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監,玄武司花廳。
謝紅塵果被請入其中,香茗也很快奉上。
他沒有催促,只是手捧茶盞,耐心等待。他總是知禮的,無論何時,從不失態。
外面腳步聲漸近,第一秋舉步入內,帶來一襲風雪。
謝紅塵擱下杯盞,站起身來,二人目光相對,夢中百年光陰,似幻似真,若亡若存。
「謝宗主,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監正大人並不停留,來到主位坐下。
謝紅塵無視他的挖苦,道:「讓我見她一面。」
「她?」第一秋冷笑,「哪個她?」
謝紅塵沉聲道:「第一秋,不管你和她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讓我見她一面!」
「什麼關係?」第一秋收回目光,指尖沾了茶水,在邊案上輕輕畫圈,「謝紅塵,在你眼中,我和她是什麼關係呢?」
「百年夢境,人盡皆知。還需要我多說嗎?」謝紅塵側過臉,語中陰霾盡顯。
「人盡皆知嗎?」第一秋輕笑,一字一句,皆是諷刺:「那真是太好了。謝宗主想要見她,本座可以成全。但是,也請謝宗主成全本座,可好?」
「成全你?」謝紅塵皺眉,「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第一秋說:「事到如今,她心在何處,想必宗主已經心知肚明。」
謝紅塵當然知道,他說:「她兩次入夢,皆劍指玉壺仙宗,自是受朝廷指使了。」
第一秋注視廳外,玄武司飛雪幾重。
他微笑,道:「謝宗主是不是還想問,她到底是受朝廷指使,還是受本座蠱惑?」
謝紅塵冷哼,並未接話。
但這是顯然的。兩場夢境,受創的皆是玉壺仙宗。他怎麼可能不疑心?
甚至,祈露台的百年夫妻,她的曲意承歡,到底是真是假?
從前,謝紅塵至少確定,黃壤喜歡他。無論這真心有多少,至少存在。
可現在,他不確定了。
前夢百年,她明明別有居心,卻依然可以拜入他門下,與他若即若離,如明似暗地百年周旋。
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謝紅塵不答第一秋所問,只是道:「她為何不親自出面,與吾一見?」
「尷尬嘛。」監正大人隨口說,「畢竟關係複雜混亂,若是冒然見面,到底是平輩,還是弟子呢?」
「說得也是。」謝紅塵盯著外面的風雪,問:「那麼,監正又待如何呢?」
第一秋不緊不慢,說:「猶記第一夢中,謝宗主親手所寫的和離書,夢散遺失了。如今既然重又相見,不如就勞煩謝宗主,將這和離書重寫一份。」
他見謝紅塵面色平靜,只道這人對黃壤也無什感情。約摸也只是垂涎美色罷了。
是以,監正大人說得也輕鬆:「本座將這書信送進去,也許她便能出來相見也未可知啊。」
果然如此。謝紅塵對他所提之事,並不意外——早在第一場夢境,此事就已經露了端倪。
他望向庭外,但見飛雪如花,穿庭過院。
「今年的冬天,真是格外寒冷。」謝紅塵攏了攏白衣,輕聲說:「若她決意如此,也好。」
第一秋豎手示意,自有人奉上紙筆。
紙在邊案小桌上鋪開,謝紅塵持筆點墨,耳邊風雪不歇,寒意在心中堆積凝結。
他提筆落字,回憶層層結冰。
——若前塵舊夢皆是虛假,此時方是圖窮匕現的話,你想要什麼,便都拿去吧。
一封和離書,他隔著素綾,寫下最後的落款。
第一秋收了這契書,將之捲成一卷。珍而重之地收入儲物法寶之中。
謝紅塵說:「有了此書,想必她願意一見了?」
「當然啊。」第一秋唇角微揚,眸中全是諷笑。他說:「我去請她過來。」
謝紅塵笑道:「看來她在司天監,確實尊貴得多。連出現見吾一面,也要勞煩監正大人親自去請。」
第一秋本是往外走,聞言腳步微頓,他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順著他的話應了一句:「謝宗主說得是,她現在……真是嬌氣多了。」
第一秋出門而去,謝紅塵緊隨幾步,走出花廳。遠處花磚小道旁,一樹梅花覆雪而開,如火如荼。
他站在檐下,庭中積雪已盈膝。
謝紅塵伸出手,那雪花受風所託,飄飄搖搖地墜入他的掌心。
耳邊有人說:「紅塵此去,不知是否還有再見之期。此花見雪而開,我為它取名『念君安』。此後無論天涯海角、暮暮朝朝,花開時節念君安。」
可從此夢裡百年,他再也沒有收到過這枝花。
黃壤,今朝寒雪又至,而你終是選擇開在這司天監了。
風雪之中,有人向此而來。
謝紅塵收回了視線,於是那一樹火紅也在他瞳孔中消散凋落。他注視雪中,只見第一秋推著一個人,向此而來。
推著?
