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風裡,有奔跑時粗重的喘息,有掠動的長髮,有夾雜在燒烤調料味里,兩人靠近時不經意嗅到的少女馨香。
大約是臨近十五,天上月亮明晃晃。
沈星若帶著陸星延,一路跑向剛剛送石沁她們離開的地鐵口。
兩人快速下了電梯,然後繞過安檢,從相隔一個十字路口的其他地鐵口鑽了出去。
隔著十字路口對角遠遠望向對面,燒烤攤那頭還隱約可見紅藍警燈閃爍,警察的身影倒找不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追了上來。
沈星若跑了這會,呼吸鈍鈍生疼,但還是沒有停歇地拉住陸星延拐進旁邊單行道,半跑半快走,還時不時往後看。
陸星延說:「他們肯定不會追上來了,都已經跑這麼遠……」
「閉嘴。」
本來沈星若也覺得已經安全了,但陸星延這烏鴉嘴一開口,她就不放心了,拉著陸星延加速跑出單行道,跑到了另一條主路上。
以防萬一,沈星若還特意拉著他穿過斑馬線,到馬路對面等計程車。
其實陸星延很冤枉,這些警察真不是來抓他們的。
公安局接到熱心居民報警,燒烤攤附近的居民樓內,有人在做拉皮條為附近大學生提供性服務的生意,所以才在捉姦在床時刻迅速出警。
這群中二少年打架只不過是恰巧撞上了出警時間而已。
當然,陸星延和沈星若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
直到上車,沈星若才鬆了口氣。
「那孫子……」
陸星延上車,想和沈星若解釋這突如其來的打架鬥毆。
可剛開口,沈星若就冷冷瞪了他一眼,「閉嘴。」
陸星延:「……」
沈星若不是不想知道來龍去脈,畢竟她從陸星延和那男生的對話中,隱約察覺到事情好像和自己有關。
但她怕計程車司機聽了弄巧成拙,把他倆直接送去公安局。
這也不是沒有先例,星城的哥酷愛行俠仗義,之前星城衛視的午間新聞就播過,有位的哥把疑似吸毒人員的乘客送到了警察局。
調查後大吃一驚,這乘客不僅吸毒,還以販養吸。
一路安靜,到了落星湖,沈星若才批准陸星延講話。
其實今晚這事也是趕巧。
星城說小不小,六個轄區,總計一萬多平方公里的面積,說大也不大,吃個燒烤都能在大學城附近遇上認識的人。
陸星延一行人到燒烤攤擺桌坐下後,就聽身後一桌啤酒白酒混著喝吹逼。
開始也沒人當回事,直到桌上邊賀小聲說了句,「那個好像是六班的陳滔。」
許承洲和趙朗銘順著邊賀的話音望過去。
許承洲還沒聽出味來,趙朗銘先變了臉色,罵了聲「媽的!」
無他,陳滔和他的兄弟們正討論女生,討論得很是粗鄙下流。
其中有個喝大了,還說起自己去上廁所時摸了某個女生屁股兩把,手感很銷魂什麼的。
很不巧,那男的說的正是趙朗銘前女友。
緊接著有兩三個男生笑得巨猥|瑣,也提到了這女的是趙朗銘前女友,然後順著趙朗銘說到了他們一班的女生。
陸星延從手機屏幕上抽出神來認真聽的時候,陳滔正好說到第一次月考那會,碰到沈星若的事。
罵了頓沈星若假清高外冷內騷,還吹逼說什麼要總有一天要搞得她下不來床。
陸星延一聽,二話沒說直接掄了個啤酒瓶起身,滿身戾氣地砸上了他們桌。
趙朗銘他們也都順勢起身干架,其他幾個雖然還沒搞清楚狀況,但一瞬間也都熱血上頭,擼起袖子就是揍。
陳滔其實是真不想惹陸星延。
可倒霉催的,在外面吹個牛逼都能遇上他。
而且人家不由分說上來就打臉,自己還這麼多兄弟在這,總不能丟了面子,喊停兩句沒喊住,兩幫人就開始鬥毆了。
陸星延和沈星若複述的時候,掠過了下流話的內容。
可將整件事複述一遍,他一路上好不容易歇下去的火氣,又止不住地蹭蹭蹭冒了上來。
「我和你說要不是來了人,我非得卸他兩條胳膊再磕掉他兩顆門牙,讓他媽一天到晚嘴巴不上鎖欠教訓。」
