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只有像她這樣弱小的神仙才會被人看不起,沒想到強大如離燁,以前的日子竟然比她還慘,她好歹有師兄師姐護著,而他一路走來,似乎都是一個人。
要是他真的天生暴虐殘害蒼生,爾爾或許還能理解,可她看見的大佬,分明是嘴硬心軟,良善又慈悲的,儘管已經接受了煞氣的侵蝕,儘管神火都已經縈繞了黑氣,可他仍還在神魔邊界,沒有墮落下去。
但這些人一直在推他,一邊推他下幽冥,一邊說他就是天生如此。
爾爾十分不認同地皺起了小臉。
外頭的天色已近日暮,離燁也終於把乾天的一魄從琉璃瓶里移出,放進了自己的弒鳳刀里。
弒鳳刀似乎不太高興,刀身嗡鳴不止,直到被自己的主人瞪了一眼,才咯地一聲老實下來,乖乖承載了乾天的魂魄。
收回力道,離燁鬆了口氣,抬手去揉自己的眉心,無意間卻瞥見食指上似乎被什麼東西划了一條口子。
他身上傷多,這點小傷還不曾放在眼裡過,拇指一捻,傷口就癒合了回去,只剩些隱隱的痛感,並不打緊。
四周的結界開始消退,他連忙綳起臉,恢復成無波無瀾的模樣,準備看她這回要編出什麼好話來。
然而,結界一落下,外頭竟飄來了飯菜的香味兒。
「弄好啦?」她遙遙地問。
原先被他摧毀的灶台,眼下又在上丙宮外搭了起來,她不知從哪兒摘了豆子,加辣椒與肉絲一起翻炒,沒一會兒就盛進了盤子里。
「正好,是用晚膳的時辰了。」放下鏟子,她將菜端到桌上放好,又拿了兩個碗,盛滿香軟的米飯,飯剛出鍋,她飛快地放到他跟前,甩著手就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好燙哦。」
離燁有些怔忪,靄色的眸子被米飯蒸騰出的霧氣一染,終於帶了點溫度。
「上神是不用一日三餐的。」他啞聲道。
「我知道啊。」提起筷子反過來在桌上杵齊,爾爾夾了肉就裹了米飯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道,「所以九霄上的神仙才會不知年月,嘗不到永生的樂趣。」
永生能有什麼樂趣,他嗤笑,卻還是沒忍住,跟她一起拿上筷子,夾了一片青椒。
他動作太快,爾爾張嘴想提醒都沒來得及,只能眼睜睜看他將辣椒吃進嘴裡,然後俊俏的臉一點點變綠,再變青。
「……」
心虛地遞過去一杯茶,爾爾小聲道:「您倒是吃肉啊,吃那個做什麼,那是增味的。」
咬牙咽下去,離燁抿了一口茶,神色恢復了鎮定:「也能吃。」
您方才的表情不是這麼說的啊!
爾爾很想笑,抿著唇夾了肉放去他碗里,然後低頭刨飯。
她的吃相很好,不是狼吞虎咽,卻也是津津有味,看著讓人十分有胃口,離燁很清楚自己是不用吃五穀雜糧的,但有這個人坐在跟前,他毫無察覺地就將碗里的東西吃了個乾淨。
飯後,爾爾給他變出了一雙精緻的手套。
離燁眼皮當即跳了跳:「做什麼?」
「兩人一起過日子,總不能什麼活兒都我干,那您多懶……不是,那您多沒參與感啊。」手把手地替他將手套帶上,爾爾狀似苦口婆心,「我做了飯菜,您就洗洗碗,這樣才能更有人味兒。」
離燁沉默,任由她將自己推到門外的灶台邊,滿眼疑惑:「這樣就能有人味兒?」
爾爾毫不猶豫地點頭。
她是不會直說自己討厭洗碗的,在太和仙門闖了禍,師兄回回都罰她洗碗,這簡直是她的噩夢。
所以,還是推給大佬吧。
離燁皺眉,眼神里充滿了遲疑,可只僵硬了片刻,他便想動手捏訣。
「用仙術洗出來的碗是沒有靈魂的。」身後那小東西幽幽地道。
「……」幾個碗而已,要什麼靈魂!