是的。他推著輪椅,輪椅上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人。
一個女人。
風吹雪搖,傘不遮寒。
所以第一秋走得很快。
片刻之後,他推著輪椅上的女子,進入了花廳。謝紅塵疾步跟過去——那當然就是黃壤。
今天的她,穿了一身黑色紗裙,裙擺蓬鬆,繁複而華美。而紗上以碎珠鑲花,花呈六角,正似飛雪。很襯今日的天氣。
她髮髻也梳得整齊,頭上斜別了一把扇形的發梳,發梳亦滿鑲珍珠。
似乎怕冷,她外面披了黑色的披風,披風的系帶是一尾白玉流蘇。如今她纖細而修長的手輕輕按在這流蘇系帶之上,連指甲上也綴珠作畫。
全身上下,精緻華美到虛假。
可謝紅塵萬萬不曾想,會看到這樣一個她。
她端坐在輪椅上,散碎的雪花在她鬢髮間融化。她五官依舊精巧,美貌近妖。可眼中卻無神,像是失去了靈魂。
謝紅塵行至她面前,就算第一場夢中,黃壤對他說了那些奇怪的話,就算他在山腹密室里,發現了可疑的痕迹。
就算他對這一切已經將信將疑,可他還是沒有想到,如今的黃壤,會是這樣。
他想過這也許是黃壤惹他傷心的一個局。
也考慮過朝廷利用黃壤,打擊玉壺仙宗。
或者黃壤早就另有所愛,投向了第一秋。
還是她本就是師問魚的一個棋子,從出現在他面前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是一場騙局。
可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相見。
他蹲下來,抬手觸摸黃壤發間的時候,指腹傳來尖銳的觸感。那一刻,這位第一劍仙的手終於顫抖。
——他知道那是什麼,身為玉壺仙宗的宗主,他比誰都清楚。
「阿壤?」這兩個字出口,似乎也被凜冬所凍,氣息顫抖。
第一秋將暖盆移過來,放到黃壤腳邊,說:「謝宗主想問什麼,便趕緊問吧。」他輕輕拂去黃壤發間融化的水珠,笑著說:「畢竟她如今……嬌氣得很。這樣的天氣,原也是不願出來見客的。」
可是,謝紅塵又還能問什麼?
