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南高鐵站到城北落星湖別墅區車程將近兩小時,一路卻不尷尬。
裴月是個很熱情也很時髦的長輩,時下流行的東西她都知道。
上車沒聊多久,沈星若就被拉著一起自拍。
拍完裴月還拎出個ins網紅最愛的修圖軟體,邊修邊給沈星若傳授心得指點迷津。
下車的時候天色已晚,落星湖吹來溫柔夜風。
放眼望去,湖畔別墅群低矮錯落,鵝卵石小道蜿蜒進雕花鐵門,沿路英式庭院路燈鋪成一路暖黃光暈。
沈星若不由想起了《千與千尋》里會向人彎腰打招呼的獨腳燈。
說起來,裴月也像是一盞獨腳燈,正源源不斷向孤身來到陌生城市的她釋放善意。
司機劉叔幫忙拿行李,裴月則挽著她往屋裡走。
陸家是三層的獨棟小別墅,屋外有草坪泳池小花園,屋內裝修與沈星若預想中的奢華風格不大一樣,精緻溫馨,很有家的感覺。
裴月拉著她里里外外介紹,「平時吃完晚飯可以去湖邊散步,附近還有音樂廳藝術中心,星城圖書館去年也遷到了這邊,走個七八分鐘就能到。」
「你房間在三樓,我一早就給你布置好了,對了,你房間就能看到落星湖,晚上可以開點窗,自然風很舒服。來,我帶你去看看房間。」
「裴姨,不用這麼麻煩的。」
沈星若被拉著往上走,後知後覺發現情況和她想像中不大一樣。
她原以為只是在陸家做客兩天,等開學就搬進宿舍,可現在——
「你就當住在自己家,別拘著,明禮雖然要求住宿,但高二周末不補課,以後周五放學,我就讓老劉去接你。」裴月嘆氣,「你阿姨我啊,一直想要個女兒,只是以前生孩子的時候落了點病根,現在年紀又大了。」
聲音稍頓,裴月又笑道:「年前你爸說把你送過來,我這一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總算把你給盼來了。」
「你陸叔叔忙,陸星延也不貼心,你瞧瞧,寒假這和同學出去玩,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要回了才發信息知會我一聲,合著還想讓我給他接駕呢,我才懶得理他。」
陸星延,沈星若將這名字在腦海中過了遍。
然後又想起在車上那會,裴月忽然變臉沖著語音那頭的一通教訓。
裴月推門,回頭朝她招手,「快過來,看看你房間。」
沈星若點頭,走到門口。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滿目少女粉白,配色夢幻,裝飾卻不花哨。
桌上水晶花瓶剔透,插有幾支百合,花朵新鮮嬌嫩,似是在歡迎新主人的到來。房間陰面,還置有一台白色的斯坦威大三角。
「我們家沒人會彈鋼琴,以前放客廳就是當個擺設,你陸叔叔特意囑咐人給你挪上來,還喜歡嗎?」
她以前也有一台斯坦威大三角,許久不見,倒是分外親切。
沈星若點頭,「謝謝裴姨,謝謝陸叔叔。」
「什麼謝不謝的,你這孩子就是太有禮貌了。」
裴月望著沈星若,滿眼慈愛,臉上的笑收都收不住。
裴月之前說的都是大實話,她一直都想要個女兒,畢竟女兒才是貼心小棉襖,她那兒子吧,勉勉強強算條秋褲。對比著看沈星若這小姑娘,漂亮懂事教養又好,聽說還很聰明,簡直就是羽絨服送上門了。
考慮到沈星若奔波了一天,裴月也沒再拉著她多說什麼,只讓她洗漱完就早點休息。
沈星若應下,又將裴月送至門口。
陸家其他人好像都不在,目送裴月背影消失在樓梯轉彎處,沈星若在門邊倚了一小會,輕輕合上房門。
–
晚上十點十五分,星城樟嶺體育館,當紅偶像歌手林譽的「說愛你」全國巡迴演唱會星城站,提前一刻鐘匆匆宣告結束。
林譽本人早在團隊安排下火速離場,只余體育館內哭嚎一片,亂作一團。
代表林譽應援色的酒紅熒光棒扔了滿場,撕壞的手幅橫幅、砸在地上已經不亮的燈牌,堆積成滿地狼藉。
好不容易擠出體育館,幾個男生都有種劫後餘生的解脫感,仰頭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只是仍舊難逃魔音灌耳。
陳竹氣得徒手撕T恤,「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這個死戀愛腦!辛辛苦苦不吃不喝蹲點搶的vip,誰他媽要看他和別的女人求婚啊啊啊!!!」
門口買的演唱會周邊白T八十一件,質量挺好,撕了半天沒撕動,陳竹又是咬又是扯,別了十根小黑夾才固定住的心機自然小清新丸子頭已經蓬散開來,伴隨她哭天搶地的鬼叫一抖一抖,完美詮釋了何為動若瘋兔。
另外幾個女生也是真情實感的林譽顏粉兼女友粉,這會已經氣到模糊,拿著紙巾鼻涕眼淚一把擦。
有女生附和著大喊,「可是那個女人長那麼刻薄,憑什麼和木木在一起!我要氣死了!他怎麼可以這樣!!!」
「就是!她還比木木大五歲!我要瘋掉了!!!」