眼眸微眯,他有一瞬很想轉身走人,可餘光瞥見她那興緻勃勃的模樣,他又有點不忍心。
算了,不就是洗碗。
打散了手裡的訣,他拎起碗碟,統統扔進了水裡。
滿意地點點頭,爾爾道:「您先洗著,我出去一趟。」
就那麼將震桓公趕出去,他都還不知道離燁救了乾天,萬一惹出更大的亂子就不好了,總要有人去報個信。
「去多久?」他問。
爾爾比出幾個指頭:「三柱香的功夫就成。」
他頷首,算是允了,低頭悶不吭聲地繼續洗碗。
身後傳來騰雲駕霧的聲響,離燁目光平靜地看著水槽里的瓷盤,沒一會兒,嘴角還是往上揚了揚。
這傻子,都沒發現自己有行雲了,跑得急急忙忙的,一點也不穩重。
不過,她要是發現了,定會更不穩重地繞著他跑圈。
一想起她那滑稽的樣子,離燁覺得手裡髒兮兮的碗都順眼了兩分。
他是不會洗碗的,只會用水一遍遍地淌,可他淌得很認真。
晚月初上,落在他身上一片華光。
艮圪等人趕到上丙宮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個畫面。
離燁高大的身子站得筆直,正對著一方小小的水槽,仔細又輕柔地清理著碗碟上的污垢,黑色的手套顯得他有兩分森冷,但他的動作溫和極了,瓷盤放回檯面上,甚至沒聽見什麼聲響。
幾位上神眼神複雜地看了一會兒,以為離燁在練什麼頂級的仙術,可湊近一看,檯子上已經放了一個乾淨凈白生生的盤子,離燁拿著第二個盤子,還打算捏訣引水繼續洗。
他是察覺到外人的氣息了的,但他沒抬頭,彷彿這幾位上神加起來,也不如他手裡那一個普通的碗重要。
艮圪有點不悅。
他大步走上前,抬手朝天一指,便在上丙宮四周落下了隔絕聲息的死界。
「離燁。」後頭的兌刃跟著上前,沉聲道,「你開冥路大門,傷乾天魂魄,也不打算與我等有個交代?」
水槽邊的人沒動,洗好第二個盤子,十分小心地放到檯面上,再拿起第三個碗。
兌刃擰眉,揮手便甩出一道仙力。
鏘——
疊在一起的兩個白生生的盤子被揮到了地上,啪地一聲碎裂四濺。
離燁正準備捏訣引水的動作戛然而止。
身上溫和的氣息漸漸消失,他慢慢地轉身,靄色的眸子帶著深不見底的死氣,定定地看向動手的人。
兌刃是兌氏仙門剛繼任的掌權人,年輕氣盛,又著急出頭,本是仗著今日來的人多,想殺殺離燁的威風,不曾想被他這一看,他手腳都發涼,喉嚨里剩下的話當即就卡在原處,再吐不出來。
他不知所措地退後半步,剛好踩到地上碎裂的瓷片。
咔。
心裡一驚,兌刃連忙躲開,慌張地看向艮圪。
兩個盤子而已,不至於吧?做錯事的明明是他啊。
艮圪神情凝重,腰間的葫蘆泛出綠光,已經是臨敵之姿。
像是迎合這邊的氣氛一般,月入烏雲,整個天地都暗了下去。
爾爾剛找到震桓公,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戰。
「怎麼回事。」她小聲嘀咕,「方才還有月亮的。」
震桓公正在療傷,看她站在自己面前自言自語,忍不住皺眉:「你到底有何事要說?」
「哦對。」回過頭,爾爾道,「乾天的魂魄已經無礙了,只要靈氣滋養著,應該比我師兄恢復得還快。」
???
差點沒坐穩,震桓公扶住自己的蒲團,震驚地看向她:「你救的?」
「那怎麼可能。」爾爾擺手,「是他用弒鳳刀救的,乾天那樣的上神魂魄,哪裡是我這樣的小仙引得出來的,就算引出來了,我也沒法用弒鳳刀去接呀。」
「……」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震桓公踉蹌起身,抓著她道,「快回去!」
爾爾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激動嚇了一跳,茫然地問:「回去做什麼?」
「哎呀,走!」沒空多解釋,震桓公拉著她就衝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