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夢在十五年間,培育了許多良種。雖不是什麼稀缺奇異的種子,但都是如今民間百姓的主糧。
十五年的開銷算下來,當然是天價。
息老爺子思來想去——如今第三夢聲名如日中天,若是能冒領下他的名頭,這筆錢似乎也值得。
畢竟息家也是家大業大、富可敵國。
他咬咬牙,竟也認了這筆賬。
原以為,如此一來,接手第三夢這個身份應該再無阻礙。
然而,息老爺子顯然低估了監正大人的無恥程度。
監正大人得了息家兌付的銀子,立刻去白骨崖拱火。
「苗前輩可知,息老爺子已經承認,他就是第三夢先生了?」監正大人一臉感嘆。
「息懷毅?!」苗耘之可不怕他,怒道:「好啊,既然他要冒名頂替,那老夫也正好有許多話想要問他。」
苗耘之可不是個會給誰留臉面的人。
他當即從白骨崖出發,直接去往上京。
上京古宅里,息老爺子正準備接手這座宅院。
宅子外已經聚了許多百姓,都聽聞息老爺子就是第三夢先生,大家紛紛跪拜,叩謝他多年厚恩。
其實育種世家的族長、族老們心裡跟明鏡似的。人人都以為息老爺子已經跟第三夢談好,買下這張「畫皮身份」。
大家陰險伎倆使了這麼多,如今倒也同意這做法。
畢竟奈何不得這真正的第三夢,也只能如此了。
息老爺子也作這般想,他一邊攙扶圍觀的百姓起身,一邊道:「這些年,民生疾苦,老夫看在眼裡,其餘育種世家也紛紛看在眼裡。老夫本不欲暴露身份,只想著暗地裡為大家做點事,不料到底還是藏不住。」
他一字一字,語聲莊重感慨。
而他話音剛落,一個人冷笑道:「是嗎?既然懷毅你自稱是第三夢,那麼老夫就有許多問題想要請教了。」
息老爺子一眼看過去,心裡就打了個突——竟是苗耘之親自來了!
他瞳孔一縮,卻也只能硬著頭皮道:「原來是耘之。你、你有何話要說?」
苗耘之快步走到他面前,周圍百姓早已經驚呆。苗耘之環顧左右,道:「前些日子,第三夢先生親手培育了苦蓮一葯。既然你就是第三夢,想來你對苦蓮的藥效,也是十分了解了?」
息老爺子道:「這是自然。」
苗耘之點點頭,步步緊逼:「甚好。那麼就請懷毅你,當眾解釋一下苦蓮一葯的培育之方。你是用什麼藥材,雜交出苦蓮,讓其藥效提升至此?」
「這……」息老爺子目光垂地,面上不亂,但心裡已經開始打鼓。他確實是育種名師不錯,但苦蓮是藥材。這些藥材的藥性、藥效,以及相生、相剋,半點也錯漏不得。
息老爺子畢竟不是醫者,而這一夢中,他沒有拿到苗耘之的心得設想。
他東拉西扯,也絕瞞不過苗耘之這樣的醫壇泰斗。
苗耘之見狀,冷笑道:「諸位,他並不是第三夢先生。不值得你們跪拜。」說完,他掃了一眼息懷毅,譏諷道:「不過第三夢先生素來行事低調、淡泊名利。估計也不屑於戳穿你。你若真要冒領,也由得你去!」
說完,他拂袖而去。
圍觀的百姓面面相覷。
息家出了巨資,然而不但沒有得到第三夢的名頭,反而被苗耘之當眾羞辱。
息老爺子簡直氣炸了肺。
司天監,玄武司學舍。
黃壤坐在榻上,監正大人坐在椅子上。
他將從息家榨取的銀子分給黃壤,黃壤高興得眼睛都笑沒了。
第一秋無奈:「第三夢先生的名頭被人冒用了,你不難受?」
「名頭哪有銀子實在!」黃壤將銀票鋪了一榻,毫不在意,「我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他肯出這麼多銀子,我早賣給他了。」
「什麼?」監正大人立刻察覺到這句話里的不對之處。
「啊?沒什麼啊。」黃壤繼續低頭數銀票,若無其事地找補,「反正第三夢先生淡泊名利,不會在乎這個的啦。」
監正大人嗯了一聲,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還是有些起疑。
沒有人見過真正的第三夢,只有黃壤能夠聯絡她。而觀她雙手,顯然是個女子。
第一秋又掃了眼正坐在榻上數銀票的黃壤,還是覺得年紀對不上。
第三夢先生十幾年前現身上京,當時她才多大?
……等等!
監正大人靈光一閃——這女人是哪一年到的上京?
