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謝靈璧被施以盤魂定骨針之刑,幼童失蹤案雖然告破,孩子卻依舊沒有下落。
第一秋又忙了幾天,終於抓獲一群冒充仙門收徒的騙子。從這群騙子身上,他們查到海外的一處海市,救出了不少孩子。
齊家老爺的小少爺也在其中。
司天監將其送歸其母,但可惜死去的人,終究是再也回不來了。
事情至此,也算是不甚圓滿的圓滿。
監正大人這便重繪圖紙,準備布置新居。另因謝靈璧的修為,他每日里還須分出時間修鍊,可謂十分繁忙。
黃壤也是日日下農田,春播的良種不能耽誤。
於是一時之間,夫婦二人竟也難有相聚之時。
成元五年,七月。
黃壤眼看著時間漸漸過去,她一直注意師問魚是否有要求司天監去抓虺蛇。
而朝廷安安靜靜,並沒有這方面的意思。
所以,第三夢中,師問魚不再需要虺蛇血了?
黃壤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師問魚這個人,一直就是最大的秘密。
但是,只要不捕虺蛇,第一秋便不會再因此受苦。
如今他身上又皆具謝靈璧的修為,簡直美滋滋。
這一日,朝廷次年春播的良種,再次收穫。
而育種世家們眼看奈何不得,只能妥協。
第一秋同息老爺子等一眾世家重新簽訂契約。息老爺子代表土靈世家宣布,從此以後,破除「良種不入散戶」的陳規。
所有育種師的良種,均可由散戶種植。
這讓朝廷不再被動,良種亦能真正惠及萬民。
何、張、武等人自然不必再為此事奔走。
這是貧民散戶對恃世家的勝利,人人喜不自勝。
而黃壤跟第一秋悄悄地搬了新家。
新宅子經過第一秋重新設計,小巧精緻,十分適合小夫妻甜甜蜜蜜。
後院,一棵楓樹之下,第一秋特意為黃壤懸了一掛千秋。
千秋之下,綠草如蔭。
果然,黃壤最愛這裡,她坐在鞦韆之上,第一秋輕輕將她盪起來。夜風撲面而來,周圍靜謐一片。
「齊家小少爺找到了,齊老爺想必也能瞑目了。」黃壤感慨。
第一秋道:「謝靈璧罪孽深重,受盤魂定骨針之刑,也算是善惡有報。」
黃壤歪了歪頭,道:「可惜謝紅塵的身世沒能問出來。他這一身根骨究竟從何而來,真是令人好奇。」
她提到謝紅塵,第一秋按住鞦韆,好半天道:「以後,你不要單獨同謝紅塵往來,好不好?」
啊?黃壤抬起頭,第一秋站在她身後,輕輕撫摸她的長髮。許久道:「阿壤,我總覺得,你和他之間像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呃……」黃壤痛快地答,「行。反正我同玉壺仙宗也沒什麼好來往了。」
第一秋遂又道:「說起來,我有一事,一直想問。」
黃壤抬起頭,第一秋繞到她身前,緩緩蹲在她面前:「阿壤,我身上的法寶,你為何這樣清楚?那吸取功力的八極傘,師父從一開始便叮囑我不準示人。你為何知道?」
他問得認真,黃壤與他目光相對,過了很久,她終於說:「我能不說嗎?」
她伸出手,輕輕觸摸他的臉:「第一秋,我可以不說嗎?」
第一秋握住她的手,嘆道:「我總覺得,在你身上充滿了秘密。你八歲入上京,一直陪在我身邊,對我百般照顧。而如此年紀,已經可以培育良種,對抗世家。你身懷心劍,劍術高強。阿壤,你到底是誰?」
黃壤怔忡許久,隨後,她將第一秋拉近,輕按他的頭,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這一夢,謝靈璧被盤魂定骨針所困,而她安然無恙。
於是夢境不破,一切都十分順利。
所以,是不是只要自己不死,這個夢境就能永遠持續下去?
