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第一回上九霄她還抱著極大的僥倖,那這第二回,爾爾就很清楚了,離燁上神極難親近,哪怕你撒潑打諢死乞白賴地與他套好了近乎,他也會因為一時生氣而置你於死地。
所以她也就省了狗腿子的勁兒了,老老實實一坐,充當一個沒有感情的抱枕。
她不說話,大佬也悶不吭聲,行雲上一片寂靜,只餘風從耳畔嘯過,聽著都冷清。
離燁有點不太自在。
他都習慣了這小東西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了,驟然這麼安靜,他心裡堵得慌。
是方才說話語氣太重,嚇得她真不敢再開口了?
那他要不要說兩句給她個台階下?
可他是上神,憑什麼要他給台階,他都放了太和一條生路,她做什麼不能多讓他兩步。
下頷線條緊了緊,他高傲地哼了一聲。
懷裡的人僵了僵,微微扭頭瞥他一眼,然後想掙開他。
「……」
真是個極其沒有耐心的小仙!
硬生生將這一口傲氣咽回來,離燁黑著臉按住她。
爾爾本還想掙扎,可身後突然湧來一片精純的靈氣,彷彿大雨入旱地一般滋潤,只要她靠近一點,它們就飛快地朝她身上涌。
如此純凈的靈氣,應該是已經被煉化過,大佬竟不自己吃掉,還一直留著?
爾爾詫異地回頭看他。
離燁的神情有些古怪,瞧著有些無措的模樣,卻還是兇巴巴地瞪她一眼,伸手將她的腦袋轉回原來的方向。
「不是說自從結識我,沒一天是好過的么。」他沉聲道。
心裡一驚,爾爾以為他要秋後算賬,連忙想找補兩句。
結果她還沒開口,大佬就接著道:「以後不會了。」
「啊?」有點沒反應過來,爾爾茫然地看著前頭飄蕩的雲霧。
身後的人似是惱了,沒再重複,只將她按回懷裡。
洶湧的靈氣源源不斷地流進她的經脈,爾爾像只被撓著下巴的貓咪,舒坦地眯起了眼,五臟六腑里灼痛的感覺漸漸淡去,乾涸的丹田也重新有了仙力,她這幾天遭的罪,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好像就都不存在了。
「上神這是何意?」爾爾不解,覺得他好像在道歉,可轉念一想,他有什麼可道歉的,畢竟包庇坎澤的是她,壞他好事的也是她,依照大佬的性子,該一巴掌劈死她才對。
離燁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但他感覺自己要是不這麼做,這小東西就再不會像從前那樣同他親近了。
「好些了?」他板著臉問。
懷裡的人點頭,一雙眼滴溜溜地盯著他瞧。
略為狼狽地移開眼,離燁抬袖蓋在她臉上:「回去了。」
原本眨眼便到的路程,行雲愣是飄蕩了一個時辰有餘,爾爾很想問大佬是不是受傷了才虛弱成這樣,哪怕是自己飛都該早到了。
然而行雲一落到上丙宮門口,她還沒來得及把頭上蓋著的袖子掀開,整個人就被大佬拎進了懷裡揣著。
我長腿了!
——爾爾很想這麼喊,可下一瞬,她察覺到了周圍的異動。
上丙宮向來清冷,除了燭焱不會有旁人拜訪,但眼下四周氣息雜亂,顯然是不止一個人在門口守著。
「上神。」燭焱的聲音隔著衣料傳來,顯得有些沉悶。
爾爾察覺到大佬似乎有些不耐煩,揣著她徑直往裡走:「計劃有變。」
「怎麼會,區區一個太和,哪裡關得了冥路大門。」一個陌生的聲音,帶著些不服氣。
離燁停下了步子。
那聲音戛然而止,四周的氣息都是一滯,接著爾爾就聽見燭焱惶恐地道:「上神息怒。」
「門是我開的,不需要給你們交代。」低沉的聲音在耳邊炸響,爾爾暈乎乎地聽著,只覺得四周氣氛凝重,唯一安全的地方,可能只有她這個位置。
於是她死死地抓住了離燁的衣襟。
身前一緊,離燁心裡剛起的怒意莫名就散了,他低頭白了那團東西一眼,然後繼續抬步往宮殿里走:「諸位若有本事,就去當著乾天那群人的面開冥路大門,離燁在此叩謝。」
燭焱拱手,順從地退到一側,給他讓開路。身後其餘神仙雖有不忿,但也只能跟著讓開。
冥路大門一旦開了,對他們而言都是好事,能攪弄九霄局面,亦能從中獲利,所以他們盼著離燁出頭,好坐享其成,卻不曾想這事會如此輕易擱淺。
眼睜睜看著上丙宮的大門在他們眼前合上,離?臉色難看地問燭焱:「好歹我等都是長老,他就連個借口也不願想來敷衍?」
燭焱微笑:「上神的確不用敷衍我等,畢竟開那大門,我等未曾出半分力氣。」
「可是,是他自己想復仇的。」離?指了指天邊,「這等忤逆天地之事,我二話沒說來幫他,他也不給個說法?」
燭焱嘆了口氣。
他們的聲音不小,離燁自然能聽見,只是他兀自回到王座上坐下,壓根沒什麼反應。
