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紅塵初見黃壤,意識到自己失態,他也很快恢復理智,他向黃壤略一回禮,道:「不知姑娘是……」
黃壤極得體地答道:「小女子黃壤,恭賀謝宗主,祝宗主廣積厚德,恩沐仙門。」
「黃壤……」謝紅塵總覺得這名字格外熟悉,他回溯記憶,驀地想起一事,道:「原來是阿壤姑娘。」
等在一旁的監正冷哼,道:「看來,我們這些來客,還是自己上山,莫要勞煩宗主相迎了。」監正大人一臉尖酸刻薄,「畢竟謝宗主已經走不動道了。」
他身後,還有其他陸續趕來觀禮的賓客。
眾人聞聽了此話,著實是不好笑出聲來,只得強忍。
謝紅塵原本也不把這些冷言冷語放在眼裡,他向眾人一拱手,道:「讓諸位見笑了,諸位請隨我上山。」
他平素人緣不錯——至少不比監正大人這般會得罪人。
所以也有人替他說話,迷花宗宗主柴天榮就道:「黃壤姑娘確實驚為天人,見美心喜,乃人之本性嘛。」
這話一出,倒是有不少人紛紛附和。
監正大人立刻接嘴:「正是,所以謝宗主好色,也並不奇怪。」
「……」其他人都不說話了。
——你爹師問魚是派你過來送禮還是打架啊?
謝紅塵當然不會在這樣的日子跟第一秋計較。
他面不改色,一路將諸人送上山。
他頭前帶路,自然看不到身後的黃壤。
但是鼻端隱隱傳來的暗香,令人心馳神搖。
黃壤……謝紅塵暗自思索這個名字。她是仙茶鎮黃墅之女,當年何惜金懲治黃墅之後,便將她姐妹二人接回如意劍宗撫養。
想不到,已經出落得這般……
謝宗主思量許久,並沒有找到一個恰當的形容。於是只好拎出了一個不那麼恰當的詞——已經出落得這般令人心動。
和合園裡,謝靈璧正在待客。
謝紅塵親自將新的賓客引進來,謝靈璧回過頭。
不知為何,他一眼看見了人群中的黃壤!
黃壤之美,觸目驚心。
可他卻只有渾身不適,像是剎那之間,頭皮都繃緊了。
謝靈璧的目光在黃壤身上短暫停留,卻想不起關於此女的任何事。
他確實是第一次見到此人。
謝靈璧收斂心神,他緩上前,看向第一秋:「原來是監正,好久不見了。」
第一秋也只得收起心中不快,同他虛以委蛇。他年僅十四,卻與謝靈璧對答如流,不卑不亢。其他仙門前輩難免高看一眼。
一番問候之後,第一秋和黃壤在一旁落座。
此時賓客未齊,尚未開席。桌上有玉壺仙宗獨有的薄荷糖,名叫碧靈果。
這糖乃是綠色,乃靈力煉製,乃益氣補元的佳品。
黃壤隨手拿起一顆,道:「整個玉壺仙宗,也就這碧靈果還有些滋味。」
第一秋冷笑:「怎麼,難道謝宗主還不夠有滋味嗎?」
「你這人……」黃壤一邊吃糖,一邊打量他,「真是祖傳的尖酸啊。」
第一秋冷哼一聲,黃壤已經剝好另一顆糖,冷不丁塞進他嘴裡。
免得他再說話。
而就在此時,一名弟子過來,託了一碟紅色的薄荷糖,道:「阿壤姑娘,我們宗主說,碧靈果清寒,女子宜食朱靈果。便為姑娘送過來一些。」
「謝宗主有心了。」黃壤平生哪得過謝宗主如此體貼關照?她道:「小女子受寵若驚。」
監正大人氣不打一處來。
他對謝紅塵所有的好感,都跌落在地,摔成了一聲冷哼。
黃壤吃了一顆朱靈果,又有弟子獻上茶與酒。
而門口,又有賓客前來。
這次的來客,便都是熟人了。
何惜金、張疏酒、武子丑三人相攜而來,這樣的仙門盛會,自然是要攜家眷的。
他們甚至連自己兒女也都帶上了。
玉壺仙宗當然不在意,事實上,他們更希望這些少年後輩能夠前來觀禮。
黃壤一見,立刻跑過去,果然,人群之中,不僅何粹、何澹來了,就連黃均也跟著來了。
——屈曼英是不會丟下她的。
黃壤這些年一直在上京育種院「學藝」,回如意劍宗的時候少之又少。
但是黃均的變化,她看得出來。
黃均跟在屈曼英身邊,她臉上早已沒有了身在黃家時的沉鬱。
屈曼英老說她,人若不愛說話,衣裳就要穿得鮮艷些。
免得放在人堆里不起眼。
於是,黃均就穿了一身火紅,她頭髮高高紮起,束了個馬尾,腰間懸劍,行走如風。
是個十分利落的俠女打扮。
於是一路也吸引了許多目光。
見到黃壤,黃均臉上也並沒有太多欣喜。倒是屈曼英道:「哎呀,你倒是先到了!」
黃壤當即吃醋:「姨母偏心,帶姐姐、哥哥前來赴宴,獨不叫我!」
屈曼英笑彎了腰:「你倒是真敢惡人先告狀!」她點了點黃壤的鼻尖,「我和你姨父特地前往司天監尋你。結果,哎呀,有些人自己出了門,半點也沒想著姨父姨母。」
「咳咳。」黃壤自知理虧,連忙道:「我那是見無人搭理,只好主動來尋。」