他身為司天監監正,當然很清楚這條聞名於司天監的鹹魚。她入學那一年,正是自己出生當年。
十五年。
從學捨出來,監正大人一路低頭想著心事。
旁邊白虎司少監談奇路過,叫了聲:「監正。」
監正大人猛地抬起頭,忽然道:「你去查一查,第三夢先生在上京培育的第一批良種,是什麼時候。」
談奇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對這件事感興趣。
但他可不是個會多問的人,上司交待,去做就是了。
於是當天夜裡,第三夢的所有情報,再次堆到了監正大人的書案上。
監正大人打開,裡面清晰記載著,第三夢培育的第一批良種,正是十五年前的歲末。
隨後,監正大人調了司天監第一鹹魚的學檔。
他發現這鹹魚從不聽學,就連自己的學田也從不打理。不,不能說從不打理,她一共去過一次。在上面種上了雜草。
——而那些雜草的用途,還有誰能比監正大人更清楚么?
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幾棵草,令司天監十五年不受蚊蟲所擾。
監正大人仔細回想,小時候,這鹹魚經常趴在牆頭,看他鑄器。
而有一年,師父秋彥明被煩得不行,索性命人在牆頭插上尖刺。
這鹹魚被扎了手。
三日後,鑄器局滿牆滿院長出了一種怪藤。怪藤長滿尖刺,硬得斧頭都砍不動。
整個鑄器局因為此事,停工了好幾天。
監正大人越想越不對。
而正當他臉上神情逐漸陰暗的時候,外面有人道:「監正大人,聽說上次,黃壤姑娘曾聯絡到第三夢先生。下官冒昧,不知能否有此福緣,得見第三夢先生一面?」
監正大人聞言,眯著眼睛看過去。只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玄武司育種院的院監宗子瑰。
「好啊。」監正大人面露微笑,輕聲道:「本座這就替院監……問一問。」
後三個字,他說得咬牙切齒。
晚上,黃壤依舊提了食盒過來。
監正也若無其事地與她一同吃飯。
「學監宗子瑰,你認識吧?」監正大人道。
黃壤挾了一筷子菜,也是無言:「我就算是不怎麼去聽學,院監起碼還認識吧?」
「原來你還知道你不怎麼聽學。」監正大人冷嘲,「他今日同我說,想要托你聯絡第三夢先生,與之見上一面。」
「又要見第三夢……」黃壤皺眉,「別了吧。他本就不愛見人的。」
監正大人若無其事地道:「是嗎?那可太遺憾了。宗院監可是願意出銀五萬兩呢。」!果然,黃壤一聽這話,眼睛一亮。她緩緩咽下嘴裡的飯菜,說:「行!看在銀……呃,看在宗院監一片誠心的份兒上,我就幫他約約看!」
監正大人嘴角帶笑,道:「那可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黃壤擺擺手,一想到五萬兩銀子,簡直甜到了心尖兒上。
——這銀子到手,一定要把留仙坊的裙子買了!
當天夜裡,黃壤就暗暗地出了司天監。
——既然說了要聯絡第三夢先生,那無論如何,樣子總是要做一做的。
監正大人默默跟蹤,但見她確實是出了門,便沒再派人跟著。
——就在瞰月城外的密林里,他親眼見過第三夢擊殺刺客。
如果黃壤真是第三夢,那她的劍法一定非常高明。
當時第三夢可是祭出了心劍!
雖然不能跟蹤,但監正還是有法子的。
上京內城,九曲靈瞳分布頗多。
他打開九曲靈瞳,畫面並不連續。只偶爾能看見黃壤在街頭信步閒遊。
單從這裡看,似乎並沒有什麼破綻。
果然,次日,黃壤就興沖沖地跑過來。
「第三夢先生同意見面了。」她伸出手,「銀票拿來!」
監正大人也不食言,似笑非笑地將五萬兩銀票交到她手上。
黃壤接過銀票,點數無誤,笑得簡直合不攏嘴。
「想不到宗院監居然如此爽快。就還是約他到你的封邑見面吧。」黃壤隨口說了句地點,捧著銀票,喜滋滋地離開了。
監正大人什麼也沒說。
當天下午,就在上次苗耘之見第三夢的地方,宗院監如願見到了第三夢先生。
宗子瑰,育種院的老院監。
他剛一見第三夢,就跪下地上,不顧阻攔,硬生生地磕了三個頭。磕完之後,他雙手合十,拜過頭頂:「求第三夢先生,收我為徒!」
……
而司天監。
監正大人通過九曲靈瞳,準確地看到了黃壤離開司天監的時辰。監正大人悄悄來到黃壤的學舍,直接要來鑰匙,打開了房門。
然後他在一個箱子里,找到了第三夢的封簽。
以及第三夢培育所有良種的冊子、心得。還有一些培育失敗的母種。
監正大人用顫抖的手合上箱子,想起自己替苗耘之磕的那三個響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