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劍宗。
屈曼英的小兒子何殊滿月。黃壤和息音都趕了過去。
黃壤抱著何殊,小小的嬰兒,散發出一股奶香。黃壤愛得不行。
屈曼英和息音、黃均正閑坐吃茶,見她喜歡,不由道:「你跟第一秋成親也這麼多年了,何不自己生一個?」
她這麼一問,息音和黃均都不由看過來。
黃壤臉一紅,道:「姨母說的什麼呀!……我和他都忙著吶。」
屈曼英哈哈大笑,道:「瞧瞧,嫁人這麼多年,還害羞呢。」說完,她轉向黃均,道:「你也不小了,就沒個中意的?」
黃均不擅言辭,當下道:「沒有。」
屈曼英說:「再要沒有,姨母隨便給你指個。」說完,她看向息音。
息音道:「妹妹剛出月子,少說些吧。」
「這就嫌我煩了?」屈曼英絲毫不覺,道:「聽說你跟那個……」
她後面的名字沒說出來,就被息音慌張打斷:「曼英!」她神情嚴肅,搖搖頭道:「我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黃均和黃壤一起逗著何殊,何殊叭嘰叭嘰嘴。逗得姐妹二人哈哈大笑。
屈曼英見息音迴避,只好道:「好好好。但是身為老友,我還是希望你能想開些。黃墅畢竟被囚這麼些年了,你只要有這心思……」
息音道:「我很好。曼英,我什麼心思也沒有。」她轉而看看黃均和黃壤,道:「只要她們倆安好,我再無他想。」
屈曼英只余嘆息,道:「我只是怕你遺憾。阿音,人生短暫,何必自苦?」
息音搖搖頭,不再說話。
一旁,何殊開始啼哭。
黃壤忙把他抱回屈曼英懷裡,屈曼英拍著他輕聲哄。黃壤看了半天,忽而一陣煩惡。
她捂著嘴,胃裡一陣一陣地冒酸水。
屈曼英見她神情有異,不由問:「怎麼了?」
黃壤搖搖頭,道:「我還要趕回農田,姨母和母親多聊聊罷。」
她這一聲「母親」,叫得也雲淡風輕。
息音卻聽得眉頭舒展,她道:「也別總忙著良種的事,多關心自己的身子。」
黃壤答應一聲,捏碎一張傳送符。
傳送符光華熄滅之時,她已經回到了上京。但一陣一陣的眩暈,讓她扶牆嘔吐。
朱湘路見,不由奇怪:「司學,您這是怎麼了?」
黃壤心中也有些懷疑,但她到底羞澀,道:「我暈這傳送符,休息一下就好。」
朱湘本是個沒心沒肺的,當下道:「那您坐會子。」
還是黃洋路過,見黃壤面青唇白,這才扶著她去找裘聖白。
裘聖白為黃壤一把脈,立刻眉毛一豎。他正要說話,黃壤輕輕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
「裘大夫,我母親這是怎麼了?」黃洋問。
裘聖白看了黃壤一眼,隨口道:「一點風寒,吃點葯就好了。」
黃洋這才放了心,裘聖白開了方子,有意將他支開,道:「外面抓藥。」
「好嘞!」黃洋答應一聲,飛快跑向藥房。
裘聖白這才看向黃壤:「怎麼個意思?」
黃壤微笑,問:「我……可是有喜了?」
裘聖白哼哼了兩聲,道:「不然呢?這麼些年,你要再沒有,老夫真要懷疑第一秋行不行了……」
黃壤忙阻住他的話,道:「這個您不用懷疑。另外,這事……也請替我保密。」
「保密?」裘聖白顯然不明白。
黃壤只好隨口解釋:「我……想挑個時機,親口告訴他。」
裘聖白明白了,夫妻情趣嘛。他道:「隨你。你是妖體,沒那麼孱弱,安胎藥什麼的,喝不喝都可。」
黃壤起身,忽而道:「第一秋的事,感謝裘大夫。」
裘聖白一頭霧水,問:「何至於此?」
他並沒有第二夢的記憶,自然也記不得,他在夢裡夢外,照顧了第一秋許多次。
黃壤也沒再解釋。
她與第一秋成親多年,老早也想過要一個孩子。
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時,她心裡並沒有多少喜悅。
她心事重重,一路來到第一秋的書房。
可書房裡,第一秋不在。
黃壤摸了摸並無任何感覺的小腹,心裡又甜蜜,又忐忑。她坐在書案後,案上堆滿了卷宗、典籍。
「書桌永遠都這麼亂……」黃壤隨手替他收拾,也看到那些典籍,大多與靈魔鬼書有關。
黃壤隨手翻開一本,只見裡面寫著:「雷音達寂邪功蓋世,殘害生靈。一念神步三次入塔降魔……」
第一秋翻閱此書,或許沒有發現什麼。但黃壤卻第一時間發現了兩個字——入塔!
一念神步入塔降魔,入的什麼塔?
黃壤對於「塔」可真是太敏感了!
她入夢之時,曾見過師問魚所站的九重高塔。
而宮中確實建有圓融塔,塔高九重,八面玉階。
如今,雷音達寂也有塔。
為什麼雷音達寂也住在塔里?
單純巧合,還是另有原因?