百年情愛是真,身受酷刑是真,十年幽囚也是真。
只是時過境遷,相顧無言。
謝紅塵想要握住黃壤的手,但第一秋很快擋住了。他將黃壤的輪椅稍微往後挪一挪,說:「謝宗主可能不知,凡世男女之防甚重。這般行徑,十分失禮。」
謝紅塵深深吸氣,平定一切升騰翻湧的心緒。他努力讓自己語聲沉靜:「我要將她帶回去。」
「帶回去?」第一秋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問:「然後呢?交給謝靈璧?」
謝紅塵怔住,監正大人終於笑出聲來,接著問:「或者,讓她普告仙門,還謝靈璧以清白?」
「清白」二字,他說得猶重,儼然已是恥笑之狀。
謝紅塵怒道:「第一秋,她是我妻子!」
可隨即,第一秋道:「早就不是了。」說完,他輕輕撫順黃壤的長髮,「謝紅塵,就算是當年仙茶鎮,她錯了一次,也沒有一輩為你所有的道理。」
「錯了一次?」謝紅塵冷笑,寬和如他,言辭也變得尖銳,「你憑什麼代她說話?憑什麼代她抉擇?憑什麼替她斷對錯?」
第一秋將手輕輕按在黃壤肩頭,他與謝紅塵對視,寸步不讓:「憑夢中百年,她應我所求,答應嫁我為妻。」
謝紅塵血脈凝滯,腳步微錯,後退了一步。
「南柯一夢,也能當真?」謝紅塵冷笑,忽而道:「第一秋,今日,我非要帶她離開不可。」謝紅塵為人一向溫和,世人皆極少見他強硬之姿。而今他心劍在手,輕聲說:「誰也不能阻止。」
「那就一決高下啊。」監正大人毫不示弱,甚至還嘲諷了一句:「第一劍仙。」
若要交手,勢必不能在花廳。
謝紅塵與第一秋心有默契,一併退至庭中。
風雪呼嘯,一白一紫於長風之中對恃,頃刻之間,落雪鋒利如刀。
謝紅塵手中心劍光耀天地,而第一秋手上重新泛起青碧色的蛇鱗。一團毒霧將他環繞,雪落其上,滋滋有聲。這陣勢,周圍所有人都知道不好了。
果然,謝紅塵一劍斬落,清光如電,開天劈地一般。
而第一秋因夢中狂卷了百年,對玉壺仙宗的招式了如指掌。他以毒霧抵擋這一劍之勢,隨後指爪如鉤,回擊來敵。眾人耳中只聽得劍與指爪相擊,眼中全是殘影。
黃壤面對中庭,端得是干著急。
她不願庭中人分出勝負,主要是擔心第一秋打不過。
謝紅塵雖然可惡,但絕非浪得虛名。
第一秋與他相比,確實乃後生晚輩,何況又是個手藝人。恐怕修為之上,就會異常吃虧。
而庭中,監正大人當然不會硬拼。
既然應了戰,自是要全力相爭。謝紅塵厲害,他不是不知道。
司天監這群雜魚就算了,反正嘴裡也吐不出什麼象牙。可阿壤就在廳中,這要是被摁在地上打了個滿地找牙……
真是想想都可怕。
所以,監正大人也使出了渾身懈數。
他儲物法寶里,那些機關、陷阱、暗器,甚至還有火器,第一劍仙恐怕也是見所未見的。
確實,謝紅塵沒有見過。
那尊巨大的鐵器,會從長筒里射出火雷,炸得滿地都是碎石冰碴的是什麼?
還有那個埋身雪裡,渾身長刺,一踩中就會爆出毒針無數的圓球又是什麼?
總之,這一天的玄武司,司天監監正對決第一劍仙。
謝紅塵盛怒之下,也驚覺此人果是難纏。
而監正大人么……他已經什麼都來不及想。
黃壤端坐花廳,腳下烤著火盆,暖暖和和、心急如焚。
李祿、鮑武等人紛紛趕來,但顯然,並沒有用。
——這一戰,司天監根本沒人能夠插手。
眾人急得團團亂轉,好在還有一位智者!
苗耘之快步行來,看也不看死戰的二人,徑直來到花廳。
黃壤見了他,總算是又升起一絲希望。
而苗耘之疾步走到黃壤身後,抬手握住黃壤發間盤魂定骨針的針尾。
「再不住手,老夫便替你們拔出此針!」他沉聲道。
黃壤:「……」
——謝謝你,這他媽的可真是一個天打雷劈的好主意!
可是庭外交戰的二人,卻真的住了手。
玄武司早已一片狼藉,學員們都躲到了一邊。第一秋快步進到花廳,謝紅塵自然也緊隨其後。
苗耘之的手依然握住針尾,那盤魂定骨針卻是碰都不能碰。否則顱腦劇痛。
黃壤目光都有些哆嗦,苗耘之終於道:「謝紅塵,讓她留在司天監。此處有老夫照看,你盡可放心。」
以苗耘之的身份,肯說出這話,自是說到做到。
謝紅塵皺眉,道:「可謝某之妻,豈能留在司天監?」
苗耘之說:「你帶她回玉壺仙宗,如何向謝靈璧交待?」
這話一出,謝紅塵果是頓住。許久,他答道:「吾……自會全力護她。」
「謝紅塵,」第一秋將黃壤的輪椅輕輕一推,讓她正對謝紅塵,道:「你當著她的面,告訴她你會全力護她!你告訴她,她身中盤魂定骨針是因為你全力相護!被囚禁在羅浮殿深處,也是因為你全力相護!」
謝紅塵的目光落在黃壤身上,黃壤神情木然,雙眸空洞,她不言不動,像一個毫無生氣的假物。
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多少年的冷落、戒備,故作疏離之狀。那一年的話,他只聽了一個開頭,便以訓斥告終。
十年刑囚,而他雖滿心疑竇,卻從未求證。於是她十年不見天日,誰知其中苦痛?