沈星若:「……」
果然是一群中二少年。
陸星延他表哥嚴防死守,估計也沒想過出了酒店吃個燒烤也能造出這麼多事。
可怎麼說,人家也是為了她打的架,這種時候也不好得了便宜還教育人家要遵紀守法。
於是她安靜聽著,一直聽他叨叨進別墅區,才忽地叫停。
陸星延:「怎麼?」
沈星若:「你低一下頭。」
陸星延狐疑,但還是稍稍傾了傾身。
兩人站在鵝卵石小道上,旁邊是英式庭院路燈,燈影細碎。
沈星若稍稍踮腳,幫陸星延整理了下亂掉的頭髮,還有衣領。
忽然,她手一頓,又湊近嗅了嗅,問:「你喝了多少酒,我怎麼聞到了白酒的味道?」
「我沒有,」陸星延扯著T恤自己聞了下,嫌惡道,「我只喝了幾瓶啤酒,白酒是那群智障喝的,我真沒喝。」
那就是打架的時候沾上的。
沈星若又說:「等下如果在客廳見到了裴姨,你不要講話,也不要靠近,反正等我打完招呼,你和我一起上樓就行了。」
陸星延「嗯」一聲,又敷衍地點了下頭。
–
沈星若的設想沒有派上用場。
裴月壓根就沒在客廳,而是在二樓多功能影廳看一個外國片子。
片子主題比較沉重,講人口拐賣的。
裴月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然後在心底默默發誓要對小朋友們好一點。
沈星若過去打招呼的時候,裴月還拿著紙巾在擦眼淚。
見沈星若進來,她忙從包里拿出兩張票塞進沈星若手裡,還一抽一抽地說:「若若,裴姨今天去逛街,商場送了兩張童話里的票,你和陸星延去玩,好好玩啊。」
她說話帶著哭腔,眼裡冒著淚花,沈星若都產生了一種遊樂場是豺狼虎豹之地有去無回的錯覺。
出了影廳,陸星延頗為自然地搭上沈星若肩膀,又看了眼沈星若手裡的票,問:「這什麼?」
「商場送的遊樂園門票,」沈星若邊說,邊拍了下他胳膊,「鬆開。」
陸星延毫無防備,忽然輕「噝」了聲。
見他滿臉吃痛,沈星若又按了下剛剛自己拍過的地方,陸星延這次「噝」完,還倒抽了口氣。
沈星若:「你受傷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
死雞嘴硬。
沈星若懶得聽他辯解,「你先洗澡吧,等下我來找你。」
陸星延狐疑地打量她,「你找我幹什麼,剛放暑假不會又要補習吧。」
或者是陪|睡?
沈星若沒理他,先一步上樓了。
–
二十分鐘後,陸星延洗完澡,沈星若如約過來敲門——
「咚咚咚。」
陸星延走過去,將擦頭髮的毛巾隨意搭上脖頸,騰出只手擰開門鎖。
沈星若也洗了澡,換了身鵝黃色睡裙,手上還提著只醫藥箱。
沈星若也不是第一回進陸星延房間了,熟門熟路地走到床邊,然後又示意他過來坐下。
還沒等陸星延問什麼,沈星若就朝陸星延被打到的地方輕輕摁了下。
陸星延下意識皺眉。
沈星若問:「除了這,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受了傷?」
「沒有,我說了沒事,就是撞了……噝!」
陸星延話還沒說完,又被按中後背某塊淤青的地方,忍不住抽氣。
沈星若也懶得再四處按了,先給他卷了短袖,將手臂後的那塊淤青處塗上藥膏,然後又讓陸星延自己撩開衣服,方便她塗後背。
陳滔人高馬大凶神惡煞的,據目測體積是陸星延的1.5倍,被陸星延揍成那鬼樣子,不在陸星延身上也留點傷實在說不過去。
但陸星延能剛,說白了就是更能裝逼,愣是撐了一路眉頭都沒皺一下。
沈星若給他塗著藥膏,他嘴上還不停為自己辯解,生怕自己的高大形象在她心中有所損傷——
「今天是場地限制,不然我一個人干翻五六個也不是問題。」
「這點傷算什麼,我真的是懶得避,根本就不重,那幾個弱雞。」
辯解半天沒聽沈星若出聲,陸星延換了個話題——
「哎對了,你知道打架要贏的秘訣是什麼嗎?想不想聽?」
秘訣是誰的裝逼姿勢比較帥誰就贏了?