黃壤輕嘆一聲,撫弄著懷中第一秋的耳垂。好半天,她說:「我不是不說,我只是怕你不相信。」
第一秋道:「你若不說,怎知我不信?」
黃壤只得自袖中,摸出那根透明的茶針。她道:「其實,我也有許多地方不解。第一秋,你能看出此物是什麼嗎?」
第一秋接過那茶針,反覆查看,卻不明所以。
「你從何處得來?」他隨口問。
從你爹那兒……黃壤搖頭:「夫君,我覺得眼前的日子很好。好到讓我不想探究太多。」
她低下頭,紅唇輕輕印在第一秋額頭。
第一秋見她情緒低落,不由道:「你若不想提,那便不提了。此物像是一根茶針。我將它帶回司天監鑄器局,研究一二,可以嗎?」
黃壤道:「不可遺失。」
第一秋將此物放進儲物法寶中,道:「夫人之物,安敢遺失?」
黃壤這才笑出聲來,第一秋握著她的手,道:「夫人為春播種子勞碌多日,連手都粗糙了。」
「是嗎?」黃壤大吃一驚。
監正大人道:「我為夫人塗抹桃花凍護手,如何?」
黃壤嗯哼一聲,威嚴道:「准了!」
夏日涼風習習,監正大人抱著夫人回到卧房。
黃壤這才發現,裡面有個巨大的澡盆。
這澡盆顯然是法寶,第一秋只略一掐訣,裡面就有熱水流出,源源不斷。
監正大人將夫人的衣衫全數除去,隨後為她細細地搓了個澡。
他搓澡技藝嫻熟、周到細緻。
儼然如一個熟練的搓澡工。
監正大人一邊搓一邊奇怪,道:「此事本座何故如此熟練?」
這就不要提了吧!黃壤立刻倒打一耙,道:「難道監正愛好別緻,為別的女子也洗過澡?」
監正大人知道這話再接下去不妙,當即道:「水溫如何?」
話題轉換得好哇。黃壤隨口問:「你要進來嗎?」
第一秋搖搖頭,半天笑道:「為夫若進來,夫人今晚可就要受累了。」
這話太過曖昧。黃壤哼了一聲,不回答。
她這些天一直忙著良種之事,也著實累了。
她閉上眼睛,因為水溫太舒適,而身邊又是最安心的人,她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監正大人也不擾她,待到將她清洗乾淨,他便輕輕將她抱起來,將她放回榻上。
黃壤睡得熟,第一秋忽而覺得,這般沒有回應的「服侍」,他其實也熟悉得很。
這……
難道她是什麼神女,而自己是她的奴僕?
所以侍奉得心應手?
監正大人腦補了一出虐戀情深的主僕戲碼,越想越覺得可以寫成本子。
他找出桃花凍,將黃壤全身都細細塗抹。
粉色的霜膏敷上玉色的肌膚,他此生再也不曾見過這般令人心動的顏色。
及至次日清晨,黃壤睜開眼睛,床上已經只得她一人。
她坐起來,只覺得一身馨香。昨夜,第一秋不僅為她洗了澡、塗抹了香膏,連手腳指甲都為她修剪得整整齊齊。
黃壤心中溫暖。她穿好衣服,出了門。
這宅子她這才第一次過來,先頭一直便是第一秋在打理。
黃壤甚至不知其原貌。
但如今,它假山流水,十分清幽雅靜。
黃壤經過亭台,中間第一秋做了淺溪環繞如玉帶。而溪水之中,游魚往來。再往前行,淺池中還有烏龜正懶洋洋地趴在石頭上曬背殼。
黃壤看得久了,身後有人道:「吃飯了。」
她轉過身,見第一秋提著幾籠吃食進來。
「外面買的?」黃壤快步過來。第一秋將吃食擺在小亭中,道:「外面不少小販叫賣,我各樣都買了些。看看喜歡吃什麼。」
黃壤與他一同拆開包裹的油紙,小吃多樣,二人分食。
黃壤道:「我方才看見牆角有個地方不錯,我要種花!」
第一秋道:「下官謹遵夫人之命!」
黃壤嘻嘻笑開,院中小鳥經過,啾啾地叫了幾聲。
這一切,美好得簡直不真實。
玉壺仙宗。
謝靈璧被處刑之後,整個仙門像是沒有了這個人。
只有他唯一的舊友岳迷花前來探望。
謝紅塵知道這二人交情頗深,也便帶他進了密室。
岳迷花看見謝靈璧今日模樣,站在他面前,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謝紅塵沒有安慰他。
——謝紅塵已經沒有餘力,再安慰任何人了。
他任由岳迷花同謝靈璧絮絮叨叨地說話。
岳迷花說起他和謝靈璧的舊事。
「當年,我倆同村。你生來要強,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同人動手。我爹娘不讓咱倆玩,都覺得你是個痞子。而我卻只會讀書,每每被村裡小孩嘲笑欺負。」
「有一天,你替我打跑了他們。你罵我是個書獃子,說我只配做個酸儒,一輩子受人欺負。」
他絮絮叨叨,道:「後來,你因靈根出眾,拜入仙門。我爹娘又讓我來找你。當時我想啊,這樣的你,哪裡還看得上我這箇舊友啊……」
謝紅塵沒有再聽下去,他舉著火把,在密室中來回行走。
這裡積攢的,是多少年歲月的塵埃。
忽而,他走到最裡面的角落。
那裡同樣站著一個人,身上早已落滿灰塵。
謝紅塵忽然想,他這個位置,應該是第一個受刑者。
而盤魂定骨針的首個受刑人……
——雷音達寂!
謝紅塵腳步如被吸引,他緩緩走到這個人身邊,抬手拭去他身上厚厚的灰塵。
這個人沉默無聲。
而當那張臉被擦拭乾凈的時候,謝紅塵越看越心驚。
面前這個人,那五官,入眼莫名熟悉。
謝紅塵打量他許久,心中悚然。
眼前面目之所以熟悉,是因為此人……竟然像極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