而今再見,他說全力相護,可舊人已然千瘡百孔。
「我……」他迎著黃壤散碎無力的目光,說不出剩下的話。
苗耘之說:「你們的恩怨老夫不管。但現如今,突逢此亂。司天監和玉壺仙宗必須通力合作,查明真相。而不是在此自相殘殺。今日之後,你二人再敢動手,老夫就拔了這丫頭的盤魂定骨針,以免相爭!」
「……」監正大人忽覺此景熟悉,細細想來,竟是夢中圓融塔底,裘聖白對他說過的話。
——不喝葯,就把洋辣子踩死。
謝紅塵收起了心劍,他轉頭看向第一秋,道:「她只是在此調養,但查清此夢由來後,我自會將她接回。」
第一秋冷笑:「謝宗主憑本事辜負的故人,要想接回去,自然也要憑本事。單靠一張嘴恐怕不行。」
李祿等人俱是無言——這二人論實力,可能謝紅塵更勝一籌。但若論嘴上功夫,自家監正天下無敵。
果然,謝紅塵都懶得理會。他來到黃壤面前,抬手想要碰碰她的臉,可終究是沒有。
故人如冰如玉,彷彿無知無覺。
可她本是極好動的一個人,哪怕是在祈露台滯留百年,也做了許多事。
謝紅塵不敢想像她的心情。
於是就連對不起三個字,都那麼多餘。
他說:「我……會查找關於盤魂定骨針的一切記載,交給前輩。」
苗耘之嗯了一聲,說:「回去吧,記住當務之急。黃壤若真說起來,也是一代名家。莫學雞犬,互啄互咬,讓她看了笑話。」
謝紅塵再次看向黃壤,許久,他向苗耘之施了一禮,轉身離開了司天監。
雪仍未停,上京的冬天,滴水成冰。
第一秋輕撫黃壤頭頂,說:「其實入夢也無什不好。起碼你能掙脫束縛,重獲自由,對不對?」
「你這放的什麼屁?!」苗耘之橫眉豎目,立刻就開罵,「天道周行不怠、獨立不改!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恐怕不久之後,就將大難臨頭!你這鼠目寸光的東西,怪不得是師問魚的種!朽木!爛泥!」
他一通怒罵,如訓曾孫,聽得司天監眾人如噤寒蟬。
只有黃壤享受著第一秋的輕撫,贊同這句話。
入夢有何不好?那些死去的人得以復生,乃是多少人心心念念,所求所盼?
何處不好呢?