沈星若心裡吐著槽,但顧念他的衝冠一怒為同桌,嘴上可有可無地「嗯」了聲。
陸星延就很有興緻地說起來了,「你看過《三國演義》吧。」
沈星若頓了下,再「嗯」一聲。
陸星延:「溫酒斬華雄那個回合記不記得?」
名場面,當然記得。
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董卓命華雄出戰,諸侯連派數員大將迎戰,皆被華雄斬於馬下。
最後還是當時僅為小小馬弓手的關羽主動請纓應戰,諸侯並不看好關羽,只有盟主曹操看好,溫酒為其壯行。
但關羽沒喝,只待等他斬完華雄再說。
等他提著華雄的頭顱回來,酒還溫熱,是為溫酒斬華雄。
「……他們前面派出去那些,潘鳳什麼的,他們都喝了酒,你說一碗酒下去還打什麼打?只有關羽沒喝酒就出去了。」
「今天其實那群智障人還比我們多四五個,但他們都喝了白的,我們沒喝,所以打架要贏的秘訣就是不喝酒。」
「……」
她一時都不知道陸星延這是在自比關羽,還是在顯擺自己有文化愣是歪出了一套這種理論。
陸星延:「你怎麼不說話?」
沈星若:「……」
「我只是沒想到有一天,你能從文學角度和我論證打架要贏的秘訣。」
陸星延:「……」
葯已經塗好了,沈星若想要起身去扔棉簽,陸星延忽然又喊:「等下,這邊還有。」
他指了指左邊腰側。
沈星若本來只看他背,也沒注意那麼多,這會望過去,腰側是有一小塊淤青,她換了根新棉簽,沾上些藥膏,忽然又頓了頓。
兩人是坐在床角的位置,沈星若在他右側,要塗左腰還得換一邊。
想了想,沈星若起身坐到了陸星延的左邊。
距離忽然拉近,剛剛只能看到陸星延的背,這會給他擦藥,更多的是能看到他精瘦的腹肌。
沈星若想要保持目不斜視,卻又總是不經意地從他小腹上掠過。
沈星若心不在焉地給他上著葯,陸星延又撈起手機,在和諧群里和狐朋狗友們互報平安。
李乘帆他們幾個都在發語音。
陸星延也發了條語音,重複一遍之前和沈星若放過的狠話,「要不是來了人,我非得卸他兩條胳膊再磕掉他兩顆門牙,讓他媽一天到晚嘴巴不上鎖欠教……」
話還沒說完,陸星延忽然又倒抽一口涼氣。
轉頭望去,沈星若正冷冷瞪他,眼神好像是在說「你這傷殘人士可別忙著吹牛逼了」。
狐朋狗友們從語音中聽出一絲絲不對。
忙揪著問:「延哥你咋了?」
陸星延回過頭,不慌不忙回一句,「哦,沒事,被我家養的孔雀啄了下。」
沈星若聽到這話晃神,棉簽忽然一折,從她指尖彈著掉落到了……陸星延的腿間。
陸星延說完語音,本來還要和沈星若說點什麼,低頭望見腿間棉簽,怔了怔。
氣氛就在那麼一瞬間,變得曖昧起來。
微信群里依舊熱鬧,陸星延卻沒再打開消息。
他下意識轉頭,覷了眼沈星若,發現沈星若…好像有點臉紅。
他迅速想起上次天降福利的事情,行動快過腦速,不經思考便照著上次的流程說了句,「沈星若,你好像臉紅了。」
順便還湊近打量。
可這次沈星若沒說「再看就親你」,而是非常實誠地「嗯」了聲,然後解釋,「我在KTV的時候喝了啤酒,現在腦袋有點暈。」
騙鬼吧。
啤酒哪有這麼大效果。
吃了春|葯都沒這麼紅。
陸星延雖然不怎麼信,但湊近看到沈星若的臉有些紅撲撲的,然後她還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垂眼擦藥,就莫名覺得,有些可愛。
他感覺這啤酒效果是有點大,可能是加了料什麼的,因為他現在好像也有點腦袋不太清楚。
於是他就仗著腦子不清楚問了句,「沈星若,問你個問題,你有沒有談過戀愛?」
沈星若一頓,「你問這個幹什麼。」
「問一下也不行?」
沈星若還是垂著眼,塗好了藥膏,把他T恤往下拉了拉,然後面無表情地說了兩個字,「沒有。」
「我就知道。」說是這麼說,陸星延心裡還是莫名鬆了松,靜默兩秒,他又鬼使神差問了句,「那你想不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