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動他?
這話太過荒謬,荒謬到離燁壓根沒有放在心上,刀風一起,直撲他面門。
出乎意料的是,天道卦人站著沒動,哪怕一身青白底綉銀紋的八卦長袍被殺氣盪起漣漪,袖袍像鼓起的船帆,他也只平靜地望著他。
不對勁。
手腕一翻,離燁收了力道。
弒鳳刀捲起的殺氣擦過天道卦人的臉側,留下了一道血痕,他抬手一抹,嫣紅的血珠在指尖暈開。
與此同時,太和仙師的臉上也出現了一道血痕,同樣的位置,同樣的深淺。
離燁半闔了眼,良久,才冷笑一聲:「懦夫。」
竟然因為怕死而將自己的神魂與太和仙師共生。
天道卦人一點也沒有生氣,甚至還溫和地笑了笑:「在你來之前,我算了一卦,算的是今日他會不會魂歸天地。」
算卦者,不能算自身命數,是以他將自己的神魂與太和共生於一處,再算太和的命數。
真是個極為聰明也極為不要臉的法子。
眼含譏諷,離燁問:「你可要再算一卦,看看我會不會如你的意?」
「不必再算。」天道卦人輕笑,「你不會殺了他。」
原先震桓公說離燁不會對太和仙門的人動殺念,他還有些不信,但眼下,天道卦人瞧著離燁的神情,驚喜地發現自己賭對了。
他竟就真的不會對太和動手。
詫異地看了太和一眼,天道卦人輕輕搖頭:「這世間上位者,果然都是一情字難解。」
離燁沒吭聲,安靜地站在原地,火紅的長袍迤邐如山巒,看起來似乎是冷靜了。
然而,天道卦人臉上的笑意還沒持續多久,一道無法察覺的殺氣就直衝他喉間而來。
背後起了一層冷汗,天道卦人急急避開,但稍有不及,側頸還是被割開一條口子,鮮血噴涌而出。
太和仙師側頸的血也跟著浸濕了衣襟。
「你……」臉色驟變,天道卦人捂著傷口,終於是有些慌了,「你不怕他死了,你身邊那姑娘恨上你?」
「八萬年前你就該知道,我什麼都不怕。」漠然地看著他,離燁眼裡譏誚更甚,「情字是什麼東西?」
他往前邁了一步,聲音低沉又冷冽:「從對?姬動手那日起,你就該算到會有這麼一天。」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天道卦人沉了臉,「你若想執掌九霄,直說便是,用不著拿這勞什子的?姬當幌子。只是離燁,你性子太過偏激,當不了九霄之主,今日就算我死了,你也不會有善終。」
後頭那些話都沒必要聽,離燁只聽著他前半句,眼裡殺氣更重。
?姬不是幌子,那是他的生母。
空氣里看不見仙氣的浮動,但是天道卦人感覺到了,有濃厚的殺氣在沖他而來。他祭出了防禦結界,可在這捉摸不透的仙氣面前,這東西顯然是不夠用的。
他不太甘心,但也無可奈何。
早知道,幾萬年前就應該把他誅滅。
一聲嘆息還沒出口,他的防禦結界前頭突然又籠了一層結界。
天道卦人一怔,扭頭一看,太和仙師正一手擦著自己脖頸間的血,一手捏訣護在他身前。
眼神微動,天道卦人略為尷尬。
太和怎麼說也是幾萬年的老神仙了,當年為了彌補世間天生神格過少導致的仙班空缺,自願下界引導凡人修仙,這麼多年,他沒少往九霄送神仙,若是在平時,自己是要給他幾分薄面的。
可今日情況緊急,他都沒同人好生解釋就與他神魂共生了,太和還能不計較,當真是胸襟寬廣。
「眼下此處已經是窮途末路,上神可願多聽老夫一言?」太和沒有看天道卦人,只輕聲朝離燁開口。
離燁很不耐煩:「我不是你的門徒,不用聽你說教。」
「非也。」太和淺笑,「老夫只是想起了一件舊事,想與上神說來聽聽。」
離燁收袖,懨懨地垂眼。
知道他是允了,太和也不啰嗦,開門見山地道:「在上神飛升之前,九霄蹭有過一樁不那麼光彩的事,有上位者愛上凡人女子,執意引來九霄成仙,當時眾仙家意見不一,甚至分為兩黨,起了衝突。」
「其中過程老夫就不贅述了,與上神無關,但那女子最後的下場上神不妨聽一聽。」
凡間女子的下場,與他有何干係?離燁覺得這老頭子是在拖延時辰,忍不住就想抬手。
結果太和搶在他動手之前道:「七萬年前,那女子被誅殺於天門之外,是天道卦人親自動的手。」
「她死後,九霄上的非議平了,甚至不少人生出些憐憫來,於是將她封了神格,也記入了九霄史冊。」
太和仙師深深地看著他,捻了捻手裡的拂塵柄:「方才聽上神提起?姬,想必,說的就是那個凡間女子。」
手頓在半空,離燁眯眼,頗為茫然地看向他。
他的生母自然也是天生神格的神仙,凡間女子是從何說起?
「上神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太和道,「若因著別的恩怨,上神今日要動手,老夫別無二話,但若是被人利用,老夫還是想請上神三思。天道卦人一薨,九霄必定大亂,天下蒼生不寧,山河不靜,日月不興,實乃業障。」
直覺告訴離燁,這老頭子在誆他,他親自查到的東西,怎麼可能有錯?
但,心裡以前就埋著的疑惑,好像突然就被一起翻出來了。
比如,?姬既然是他生母,怎麼可能弱到任由天道卦人處置?
再比如,他生來便有了記憶,怎麼可能一面也沒見過她?
原本安心潛修了幾萬年,似乎就是一萬年前,他突然發現了自己有過生母,當時的發現,是被引導的,還是當真機緣巧合?
察覺到他神色的鬆動,太和仙師輕嘆了一口氣:「上神生來性子火爆,但並非不通情理,我徒兒與上神親近,她應該是知道些事的,上神就算不信老夫,也可以信一信她。」
不提還好,一提離燁周身的殺氣便又起來了。
他沒有再動手取天道卦人的命,而是直接張指,將他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