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水向來是知道離燁此人恣意妄為的,幾萬年了,他就沒守過幾條天規戒律。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人會不管不顧至此。
殺神之陣煞氣滿溢,陣里連一個生門都沒有,無數坎氏仙人埋伏在側,就等他一腳跨入。
他分明都察覺了!
可是,那囂張肆意的焰色還是翻飛出來,逆風急展,鋪天蓋地,捲起旁邊飄飛的銀杏樹葉,如旋渦一般直衝陣中翻卷而去。
瘋了,玄水搖頭,踉蹌兩步起身,急急地往後退。
陣光大明,離燁絲毫未懼,以氣化盾護於自身,片刻之間便到了神木之側。
周遭已是一片死氣,幽藍色的霧氣悄無聲息地侵蝕他的衣袍。離燁看也未看,只抬頭望向神木上那一塊泛著藍光的地方。
找到了。
靄色的眸子里躍出兩分亮光,離燁伸手欲取,腳下卻是突然一空。
轟地一聲巨響,地面裂開,浮出死怨之氣,那氣息渾濁黑暗,像忘川里伸上來的手,速度極快地攀上他的腿,伴著四起的尖嘯聲,拽住他就要往下拖。
眼神一緊,離燁翻手,純炙神火洶湧而出。
霎時,周遭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震徹一方。
「好個坎氏仙門。」他望向結界之外的混沌里,似笑非笑,「倒與這些東西有了交情。」
修仙者向來不屑與鬼魅為謀,不曾想為了置他於死地,這些人竟在仙門裡藏了這麼多。
有神火傍身,死怨傷不了他分毫,但這些東西散發的腐敗怨氣會阻隔天地靈氣,他身上的神力,用一分便少一分,難以補給。
真是萬無一失的好算盤。
飛身在一塊烈火灼燒的石頭上站定,離燁回頭,還沒來得及再去取東西,面前的神木突然就發出一聲怪響。
巨大的樹榦被死怨之氣拔地而起,茂盛的枝椏裹挾著腐臭的腥氣,直直地朝他砸了下去。
快!躲!啊!
爾爾坐在茂盛的枝葉之間,張大了嘴朝大佬喊,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坎澤這個混賬,竟然騙她!
什麼轉魂石,什麼找坎?幫忙破開結界,他分明是利用她聯繫上了坎?,算準離燁來的時辰,騙她啟動殺陣,好將離燁困死在這裡。
偏她傻傻信了,還說要送他回家。
方才她就奇怪,轉魂石都放上去了,怎麼坎澤還在她耳邊喋喋不休,說什麼趁機快跑,有他的仙氣在她身上,她的小命可以保全,還說什麼預示成真,天命不留離燁。
她還當他是即將自由,高興得胡言亂語,沒想到說的竟是這個。
爾爾氣得直跺腳。
咚地一聲悶響,神木傾倒的趨勢戛然而止。
差點沒坐穩,爾爾手忙腳亂地抱住樹枝,緩了片刻,才回神往下看。
離燁沒躲,他看著凹槽里的東西,雙目狠戾,愣是伸手撐住了神木樹榦。
整個樹榦幾乎已經與下頭的怨氣之地平行,再落幾寸,轉魂石放著的地方就要被怨氣淹沒。離燁眼眸一凜,以全力灌入雙手。
然而這樹實在太重,殺陣之中的仙力又受制約,他再拼盡全力,神木也是一寸寸地往下移。
「快走吧。」沉默許久的坎澤又開了口,「你能活,總不至於陪著他死。」
「閉嘴。」
坎澤不以為然,慢悠悠地道:「你原本就是因為想活著才待在他身邊,不用我提醒,你眼下也知道該走,怎麼我好心多嘴一句,你反倒氣成這樣。」
「我說閉嘴!」爾爾大怒。
脾氣還挺大。
坎澤搖頭,區區小仙,若不是機緣巧合得了他的結元,哪有本事與他這般說話,她甚至連他封上的穴道都沖不開,只能坐在這裡看,一個字也說不到離燁耳朵里,卻來與他吼叫。
可笑。
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坎澤催動自己養回來的仙力,想控制她的神識。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尋到她的百會穴,自己的神識卻是一僵。
一股帶著怒氣的仙力撲面而來,夾雜著水火雷電風等等亂七八糟一大堆東西,呯地將他打回了一片黑暗之中。
與此同時,金黃色的葉片撲簌簌落下,爾爾從中站了起來,惱怒地張嘴,這次終於喊出了聲音:「師父快跑——」
正撐著神木的離燁一頓,以為自己是幻聽了。
這個地界,那小東西怎麼可能進得來?
搖搖頭,他深吸一口氣,換單手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將神木頂上半寸,另一隻手憑空化出一把弒鳳刀,刀身火氣灌繞,靈力攝人。
咔地將刀插進腳下頑石,離燁借了些力,神色終於緩和。
就在此時,他面前出現了一張臉。
青絲倒豎,眉在下,嘴在上,一雙濕漉漉的杏眼離他不到五寸,充滿驚慌。
「師父。」她憂心忡忡地問,「您被神木壓聾了嗎?」
離燁:「……」
離燁:???
手上一顫,差點鬆了力道,離燁跟見了鬼似的看著她,好半晌才穩住心神。
這本該鬼混去了的人,竟倒掛在他頂著的神木上!
他很想問她怎麼會在這裡,可身上力道實在不夠用,沒有多餘的氣力張口,只能擰眉瞪著她。
「來不及說那麼多了,咱們快跑吧。」爾爾雙腿勾著樹枝的蕩來蕩去,「這是個很兇很兇的殺陣,呆的越久越危險,現在找陣眼衝出去,還有機會活命。」
她越晃,他頂著的神木就越沉,離燁很想破口大罵,誰不知道這是個殺陣,要她多嘴。
眼下這個情形,但凡有腦子都該下來幫他扛樹,而不是在他面前學猴子盪樹。
他不說話,爾爾自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麼,看他滿臉焦急又帶怒意,她感動地道:「師父不用擔心我,您還在這兒,徒兒哪能先走,就算是刀山火海,徒兒也得陪著您才是。」
誰要你陪!離燁氣得直咬牙。
「您是不是怕樹倒下來摔著我?沒關係,您鬆手吧。」爾爾觀察一番大佬的神色,十分體貼地道,「神木若是真落下去,徒兒也能踩著它落到師父身邊。」
摔死她他也不會怕好嗎。
離燁閉了閉眼。
要不是想保住開啟鏡花水月的鑰匙,誰會執意撐起這破樹,樹上掛一百個便宜徒弟也不可能。
等等,鑰匙?
離燁睜眼,看看面前這個傻子,又看看離傻子只有幾寸遠的凹槽。
拿下來,拿下來他就可以鬆手了。
一改先前的怒意,離燁柔和了眼神,帶著鼓勵看向自己的愛徒。
爾爾正在想坎澤之前說的話,一個抬頭,冷不防對上了自家師父炙熱的眼神。
什麼情況?她茫然地眨眼。
面前這人額上冷汗順著臉側淌下,看起來很是痛苦,但靄色的眸子望著她,像鋪著早起的第一道朝陽,溫暖而耀眼。
跟剛才的焦急惱怒完全不同。
摸了摸下巴,爾爾思忖片刻之後,恍然大悟。
這麼危險的地方,她卻對大佬不離不棄,大佬一定是被感動了,在跟她道謝。
這倒是……怪不好意思的。
爾爾抿唇,迎著他期盼的目光,嘿嘿地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離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