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離燁將這小仙帶回上丙宮,燭焱還只當他是一時興起,像他五百年前撿回來的野草,亦或者一千年前帶回來的烏龜,隨便養幾日就膩了。
可沒想到的是,小半個月了,他不但沒膩,反而好像受到了影響。
「上神。」燭焱忍不住低聲提醒他,「修大道者,最忌七情六慾。」
離燁還正在想那小東西為什麼會這麼怕他,冷不防聽這麼一句,臉色當即一黑。
「七情六慾?」他不甚舒服地看了一眼屏風,「就憑她?」
他又不瞎,就算這小仙對自己一往情深痴心不改,他也不會看得上她的,又弱又笨,連天雷都扛不住。
雖然是幫他了點小忙,有時候也怪機靈的,但她這點機靈,在九霄上芸芸女君之中,實在是不夠看,還七情六慾呢,他能將她多留在上丙宮,都是因著坎澤的緣故。
燭焱頭皮一緊,也不敢再反駁他,只道:「小仙只是順口一提,您身上氣息多有不穩,小仙就不打擾了。」
說罷,飛快地退出了上丙宮。
離燁站在原地,心裡仍有不悅,像一團揉皺的紙塞在喉嚨尾,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怎麼會有人覺得他會動情呢,先動情的分明是那沒見過世面的小仙,天天纏著他,眼眸晶亮地望著他,舉手投足都是愛意。他也就是心善了些,沒趕走她,才讓旁人有了錯覺。
這樣下去不行。
搖搖頭,離燁轉身走回屏風之後。
爾爾正在專心致志地修鍊。
如她所料,大佬給的功法與她體內坎澤的仙力是相衝的,她每循環一個小周天,經脈就有被刀子割過的疼痛感,但沒辦法,她必須留在這裡,再疼也只能忍著。
於是離燁看見的,就是這小東西一邊嗚嗚哭一邊一板一眼地捏著他教的訣。
他忍不住挑眉。
這人嘴都哭成了波浪線,又紅又委屈,手上的動作偏生一個不落,還嘟嘟囔囔地念著:「神之最靈,升天達地,出幽入冥,為我關奏,不得留停。」
停字說完就打了一個哭嗝,手裡冒出的火焰隨之熄滅。
爾爾睜眼,憤怒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剛想碎碎念點什麼,看見他在面前站著,嚇得連忙又閉上眼繼續運功。
睫毛上掛著的淚珠被她這一睜一抖的動作顫得落下來,滴在她灰撲撲的衣裙上頭,變成了一個深褐色的小點。
離燁這才發現,好像從坎氏歸來之後,這人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打理,那麼愛美的小東西,穿的還是從殺神死陣逃出之時那一身髒兮兮的藍白裙子。
心裡一軟,他也沒想起自己原本是想說什麼的,只踢了踢她的床沿:「那邊有溫泉。」
捏訣到一半被打斷,就算他是大佬,爾爾也有點生氣。
她不知道那邊有溫泉嗎,她不想撲進去好好泡一會兒然後變一套美美的宮裝出來嗎,她有那功夫嗎!
憤怒地看了他一眼,爾爾咬牙搖了搖頭,然後重新閉上眼。
離燁:?
這是他頭一回看見這人這麼凶的眼神,凶得好像之前的仰慕和憧憬都是他的錯覺。
有點不爽,他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
爾爾皺眉,閉著眼挪動身子,一扭一扭地將背轉過來對著他。
還挺倔。
離燁哼笑,又戳了戳她的背。
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爾爾一個激靈跳起來,抱起床上的被褥就擋在床沿上,然後挪去拔步床最裡頭的角落。
她算是明白了,大佬就是想趕她走,所以千方百計地阻止她修鍊,她才不會如他的意。
四周落下結界,爾爾凝神念咒。
黑暗中的坎澤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抽離之感,他愕然,想按住自己結元上的仙力,卻不曾想一道光從頭頂落下,純白的仙力不受他控制地被吸了出去。
這低階的小仙,在動用他的仙力?
坎澤愕然。
純白的光籠罩了整個拔步床,離燁方才還想玩笑,下一瞬,眼神就沉了。
這強大的坎氏仙力,天生便是克制離氏的存在,僅僅只是觸碰,就能讓他感到不適。
沒想到幾日不察,坎澤的結元竟恢復得這麼好。
他擰眉看向光影中盤坐著的人。
爾爾沒有察覺到自己在動用什麼,她只是不想被打擾,所以立下了結界,全部的神思都沉浸在功法里,她也沒注意到自己丹田裡的仙力突然又純又厚,只覺得經脈承受的痛苦更甚,要花好大的力氣才能忍住不大聲哭出來。
一片混沌之中,她好像聽見了潺潺水聲,又有炙熱的火光衝天,照得她心肺皆灼。
水火不容,爾爾悶哼一聲,嘴裡漸漸嘗到了血腥味。
離燁冷眼看著,抱著胳膊沒動。
先前她說是迷路去的上壬宮,他沒信,因為那安和結界以她之力壓根不可能破開,定是坎澤在從中作梗,看在她拚命救他的份上,他不打算計較。
但是,他不會放任坎澤繼續休養下去。
用她當容器是有些殘忍,但誰讓她恰好撞上了,她修鍊越痛苦,坎澤就會越難受,為此,只能辛苦她了。
他料她到第二個大周天就會放棄,那也差不多是她能承受的極限,所以一個時辰剛好。
只是……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了,那層白色的結界仍然籠罩著拔步床。
離燁意外地抬眼。
修鍊之中的人是不會察覺到時光流逝的,爾爾行在混沌里,只想用水來撲滅這熊熊大火,以減少痛苦。
眼看著要成了,不知從哪兒又躥來一道更厲害的火焰,瞬間將大地重新點燃。
慘叫一聲,爾爾抱著腦袋嗚咽,緩了好一會兒,才又顫顫巍巍地起身,重新去引水澆火。
心肝脾肺都像是要被燒爛了,她紅著眼看向虛無的天,眼裡略帶怨懟。
四周的火突然小了一些。
有人伸手,將她從無邊的焦土裡抱了起來。
爾爾愕然,還來不及看清是誰,便覺得四肢百闔里的倦意齊齊湧上腦門。
一口腥甜滑出嘴角,她翻身倒進了一片溫澤的水域之中。
「真是可憐。」
遠遠近近的,她好像聽見坎澤在嘆息。
「竟然會覺得離燁是個好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