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宿一愣,當即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垂眼便不再作聲。
爾爾疑惑地看向鍾酉,後者從容一笑:「到底是九霄上的神仙,他對幽冥之事難免有無法顧及之處,若論出力,自然是我麾下九十四部立的頭一份功,燭焱真君不過是來回奔走了些。」
事成之後那可是要論功分封的,這小姑娘既是離燁的身邊人,鍾酉便一萬個不願意把功勞全給燭焱,出生入死的是他們,燭焱至多是個傳話的。
他不喜歡燭焱,大概是心計相仿,儘管最近諸多來往,鍾酉也始終覺得那人不可深交。
爾爾滿臉疑惑地看著他,嘟囔道:「上神不是說,爾等能如此迅速地攻上九霄,有他的頭一份功勞么?」
「實屬誤會。」鍾酉搖頭,「本王自歸順上神那時起,就做好了隨上神征戰的準備,只是當時傷重,耽誤了些日子,後來得蒙上神相助,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他望向上頭的幾重雲霄,眼含懷念:「故地重遊,本王也是迫不及待。」
爾爾恍然:「也就是說,燭焱並不是頭一份的功勞。」
「自然不是。」鍾酉拂袖,「但要說他毫無功勞,便是我挾私了,畢竟這些日子,他也沒少忙裡忙外、傳話調度,幫了犬子不少的忙。」
言下之意,他也就與鍾宿的功勞無二。
爾爾聽明白了,微笑頷首,不再多問,只徑直帶著他們往上走。
她來九霄的時間也不長,但因著有段時間沒少替離燁跑腿,倒也算熟悉了上頭的巡防布置,五行仙門附近守衛森嚴,但筵仙台以北的仙域因著有荊棘林的存在,少有天兵會來回逡巡,從那邊過去,能省不少事。
黑壓壓的鬼魅大軍開始往九霄逼近,爾爾隨著他們一起趕路,心思從燭焱轉到鏡花水月,又從鏡花水月想到只有一面之緣的天道卦人,糾結了許久之後,腦海里才終於浮現出離燁的面容。
他那樣的人,被困在上丙宮,會很生氣吧?真氣起來,說不定連自己的宮殿都燒。
要是以前,尚且不用擔心他,可他去了一趟幽冥,又分了一半修為給她,萬一應付不過來,傷著了怎麼辦?
眼前划過好幾個他渾身浴血的畫面,爾爾心裡一緊,連忙加快了速度。
過筵仙台附近的時候,他們與一路人馬撞上,眼瞧著要有一場惡戰,鍾酉道:「旁邊的荊棘林咱們可以躲一躲,神仙不好過,於我們而言那地方不要緊。」
「鬼魅人數眾多,再不要緊往那邊繞一圈也要耽誤好幾日。」爾爾連連搖頭,「兵分三路往上丙宮去更快。」
鍾酉有些為難:「如此,便是要損了許多兵力。」
爾爾想了想,道:「那我帶一些人引他們去荊棘林,你們後撤,繞去上丙宮便是。」
情況緊急,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鍾宿察言觀色,總覺得這姑娘在擔心離燁,心下也是一緊。
他們敢上九霄來,就是仰仗著離燁的本事,他若有危險,那他們這百萬鬼魅就進退兩難了。
「父王,爾爾仙人說得有理。」他拱手跟著勸諫。
鍾酉無奈,將一小塊晶石放在爾爾手裡:「我等上丙宮附近再匯合。」
「好。」爾爾捏住晶石。
這東西等同人間的兵符,百萬鬼魅像是有感應一般,分出十萬來二話不說地跟在她身後。遠處的天兵天將已經能看見影子,爾爾深吸一口氣,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便帶著這群東西悶頭往荊棘林扎。
那群天兵果然跟了上來,人數不多,估摸也就一兩萬,但因著是在九霄,他們比鬼魅好施展多了,一道仙力甩過來,跑得慢的鬼魅當即就化為了黑煙。
不過,天兵基本都是小仙,達到真君境界的不足十一,所以一旦進了荊棘林,彷彿過篩子似的,再追出去,兵力就少得多了,足夠鬼魅反撲。
看著他們廝殺,爾爾心情不算太好,天知道她為什麼幫著鬼魅對付神仙,彷彿在自己打自己耳光。但追兵被剿滅之後,她還是鬆了口氣,清點了剩下的鬼魅,帶著人往上丙宮趕。
幾天過去了,也不知道離燁是否還安好,若是天道卦人用什麼手段法陣,他那把不肯屈的硬骨頭,也不知道扛不扛得住。
遠遠看見上丙宮周圍的結界光暈,爾爾擦了一把臉上的灰,一鼓作氣地帶人沖了過去。
……
天地開後的第九萬年,九霄爆發了一場大亂,百萬幽冥之兵突破防衛衝到九霄,與九霄上的眾神戰得不可開交,五行上神皆親自提劍出征,以上丙宮方圓百里為戰場,打得漫天紅霞。
一切如爾爾所料,動亂有了,她救離燁的機會也有了。
於是,當火燒雲最燦爛的時候,她終於闖進了上丙宮的結界。
爾爾想像中的離燁,應該是精疲力盡,狼狽不堪的,再或者,滿身是血地坐在法陣里,見她來了,靄色的眼裡終於迸出一抹光。
她就在那抹光里逐漸顯出輪廓,朝他伸出手。
——這是話本里最讓人動心的場面。
然而,事實是她舉著刀衝進上丙宮大殿的時候,離燁正坐在王座上喝茶。
冬日裡的茶沒那麼新鮮,他好像很是嫌棄,只喝了一口就放了茶盞,旁邊的太上老君略為尷尬,正低聲與他解釋著什麼,他應著,眼皮半垂,甚至還慵懶地打了個呵欠。
爾爾:「……」
僵硬地扭頭,她看了看大殿四周。
的確是有很多法陣,法陣里困著的卻不是他,而是五花八門的神仙,有幾個已經神魂破碎,還有幾個臉色蒼白地在打坐。
察覺到有新的神仙來了,離她最近的那個法陣里的艮氏真君還警醒了一聲:「快跑!」
這聲音空蕩蕩的,落在大殿里有迴響,爾爾愣了愣,離燁也愣了愣。
「你怎麼來了。」眸子里映出她的身影,離燁抿唇,不慌不忙地推開太上老君站起身,然後拂袖,十分鎮定又快速地將大殿里的法陣都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