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霾氣極重,黑色的團霧帶著被逼進死路的絕望癲狂,齜牙咧嘴上躥下跳,死怨尖嘯奔騰,立遠望去,像海面上的黑色旋渦。
而旋渦中央,離燁倚床而坐,雙目微闔,姿態懶散,像只是在小憩一般閑適。紅色的長袍從床弦垂墜而下,浸進地上的墨色之中,墨色蔓延而上,在他的袍角染出了一朵鬼氣森森的花。
爾爾站在角落裡抱著腦袋看著,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靠近。
他這是在修鍊,還是在睡覺?
若是修鍊,她就斷不能上前打擾,以免他走火入魔,要是睡覺,那她就更不能打擾了,這人難得肯花時間休息。
不對,她是來找他幫忙的,怎的還操心起他來了。
糾結地皺緊了臉,爾爾搓了搓衣袖,猶豫地朝他靠近了三步。
結果,旁邊突然有死怨朝她飛過來,張牙舞爪的,嚇得她又退了五步。
離燁的睫毛動了動。
但,也只是動了動,連眼睛都沒睜。
他自然是能察覺到殿里進了人的,但先前心裡有氣,眼下自然不肯輕易饒了,非要等她自己過來問詢,才算是有了台階下。
只是,這小東西怎麼越發膽小,就這走幾步又退幾步的模樣,怕是再過兩日才能走到他跟前。
不耐煩地抿了抿嘴角,離燁尾指微動。
大殿里尖嘯著的死怨突然繞到了身後,爾爾驚得一個哆嗦,小步往前躥了一大截,臉上剛上了葯的血口子不知怎的又裂開了,鮮美的血腥氣引得四周的怨氣突然瘋了一般地朝她圍攏。
「不是吧。」她喃喃,「以多欺少啊。」
少量的死怨她尚且能對付,但這大殿裡頭的死怨怨氣重數量又多,真撲上來就是蟻群戰象,遲早是她力竭而亡。
下意識地看了不遠處的離燁一眼。
離燁安靜地倚著,完全沒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果然是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雖然她也不算什麼舊愛,但冷漠成這樣,也委實過分。
扁扁嘴,爾爾捏訣祭出了防禦結界。
結界邊緣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從離燁的肩旁懟了過去。
離燁:「……」
跟誰學的這驢脾氣?
他不過就是想要她開口求個饒,有那麼難嗎?
氣憤地挺直身子,離燁一動不動,堅如磐石,硬生生將爾爾的結界懟得裂開蛛網痕。
死怨逮著機會就從裂痕往裡擠進去了幾隻。
爾爾一驚,慌忙撒開結界想重捏,然而已經來不及了,仙力不足以維繫短時間內生兩個結界。死怨已經快撲到眼前,她連忙左看右看,抓住機會往離燁的背後一躥。
「啪!」
肥碩的死怨沒剎住腳,毫無防備地撞在了離燁的臉上,像水囊摔在瓷片上似的脆生。
空氣似乎都跟著靜了靜。
靄色的眸子幽幽地睜開,離燁抬眼,深深地看向自己面前的死怨。
死怨傻眼了,尋常神仙都是有護體結界的,他為什麼沒有?
來不及問出自己的疑問,死怨就察覺到一股子摧骨焚魂的力量,半點機會也不給地將它吞噬。
神火猛燃,燒得四下死怨避退八尺,火舌舔著帷幔就躥上了房梁,頗有要毀了這一方宮殿的意思。
「疼嗎?」背心被人一抵,一道聲音接著就響了起來。
軟軟糯糯的,帶了點彆扭,也帶了點擔憂。
房樑上的火苗瞬間就熄成了幾縷青煙。
離燁沒回頭,冷傲地哼了一聲,背脊挺得直直的。
那人似是將手放在了他背上,小爪子一張一縮,跟撓癢似的。
心裡有些異樣,離燁將背後的感官收回,盡量用自己最冷漠的聲音道:「我沒有那麼嬌氣。」
這是在嘲諷她吧?是吧?爾爾瞪眼,很想把他後腦勺給瞪出一個窟窿,可想想現在的處境,她沉默片刻,還是隱忍地道:「您若是有空,送我和師兄一程可好?」
「沒空。」
「可您現在也沒做什麼呀。」
「你眼睛生來做什麼的?」他嗤笑,抬手揮袖,「這滿屋的死怨你看不見?」
還真是在修鍊?心裡一緊,爾爾皺眉:「上神,您已經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神仙了,做什麼要修這歪門邪道。」
「與你有什麼干係。」
「你……」爾爾氣極反笑,「翻臉不認人也不至於這般,我好歹還住在上丙宮呢,您若是走火入魔,能與我沒有干係?」
眼眸微動,離燁慢條斯理地道:「我既修了這一條道,便是有分寸的,只要不激進,日食十萬死怨,也不會有事。」
十萬?爾爾抬眼看了看這大殿里和外頭周圍逃竄的黑氣,臉色驟變:「鍾酉別是想害您吧,這附近少說都有二十萬死怨了。」
似乎是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一般,離燁「唔」了一聲,然後就抬手按住了眉心。
「怎麼了怎麼了?」爾爾慌忙從他身後跨出來,跪坐在他跟前伸手去扯他的手。
觸手滾燙。
倒吸一口氣,她拉下他的手臂,用自己的手探了探他的眉心。
仙氣雜亂。
心裡一沉,她順手就將他的下頷捏起來,逼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離燁有些不適地想掙扎,剛一動,就聽她一聲怒斥:「老實呆著!」
「……」嗓門還怪大。
眸子被迫望向她,離燁意外地發現這小東西認真起來眼睛可真好看,眼神堅定又颯利,睫毛根根分明,瞳孔里竟還有些淺淺的銀線。
她離他很近,似是想看清他眸子里的情況。
離燁想也不想就任由幾縷黑氣鑽進他的眼眸。
「完了。」面前這人看見了,喃喃兩聲鬆開他,突然痛苦地抱住了腦袋,「我在做什麼呀,都說了要防著出意外,怎麼就沒跟緊些。」
他不動聲色地瞧著,握拳抵在唇邊輕咳。
爾爾想到了什麼,又抬頭抱住他:「離燁,咱們不修鍊了成不成?休息一段時間,我帶你去上頭散散心?」
「不去。」他漠然地別開頭,「你別妨礙我。」
「我,我知道我礙事,也對你的修鍊沒什麼助益,但是你這樣下去不行。」她有點手足無措,在自己身上四處找了找,發現沒有什麼東西能用上,整個人更慌了,「我的百繪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