黃壤開始查找圓融塔的來歷,而第一秋是司天監監正,工部也在其下。他這裡對所有建築的草圖,都有存檔。
黃壤從開國之時,一直翻查到現在,並沒有發現圓融塔的記載。
怎麼會沒有?!
黃壤出門,正好看見李祿。她忙抓住李祿,問:「李監副,宮中圓融塔,建於何時?」
李祿微怔,道:「下官入朝廷之時,已經有之。」他細細思索,不由也跟著奇怪,「我從未見過圓融塔的草圖。也不知建造它的工匠。」
他似乎也察覺不對,喃喃道:「陛下如此喜歡之物,竟不知何人所建……不應該……」
而正在此時,福公公匆匆趕來,道:「司學大人,陛下想育一良種,召您入宮見駕!」
師問魚……
黃壤心頭一跳——師問魚終於主動召見自己了。
為什麼?
可並沒有時間讓她多想。福公公道:「司學大人,陛下催得急。這就走吧。」
黃壤看了一眼李祿,李祿聽說是師問魚想育一良種,自然也不起疑。他道:「那下官就不耽擱夫人見駕了。」
黃壤其實也想見見師問魚,她心中有太多困惑。
她輕聲嘆氣,對福公公道:「公公請。」
皇宮,圓融塔。
黃壤站在塔下,再度打量這九重高塔。高塔無言,黃壤實在是很想知道——當年一念神步入塔降魔,它是否也曾親眼見證。
她抿了抿唇,毅然踏入塔中。
這裡與往常一樣,壁畫、銅階,看不出任何異樣。
她跟隨福公公,緩步上塔。
塔上九重,師問魚依舊隔簾而坐。黃壤沒有跪下,福公公再三示意未果,最後只得道:「陛下,司學大人已經到了。」
「退下。」師問魚的聲音威嚴而蒼老。
福公公連忙應是,很快便退了下去。
一直等到他離開,師問魚這才道:「夢中一切可好?」
他毫不拖泥帶水,黃壤卻要從千頭萬緒中,問出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事。她說:「陛下為何引我入夢?」
師問魚輕笑,半天道:「當然是因為謝靈璧,他對朕的行蹤,實在太過關注了。」
他這說法,黃壤其實有幾分相信。至少她每一次入夢,都謝靈璧的削弱都肉眼可見。她問:「陛下煞費苦心,僅僅只是為了謝靈璧嗎?」
「問得有趣。」這個問題,師問魚不答,他反問道:「你認為,還應該是為了什麼?」
黃壤皺眉,許久道:「這圓融塔,是一件法寶嗎?」
師問魚倏然抬頭,面上笑容頓失。過了許久,他重又淡然,道:「你是最應該相信朕的人,因為盤魂定骨針之痛,只有你明白。對不對?」
黃壤沉默。
師問魚道:「在這裡,你有夫君,有尊長,有姐姐,有母親,有養子。甚至很快,你會有親生骨肉。讓朕想想,夢外你有什麼呢?」
黃壤繼續沉默。夢外的她,被困在身體的囚牢,連動一動都不可能。
她一無所有。
師問魚笑道:「當初朕挑中你,你也一直不曾讓朕失望。黃壤,好生享受當下,何必過問因果?即使結果再壞,難道還能比夢外慘烈?」
不會了。黃壤默默地想。夢外的她,身中盤魂定骨針,不言不動宛如活死人。而第一秋被謝靈璧所傷,幾乎臟器全露。
謝紅塵被謝靈璧奪舍,生死不明。
息音死了。
黃均遠嫁,一生平庸。黃洋根本沒能與她相逢。
黃墅卻好端端地活著。
她沉默不語,師問魚道:「回去吧,好生照顧朕的皇孫。」他提到皇孫,黃壤抬眼看過去。
師問魚淡淡道:「第一秋雖然被剝奪國姓,但他畢竟是朕最寵愛的皇子。這天下,早晚也是你們的。」
話落,他似乎是倦了,道:「夢裡沒有你的神仙草,朕其實很寂寞。」
黃壤心中一驚,脫口問:「什麼神仙草?」
師問魚道:「你為父親培育的神仙草,後來第一秋也用它孝敬了朕。」
當初自己為了麻痹黃墅,特地培育了神仙草的變種。
他什麼都知道。
黃壤心驚肉跳!
師問魚卻不以為意,道:「不用緊張。朕是皇帝,是人間主宰。朕當然只會讓人間越來越好。你是個再清醒不過的孩子,自然知道應該聽誰的話。對不對?」
說罷,他揮一揮手,示意黃壤可以離開了。
他並沒有打算對付黃壤。他有足夠的信心相信,黃壤不會背叛他。
這是當然的。
夢裡黃壤有夫有子,名利雙收,親長俱在。
習慣了這般生活的她,哪裡還能忍受夢外的不生不死呢?
盤魂定骨針的苦痛,別人或許不知,但他可再了解不過了。
黃壤默默地出了塔。
師問魚說的每一個字,都沒有錯。
她根本無從反駁。
自己現在就應該回去,告訴第一秋,自己有了身孕。
從此以後,相夫教子,培育良種,在這個世界裡安穩度日。曾經自己苦苦追求的,名利尊榮,這裡信手捻來,應有盡有。
只要自己不在乎。
不在乎這個世界的其他人,正在付出怎樣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