍在一起,正在替人抵抗百年一次的天劫,最中間的那個師姐拿著幾顆話梅,輕聲哄著誰。
「不怕不怕,有師兄師姐在,爾爾不用吃這種苦。」
「孟師兄很厲害,顏師姐也很厲害,我們能護你幾千幾萬年,只要師兄師姐還活著,爾爾就不會有事。」
只要師兄師姐還活著。
活著。
爾爾顫了顫,像是想到了什麼,三魂七魄霎時歸位。
周身的疼痛再度侵蝕上來,耳邊的雷聲也更響了,爾爾勉強睜開半隻眼,看了看不遠處站著的離燁。
他一身紅袍,眉目冷峻,彷彿在打量她,又彷彿是透過她在看天邊的雷電。
手指微顫,爾爾勉強提了一口氣,開始捏訣。
離燁冷眼看著,就見幾道天雷劈下去之後,那小東西已經沒了氣息,安靜地蜷縮在滋啦作響的余雷之中。
渡不過去。
他搖頭,剛想抬步,卻見爾爾竟然動了動。
半隻眼睜開朝他看過來,目光一觸及他,瞬間變得堅定。
接著她便捏起了訣,最簡單的防禦訣,還沒捏成就被下一道雷打散,疼得指尖都痙攣起來。
但緩上片刻,她又重新開始捏,這次比上次快一些,一層薄薄的結界在天雷落下之前將她罩在了裡頭。
然而天雷落下,這結界不堪一擊,呯地一聲碎開,無情的雷還是將她打了個透。
爾爾連慘叫的力氣也沒有,嘴角滲出血水,整個人癱成一團。
手上還在捏訣。
雷越來越大,訣也越捏越散,爾爾是拼著全身上下所有的仙力,想與天爭一爭。
可惜,天雷實在太厲害了,她這點仙力,壓根沒有反抗的餘地。
在場眾人皆不忍再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有的說今日的天雷太過分,有的說那小仙太傻。
已經被雷劈成了一團焦黑,怎麼看都是沒希望了,最簡單的防禦術壓根擋不住天雷,她還不如躺著等死,省了這口力氣。
在一片嘈雜里,只有離燁安靜地站著。
他漫不經心地望向爾爾的方向,像是在等什麼,又像只是隨便看看。
又是一道天雷聚攏,刺目的光照得四周如同白晝。
爾爾已經是奄奄一息,手指都抖得不成形狀,然而察覺到危險,她還是倔強地彎起指尖,捏了一個弱小的防禦訣。
離燁突然笑了。
最後一道天雷來勢洶洶,帶著傾覆天地的陣仗,似要將整個雲海擊穿,爾爾捏的訣太散,結界比先前那幾次都薄,壓根頂不住。
但,雷電轟然落下,爾爾沒察覺到痛苦。
四周刺目的光慢慢散去,雷聲也漸行漸遠,爾爾臉貼在雲上,滿臉血污,茫然地喘著氣。
她看見一雙雲靴踩到了眼前,火紅的衣袍掃過地上的焦黑覆在了她的身上。
接著,她被人提著後衣襟拎了起來。
大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沒安慰,也沒關心,只問:「有什麼想說的?」
渾身都疼,爾爾哪裡還有心情說話,但看看四周,不少神仙圍了過來,她也沒膽子讓大佬的話掉地上。
於是,她小聲道:「沒有找到烤玉米。」
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有些哽咽,爾爾吸了吸鼻子,眼眶有點紅:「烤徒弟成嗎,外焦里嫩。」
濃濃的鼻音里溢滿了委屈。
不救她就算了,渡劫完了也不誇她一句,哪怕誇一句看起來真好吃呢,也算數。
沒有,什麼都沒有。
真討人厭。
氣得在他手裡轉了一圈,爾爾背對著他,閉上了眼。
離燁哼笑,將她裹了裹,抬步就要往回走。
「等等。」震桓公突然開口。
腳步一頓,離燁側頭,不甚耐煩地看著他:「有事?」
被他這陡然變臉嚇得一退,震桓公僵硬了片刻,還是皺眉道:「你這徒弟怕是需要好生調養。」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非同尋常的天劫就是沖著他的小徒弟去的,一個離燁已經夠讓九霄十門頭疼了,再來個不得了的徒弟,指不定要生出什麼禍端來。
乾天站在他身側,心思也差不多。
他打量離燁手裡的小徒弟,跟著開口:「你喜清凈,上丙宮又不適合多住人,不如先將她放在我那邊休養,正好我宮裡最近備了進補的仙草神芝,又有上等的華露池,最適合剛歷劫的小仙。」
爾爾一聽就睜開了眼。
待遇好好哦。
離燁低頭看著她,靄色的眸子里一片深沉:「想去?」
肯定想啊,上丙宮裡什麼也沒有,就一堆硬邦邦的石柱。
爾爾眨了眨眼,試探性地望向大佬的臉。
然後就在他臉上看見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
縮回了腦袋,爾爾悶聲答:「不了,不打擾別人,我跟著師父就好。」
離燁輕笑:「想去就去,為師不怪你。」
「不不不,徒兒更喜歡上丙宮。」
外頭的地方再好,也是上好的棺材,上丙宮再空曠,那也是能活著的地方。
含淚看了一眼震桓公和乾天,爾爾將腦袋埋在了大佬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