一向老實的邊賀推了推眼鏡,和旁邊的許承洲小聲嘀咕道:「前兩天看電影,她們不是還誇男主角在演唱會上給女主角唱歌表白很帥嗎?」
女生不約而同跳腳,「你給我閉嘴!」
邊賀瞬間安靜如黃燜雞。
許承洲無語,「我說,你們有完沒完?」
可回應他的卻是一陣變本加厲的啊啊啊和嚶嚶嚶。
他想不明白了,「那小白臉身高不足一米七五,腹肌一整塊還敢撩衣服,動不動就比心飛吻,聲音娘們唧唧的,你們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
空氣在這一瞬間倏然凝固。
幾個女生抬頭看他,靜默三秒,忽然抄起手裡東西就往他身上扔。
「木木明明就有一米七六!你別造謠!」
「你數學及過格嗎你還好意思diss我們家木木!」
「你才娘們唧唧的,你全家都娘們唧唧的!」
「我靠!」
許承洲側身躲了躲不明暗器,
沒等他站直,另一波暗器又朝他飛來。
眼瞧這幾個瘋女人大有嚷到滿體育館的失戀者聯盟前來圍攻的架勢,許承洲慫了,嘴裡嚷嚷著「救命」,邊躲邊往陸星延身後跑,絲毫不見剛剛diss人家偶像的威武雄壯。
陸星延被吵得眉心突突直跳,又被許承洲拉著晃來晃去,耐心已經宣布告罄。
他皺眉,抬頭往前看了眼。
女生們扔東西的動作倏地頓停。
陸星延心情不好——這個認知,就像一盆冷水兜頭潑來,讓人清醒不少。
可這清醒顯然是暫時的,幾個女生的情緒狀態還不適宜單獨回家,到時候被爸媽毒打一頓藤條炒肉都是輕的,萬一半路失心瘋,來個我以我血薦偶像,他們這些男生估計還得上一回社會新聞,到時候指不定要被編排成什麼道德淪喪的新新敗類。
於是許承洲主動講和,又一番勸慰,在「偶像鮮肉千千萬,誰談戀愛誰王八蛋」的口號號召下,女生們情緒慢慢穩定,決定和男生一起去吃燒烤平復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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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燒烤攤最是熱鬧,前前後後聊著的都是大幾千萬的生意,扎啤汩汩冒著白沫,空氣中滿是燒烤調料的味道。
陸星延沒什麼胃口,心情也不大好,聽許承洲吹了會牛逼,又聽女生們討論到底要不要脫粉爬牆,困意再次席捲而來。
女生失戀後對她溫柔體貼乃是趁虛而入的第一準則,為給陸星延創造機會,許承洲才提議來吃燒烤。
這會見他這麼不積極不上進,許承洲也是操碎了心。
陳竹吃牛肉串的時候辣椒粉飛進了眼睛,他攛掇邊賀打配合,一個給陸星延塞礦泉水,一個給陸星延塞濕紙巾。
可陸星延沒會到意,又有點困,擰開礦泉水瓶喝了兩口,又用濕紙巾擦了擦手。
「謝了。」
還挺懂禮貌。
許承洲瞪圓了眼。
他說錯了,陸星延這逼再單身六十年都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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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落星湖已是深夜。
之前還給裴月發消息說今晚肯定回,可牆壁掛鐘早就走過十二點,陸星延下意識看了眼手機。
竟然沒有來自他母上大人的奪命連環call。
他換了拖鞋,又將外套扔在沙發邊,上樓。
二樓是書房健身房多功能影廳,還有衣食父母的卧室。
整層都沒開燈,很安靜。
陸星延住三樓左邊第一間,沒停留地走到自己房間門口,他搭上把手,眼皮也隨擰把手的動作往下耷拉。
還沒擰到一半,他手上忽地一頓。
門底縫隙有光。
視線在那道光暈上停留幾秒,陸星延很快想起之前幾次不美好的「捉姦在房」經歷,他鬆開手,又往後退了兩步。
樓道安靜,陸星延左右打量著。
終於,他在「進房火速低頭認錯但還是要被母上大人苦口婆心教育的漫長折磨」和「隨便睡間客房先躲了今晚再說的暫時安逸」中選擇了後者。
沒別的,他真的很困。
右邊第一間客房最大,和他房間格局對稱,他懶懶散散走過去,推門而入。
迎面一陣夜風,涼颼颼的。
陸星延被吹得清醒三分。
房裡開了盞落地燈,暖黃光暈柔和,映照出來的裝飾布置與他記憶中的客房相去甚遠。
他怔了幾秒,目光才落到倚坐飄窗的少女身上。
窗外夜風帶起紗幔層疊的窗帘,也帶起少女及至腳踝的長裙裙擺。
她手裡把玩著打火機,火光冒頭,一竄一竄在風中跳躍。
在被風吹滅之前,「咔噠——」
打火機合上了。
兩人的視線也終於在半空中交匯。
她似乎不太開心,唇角向下抿著,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