「就你理直氣壯。」屈曼英牽著她的手,一路也來到第一秋這桌。
這是自然的——她和何惜金去司天監尋黃壤。最後還是李祿說黃壤同第一秋出門了。
屈曼英跟何惜金面上帶笑,卻到底還是心存擔憂。
黃壤的心思,他夫婦二人當然能看出些。
但第一秋的心思……這二人也看得明白。
這事兒,就是自家閨女剃頭擔子一邊熱。
第一秋過來同諸人見禮,何惜金等人見了他,倒是極高興。眾人在同一桌落座,按理,黃壤這種小輩,就要換座了。
第一秋雖然年輕,但他代表的乃是朝廷,自然身份也就不能以輩份計算。他同何惜金等人平起起坐,自是可以。
屈曼英索性道:「阿壤、阿均,都過來。」
仙門之中,本沒有那麼多世俗規矩,只講輩分,不分男女。但她還是帶著兩個女兒,與馮箏兒、戴無雙等女眷挨著落座。
黃均一眼看見桌上的朱靈果,不由順到黃壤面前。
監正大人身邊由黃壤換成了何、張、武幾人,他轉眼一看,見黃壤正跟幾位夫人相談甚歡,便也沒多說。
這些個夫人們,個個都覺黃壤說話得體動聽。
俱十分喜愛。
——能不得體動聽嗎?黃壤當了玉壺仙宗一百年的宗主夫人,大宴小宴,也是要場場應酬的。
若說當年,這些宗主夫人論身份,還得在她之下。
當然了,如今是今時不比往日了。
黃壤掃了一眼第一秋——如今只能指望這個夫君也爭氣,能夠扶搖直上。這樣的話,那她要妻憑夫貴,還是有指望的。
黃壤在心中打趣。
監正對何惜金等人還算敬重,何惜金等人也喜歡同他說話。
如今的朝廷,怕是只能指望他這樣的人了。
張疏酒說:「前一段時間,聽聞司天監在找人培育抗旱的良種,此事如何了?」
第一秋輕聲道:「已有眉目。」
他這般說話,並不願宣揚。何惜金等人都明白過來,武子丑也小聲道:「他同意了?」
第一秋點點頭,三人難免感嘆:「此人真國士。」
張疏酒道:「若有緣見到此人,定要與他痛飲一番。」
「正是!」武子丑忽然說,「我聽聞,此人不僅擅育種,而且是個劍道高手。」
他這般一說,第一秋耳朵都豎起來:「武門主如何得知?」
武門主道:「傳聞他最初發放良種之時,身邊並沒有許多人手。當時有人行刺,正是被他劍術所懾。」
「劍劍劍劍道道道……」何惜金感慨,「真真真渴渴望、一會會此、此此高、高人。」
眾人個個感慨,黃壤十分尷尬。
——這要是馬甲一脫,豈不是當眾社死啊?
而正在此時,謝紅塵過來。
諸人立刻站起身來。
他如今與以往又不相同。以往他是仙門第一劍仙,是多少年難遇難求的修鍊奇才。但如今,他是玉壺仙宗的宗主了。
真正執仙門之牛耳的人,不能以年紀輩分而論。
謝紅塵與諸人依次見禮,眾人自然也有一番客套。及至最後,謝宗主含笑向屈曼英道:「何夫人收留照顧黃家姐妹,真是仁義無雙。謝某單獨敬夫人一杯。」
這話就顯得有那麼一點意味深長。
屈曼英連道:「不敢不敢,她二人與我投緣。上天讓我再添二女,乃是垂愛。豈敢自稱仁義?」
謝紅塵同她喝了一杯酒,又看了黃壤一眼,這才離開。
他走之後,桌上氣氛頓時有些微妙。
謝宗主不是個冒失之人,他單獨過來,特意提及黃家姐妹,是有何深意?
何惜金和屈曼英互看一眼,兩個人都沒說什麼。何惜金很自然地將話題岔開:「但、但不不知、監監正……」
張疏酒心有靈犀,接話道:「但不知監正如何得見這位高賢?」
他們都很有默契地沒提第三夢。
只因現如今,想要對此人不利的各方勢力實在太多。
第一秋很是奇怪,他掃了一眼黃壤——怎麼,何惜金等人也不知道?
黃壤雙眼左看右看,假裝若無其事。
監正只好道:「通過一個朋友引見。但先生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也只是略作交談。」
「理所應當。」其他幾位大能紛紛點頭。
既然對方有意隱瞞,眾人自然也不好再探人隱私。於是張疏酒轉移話題,他問:「說起來,阿壤也是土靈出生,又在育種院求學多年。可有育出什麼良種嗎?」
呃……眾人都看向黃壤。屈曼英也說:「說得是。記得前幾年阿壤信中還提過此事。說是育有良種二三。如今成效如何?」
監正聞聽此言,眉毛微挑,似笑非笑。
——你這是什麼表情!
黃壤像個被家長考問學業的小學渣,她只能含糊道:「這個么……還、還行吧。」
監正大人嗤地一聲,笑出了聲。
笑完之後,監正大人問:「是嗎?敢問阿壤姑娘,您的良種現在何處?試田可能帶我等一觀嗎?」
黃壤不由怒目——真是,有了現夫之後,連前夫都看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