而此時,玉壺仙宗。
謝紹沖正頭大如斗。老祖傷勢嚴重,呼嚎不止。
何惜金、張疏酒和武子丑親自驗看了,知道問不出什麼,也是心焦。
好在此時,謝紅塵返回宗門。
何惜金等人立刻圍上去,何惜金先開口,道:「交、交、交……」
張疏酒補充:「謝宗主,阿壤之事,玉壺仙宗必須給出一個交待!」
——何惜金一時情急,竟然直接省略了前話。
謝紅塵掃過三人,此時他心中憂煩,不比任何人少。
他壓下性子,道:「實不相瞞,阿壤在十一年前,失蹤了。」
他肯開口,何惜金等人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張疏酒忙問:「為何失蹤?玉壺仙宗宗主夫人失蹤,謝宗主又為何對外聲稱她閉門養病?這麼多年,可有尋找過?」
他一連串問題,只因此事確實有太多不解之處。
謝紅塵深深吸氣——他若坦白黃壤提過謝靈璧之事,那麼仙門定會公審謝靈璧。
且不說公審結果,單是民間揣測、野史傳說,便足以毀了這千年宗門。
「內子失蹤之後,我曾派人私下尋找。只是……」他語聲微頓。
武子丑便道:「只是你借口乃是妻妹失蹤,久尋無果。」
謝紅塵默認,武子丑道:「難道,當年弟子傳回消息,我還贊宗主高義。但是妻妹也如此關心,尋找十年之久。」
何惜金道:「謝、謝、謝……」
他說話當真費勁,張疏酒只好道:「謝靈璧呢?如今兩次怪夢,矛頭分明直指他!難道謝宗主就半點頭緒也無?」
武子丑也只好苦口婆心,道:「謝宗主,事已至此,你難道還要包庇他不成?」
然而,謝紅塵道:「我原以為,阿壤是受人蠱惑。但今日,我去到司天監,見到了她。」
「呃……」他提到司天監和黃壤,何惜金三人頓時有些心虛。
謝紅塵接著道:「上次玉壺仙宗有人闖入,吾細查遺留痕迹,已知是何前輩等人所為。我想知道,三位前輩從何處探知,阿壤的下落。」
這就有些尷尬。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張疏酒說:「此事確實冒昧,但我等也是聽司天監監正說起。」
何惜金此時不搶話了。武子丑接話,道:「第一秋召集我們三人,說是謝夫人知道了老祖謝靈璧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誰知卻被謝靈璧所害,關押在羅浮殿的密室之中!」
「我等商量一番,覺得總不能讓她無辜受害。這才與第一秋一起,潛入玉壺仙宗。」張疏酒思索半晌,道:「說起來,這事兒第一秋怎麼知道?司天監在玉壺仙宗有探子?」
武子丑說:「恐怕倒不是探子,你們家那謝元舒謝大公子,府上好些奇巧之物,哪個不是出自司天監?依本門主看,是你們自己出了內鬼。」
「有、有、有有理!」何惜金認同。
謝紅塵點頭,道:「三位說得是。此事,我還須感謝三位。說到底,若不是這件事,她還會留在羅浮殿的密室里,不知道多久。」他目光低垂,許久才道,「我自上京返回,一路上反覆思量。此皆乃我一人之過。」
他這般說,何、張、武三人反而沉默下來。
若說責備,謝紅塵這些年,其實也沒少為仙門之事奔波。玉壺仙宗對凡間百姓也著實是貢獻頗多。
張疏酒說:「謝宗主也不必這麼想。現如今,是揪出首惡。無論如何,阿壤姑娘不能白白受害。」話說到這裡,他陡然嚴肅,道:「所以,謝宗主必須公審謝靈璧!」
公審二字,可見其威重。
仙門之中,但凡重罪者,方才公審。
而被施以盤魂定骨針的每一個罪徒,都經過公審,由仙門一齊定罪。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謝紅塵思略再三,道:「我會徹查此事。只是如今僅憑夢境,阿壤又不能出面作證。無憑無據便要公審他老人家……理由並不充分。」
他向三人拱手,道:「謝某請求三位前輩,容我查明真相之後,再行定奪。」
他以堂堂宗主之尊,竟然出言請求。
何、張、武三人,也自是動容。
謝紅塵此人,若論戰力,何、張、武三人無一是其敵手。
若論身份,他是仙門第一劍仙。
若論這些年的辛勞,他也不比三人少。
這麼樣的一個人,如此言辭懇切,張疏酒忙說:「謝宗主言重了。我等不敢當。」
謝紅塵仍向三人深深一揖,這才向闇雷峰行去。
他一向挺拔的身姿,如今微微現出了疲乏之意。
而闇雷峰,羅浮殿。
謝靈璧經歷兩次入夢,功力折損高達六成。除了第一夢時落下的腰部麻木之症,如今又添了頭疾。
百草峰的弟子並不能治癒他,他頭上沒有明顯的傷口,但頭疾一經發作,痛不可當。
一時之間,這位昔日仙門厚德前輩,竟然落到如此地步。就連聲名,也已經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