爾爾扒拉半晌才將他那寬大的衣袖從腦袋上摘下去,聽了聽外頭的動靜,她突然覺得自己可能不小心又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冥路大門一旦開了會如何?九霄大亂,與冥界宣戰,人間遭殃,太和仙門覆滅……這些都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離燁會徹底走火入魔,開始濫殺無辜。
而現在,門沒開,大佬身上依舊還有殘存的善意,雖然眼前這張臉看起來也頗有殺念,但他還在忍。
歪著腦袋看了看他緊繃的臉,爾爾沒有立馬跳下王座,反倒是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上神沒有做錯。」她道。
離燁正想把那幾個聒噪的人處理了,手裡的神火都已經躍出了火舌,一聽這話,他怔了怔。
「沒有做錯?」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他冷笑,「你哪知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天地間哪有對錯之分,不過都是看己身的利益。」爾爾攤手,「您不開那扇門對您有利,那便就是對的。」
聽著好像有點道理,但是,「不開那扇門,對我有何好處?」
十分鄭重地伸手指向自己的鼻尖,爾爾道:「留下了一個十分有用的人供您差遣。」
「……」
這算哪門子好處。
看見他臉上的嫌棄,爾爾扁嘴捏了捏自己的裙帶:「雖然現在看起來還不是特別有用,但這次回去仙門,我又學會了不少東西,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還自己誇上自己了。
離燁哼笑,單手攬著她,將神火收了回去。
「他們吵得很煩。」他撩著眼皮睨著她道,「你若能讓我得兩分清凈,我便算你有用。」
這還不簡單?爾爾當即捏訣:「天地隨我意,水門靈界生!」
話音落,水如瀑布一般從上丙宮的房檐上落下,生成一道極為厚實的結界。
外頭的動靜瞬間消失,她得意地拍了拍手,扭頭看他,乖巧地等著被誇。
離燁有點意外。
上一次將她扔出去的時候,她身上的靈力還雜亂無章,眼下再看,竟能自如地運用水道仙術了。
捏著她的脈搏探了探,離燁眼眸微動。
奇怪,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修為精進這麼大一截?
「你。」他疑惑地問,「吃了什麼靈丹妙藥?」
「嗯?」爾爾不解,「能吃什麼靈丹妙藥。」
她在上丙宮裡吃的,他是都知道的,別的么,也就一顆坎?給的辟邪用的丹藥,吃下去一點感覺也沒有。
不過大佬竟然這麼說,那是不是意味著她真的變厲害了?
興奮地跳下王座,爾爾捏訣。
霎時,空曠的宮殿里出現了華貴無比的金箍浴桶,五顏六色的輕紗從各處房樑上垂落,吹拂得纏綿悱惻。
比起她第一次變出來的小木盆,這簡直是天大的進步。
爾爾驚喜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回頭看他:「我是不是飛升上仙了?」
哪有落下九霄一趟,反而還飛升的?離燁想不明白,可看她實在高興,便也順著點了點頭。
大殿里響起一聲歡呼,他坐在王座上,就看見那小東西跟瘋了一樣上躥下跳,抱著輕紗打滾,又歡天喜地地滾回了他跟前。
「上神有什麼要吩咐的嗎?」她雙眸泛光地問,「無論什麼,小仙都可以試試!」
「有。」
「什麼?」她興奮地湊上前。
離燁慵懶地將身子前傾,靄色的眼眸掃過她的臉,定定地落在她的嘴唇上。
「讓我睡個好覺。」他低聲道。
這等語氣,這等姿態,但凡是個人,都該明白這活了幾萬年的鐵樹要開花了,識相的立馬抱大腿,保管後半輩子無憂無慮,小命周全。
然而,爾爾沒往別的地方想,大佬是什麼?冷血無情的上神,人家會紆尊降貴的調戲她這種小仙?
不會的!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大佬想讓她趕走門外那群人,讓他睡覺也沒有後顧之憂。
「包在我身上!」爾爾當即起身。
差點被她的腦袋撞到臉,離燁抽身後退,不明所以地看著她那雄赳赳氣昂昂的背影,等意識到她想做什麼的時候,他閉眼,伸手狠狠地抹了把臉。
朽木不可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