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再怎麼說也是神仙,就算這老闆娘人不壞,那也是妖怪變的,沒斬了她已是好生之德,哪兒還能與她攪合。
於是他抱著刀,奶聲奶氣地答:「我還有事要忙。」
老闆娘倒也不強留,只是笑,一雙鳳眼滴溜溜地打量他一圈,少頃,便拿油紙包了酥餅塞進他懷裡:「那就路上吃吧。」
客棧的大門重新打開,外頭熱鬧的人聲涌了進來,有人扯著嗓子喊:「樓掌柜,賣菜的婆子到後院了。」
「哎,就來。」她搖了搖扇子,朝小殿下一頷首,便一步三搖地往後頭去了。
弒鳳刀冷眼瞧著,有些蠢蠢欲動。這上等的妖氣,若是斬了,一定比方才那黃大仙的血還好吃。
誰都有貪念,刀也不例外,這殺戒開了,一時半會兒癮難消。
但小殿下沒癮,他靠著弒鳳刀的刀身,察覺到它的燥動,當即伸手輕輕一彈:「人分善惡,妖也分。」
弒鳳刀震了震,老實了。
沒想到這小主子年紀不大,遇見事兒還挺拎得清,不僅有離燁的果斷,還承了爾爾的慈悲。
心生歡喜,弒鳳刀立馬施法召來一隻舌靈鳥,趁熱打鐵地問這小主子:「那咱們回九霄吃晚飯成不成?」
「不成。」方才還笑著的小臉,當即垮了下去,「爹凶我,我才不要回去!」
「你爹那是寶貝你娘……」
「誰還不是個寶貝啦?我就不回去!」
得,鬧起脾氣來,依舊是個八歲的小孩子。
弒鳳刀嘆息,扔了舌靈鳥,繼續陪著這小主子晃蕩。
時下凡間太平,他一個小孩兒四處亂走竟也沒遇見什麼危險,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候,小殿下吃著樓掌柜送的餅,游過了山川河海,看過了生離死別,突然明白了他娘親那麼愛玩的人,為什麼心甘情願地在天門裡忙碌。
這樣的天下瞧著真好,安定,繁榮。
凡人還是有悲歡離合,但那與天災無關,這一片穩當的天,已經風調雨順了幾百年。
一人一刀游至西海,小殿下瞧著那沒見過的海岸線,興奮地拉著弒鳳刀停下,光著腳丫子就去海邊踩水玩兒。
海浪撲上來又落回去,海邊突然多了一個人。
小殿下戒備起來,眯眼打量,卻見那人只是來撿一枚被衝上岸的紅色貝殼。他一身青黑色長袍,膚白如雪,眼神卻暗得沒有一絲生氣。
察覺到他在看他,那人側過頭來,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是個神仙?小殿下好奇地湊過去,嗅到他身上的仙氣,困惑地仰頭:「神仙不都該住在九霄?你為什麼住在海里?」
那人沒有答,只摩挲著手裡的紅色貝殼,然後抬頭看了看另一邊的海岸。
「幫我個忙。」
小殿下滿頭問號,接著手裡就被他塞了一個貝殼。
「那邊的海岸上,待會兒會出來一個紫色眼眸的姐姐,她正在找這個紅貝殼。」他低聲道,「你去給她,別說見過我。」
小殿下不解地皺了臉:「為什麼?你找到的又不是我找到的,我這般送過去,豈不是搶了你的功?」
「不會。」那人淡淡地答,「這是在幫我的忙。」
年僅八歲的小殿下並不懂成年人的複雜情緒,他獃獃地看著面前這人的神情,只覺得心裡跟著悶得慌,像壓了一塊石頭,喘不過氣。
「你為什麼這麼難過?」他問。
那人輕笑,眉宇間染了兩抹不屑:「我為何要難過?眼下日子正好,清凈,沒人能擾著我修鍊,再等個三百年,我又能去找離燁過過招……」
「可是。」打斷他的話,小殿下篤定地道,「你就是在難過。」
「……」
那人不說話了,似乎突然很疲憊,垂下眼沖他擺擺手,轉身就隨著海浪消失了。
小殿下捏著紅貝殼,撇了撇嘴,還是如他所言去另一邊的海岸等著。
沒一會兒,海邊果然出現了一個紫色眼瞳的姐姐,青絲如瀑,面目冰冷。她低頭在海邊的貝殼堆里找著東西,神色有些焦急。
小黑立馬就將手裡的貝殼給她送了過去。
「殿下?」龍紓很意外,「您怎麼會在此處?」
頓了頓,她又看了看他手裡的東西,神色愕然:「它怎麼在您手裡?」
小黑很想滿足方才那人的要求,但他覺得小孩子撒謊是不對的,撓了撓腦袋,還是決定老實道:「我離家出走來這兒玩水,遇見一個上萬年修為的神仙,他住在海里,還認識我爹,但脾氣不太好,找到這個貝殼讓我給你,然後就走了。」
眼眸動了動,龍紓懨懨地垂了眼皮。
她的龍宮和辛無的居所只隔了一條海溝,但那條海溝,哪怕是最輕盈的魚,也沒辦法平安地游過去。
這些年他幫了她不少的忙,但一次也沒來見過她。
龍紓知道,這不是海溝的問題。
不見也好,哪怕一輩子不見,也挺好。
收下紅貝殼,龍紓笑著摸了摸小黑的腦袋:「爾爾仙人的生辰快到了,您還是早些回去吧。」
小殿下一愣,恍然想起,對哦,娘親的生辰要到了,雖然這生辰一年就要過一次,屬實不是稀奇事了,但這個時候娘親一定很想他。
「那我就告辭了。」他像模像樣地同龍紓拜別。
龍紓笑盈盈地看著他離開,拇指摩挲著紅貝殼,慢慢地簪回自己的發間。
她在海邊多站了一會兒,也就一會兒,便重新潛入了海底。
海浪聲聲,什麼都可以吞沒,包括沉重的嘆息。
弒鳳刀馱著小殿下飛得快極了,海水在他們身後漲落,漸漸遠成了一片平靜的蔚藍,人間買來的雜物放在包袱里,撞得叮噹亂響。
小殿下吹著暖和的風,突然有了自己的志向。
他得快點長大,長大後幫娘親忙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娘親就有空多下來走走了。
不過……
不幫爹的忙!他凶人!
層層雲霧撥開,九霄上熱鬧的動靜越來越大,神仙們都在準備著仙人的生辰慶典,酒菜的香味兒隔著兩重霄都能聞見。
爾爾站在望仙台上,遠遠瞧見那歸來的火光,終於鬆了口氣,嗔怪地捏了捏身邊的人:「下回別那麼凶。」
離燁被捏得皺眉:「我哪裡凶?」
「你除了對我,對旁的人都凶。」爾爾鼓嘴。
輕哼一聲,離燁懶得同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小東西計較,伸手揉揉她的後腦勺,低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除了她,旁的人又與他何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