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天光熹微,樓道光線也很昏暗,可裴月臉上的不可置信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陸星延本來還不太清醒,和母上大人對視三秒後,他就像被兜頭潑了瓢冷水,清醒得找只筆就能重回高考考場了。
裴月握緊樓梯扶手,一會看看陸星延,一會看看沈星若的房門,嗓子眼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她就是下樓喝水,然後發現地板上有行李箱拖行的痕迹,就想著上樓來看看陸星延這兔崽子是不是回來了。
哪裡想過會撞見這麼玄幻的一幕。
這不是真的吧?
過了大概有七八秒,她冷不丁地往自己臉上抽了一個巴掌。
——抽得不重,但也挺疼的,不是做夢。
woc,現在的女性同胞狠起來都是連自己一起虐了?
陸星延差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一臉吃驚,又壓低聲音問:「媽,你沒事吧?你打自己幹什麼。」
「……」
「沒事,好像有隻蚊子。」
裴月終於出聲了,只不過神情恍惚,聲音也有點飄忽。
大冬天哪來的蚊子。
陸星延摸了摸後腦勺,上下打量道:」媽,你這一大早,上樓來幹什麼,還有你這棉襖,你這棉襖是不是也太喜慶了點?「
裴月:「……」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正經事不問,竟然還順著陸星延的話頭回了句,「你懂什麼,這是一個奢侈品牌和一個國畫藝術家的合作款,限量發售。」
……?
中年婦女的錢可真好騙,就這九十年代被單同款還限量發售。
陸星延望了望天花板,有點無語。
不過他很快就想起,現在的重點彷彿不是棉襖。
趁裴月被他帶偏沒回神,他若無其事地說了聲,「哎,困死了,我回房再睡一會兒,媽你也回去睡一會兒吧,現在才六點。」
裴月目送他走過樓梯口,擰開自己的房門,往裡走……
只差最後一個鎖門的動作,陸星延就可以暫時逃過裴月的追問,飽飽睡上一覺,等醒來再從長計議——
可天不遂雞願,在關門一瞬,裴月忽地回神,一個健步衝上去,踹門而入!
陸星延懵逼。
這他媽限量版睡棉襖還帶大力水手的buff了?
他整個人差點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踹門動作掀翻了!
裴月清醒過來,衝上前氣兒都不帶喘地擰住陸星延耳朵,然後又是利落一腳——關門教訓。
「天殺的啊你!你去若若房間幹什麼了你?一大清早鬼鬼祟祟你是要死了是吧?!你快說,你有沒有對若若做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若若有沒有發現?還是發現了你脅迫她了?陸星延你是要急死我還是氣死我啊你快點說啊!!!」
陸星延被踹門動作踹出來的一口老血還沒咽下去,又被擰著耳朵劈頭蓋臉訓斥一番,這會兒已然是眼冒金星。
偏偏裴月還逼逼叨叨沒完沒了,聽她話里話外的意思,就差沒給他蓋章強|奸犯送他去派出所了!
陸星延咳嗽兩聲,忍著全身上下不知道哪傳來的痛勉強應聲道:「不,不是……媽你也得留個喘氣的時間,留個喘氣的時間給我我才好解釋吧,你怎麼能把我想得那麼猥瑣!」
裴月揪著他耳朵沒松,又擰了個一百三十五度。
「噝——痛痛痛!!」
「媽!你別擰了!我和沈星若在談戀愛!是正當交往就一起睡個覺我什麼都沒幹你快鬆手!!!」
其實陸星延一開始沒想要承認,可裴月這一上來護親女兒的架勢簡直嚇死個人,連個辯解機會都不給,差點沒三兩下把他給整死!
談戀愛。
正當交往。
就一起睡個覺?
裴月怔了怔,眼睛隨著消化信息的速度慢慢睜大,「你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
「我和沈星若在交往,沈星若現在是我女朋友!」陸星延大聲說。
裴月愣在原地,過了好幾秒,她手下用力,反手又擰了個一百三十五度。
陸星延被擰得鬼吼鬼叫,差點沒駕鶴西去。
——不是做夢。
裴月緩緩鬆了手。
震驚迷茫等多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喜悅的情緒取得壓倒性勝利。
她心花怒放地露出一個笑容,看向陸星延的目光也開始變得和藹慈祥。
陸星延按著耳朵還在閉眼輕嘶。
裴月特別貼心,扶著他坐到了床邊上,小心翼翼又不失溫柔拍了拍他的背,問:「兒子,你是說……你現在在和星若談戀愛,對吧?」
她舉起兩隻手的食指,對在一起點了點,「那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談的?」
「……高考完就談了。」
竟然這麼早!
裴月追問:「怎麼完全看不出來呀,你們倆怎麼就談上了?」
「我告白她接受,不然還能怎麼談上?」
陸星延納悶。
裴月被噎了噎,消停一小會兒,緊接著又問到最為關鍵的問題,「那你們,你們現在……什麼進度?」
」……「陸星延看了眼裴月,面無表情道,「蓋著棉被純睡覺的進度。」
一時間,裴月臉上閃過了掩飾不住的遺憾惋惜。
不過很快,她又咳了兩聲清嗓,身體也不自覺地坐直不少,端正道:「那你們這個,這個進度其實也不慢了,你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想想好像不妥,「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要給予若若充分的尊重,不能勉強,不能強迫,知不知道?」
「你們現在年紀小,這還要讀書的,太早搞出人命也不好,那得休學回家帶孩子……」
陸星延:「媽,你胡說八道什麼?」
裴若一臉理所當然,「我哪裡胡說八道了?我也不是沒有年輕過呀,我還不知道你們,你們這年紀輕輕血氣方剛,什麼蓋著棉被純睡覺…那一個擦槍走火就……」
她頓了頓,又說:「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說這個不行,我想說的是啊,你們這真要有點什麼,也得做好措施是吧?」
「等畢了業……也不用等畢了業,我看大四就挺好,大四不是都沒什麼課嗎?就寫寫論文。那時候你們也到法定的結婚年紀了,可以去扯個證,然後我來幫你們操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
「這扯了證結了婚,懷孕生小孩就名正言順了呀,也不影響女孩子名聲,我也就正好給你們帶帶孩子。」
裴月一本正經地順著自己的思路展開,「男孩女孩都不打緊,關鍵是這個腦子得像若若,咱們從小就給好好培養起來。當初我生了你啊,就是太慣著你了,不想學就不學,那我的小孫孫可不能像你一樣不學無術。」
「至於長相,你倒還有點可取之處,這個我不擔心,若若也那麼漂亮,像誰都不成問題。」
陸星延:「不不不,我覺得男孩像我,女孩像她比較好。個性就不要像她了,沈星若那個性以後遺傳給小孩怎麼得了。」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陸星延一開始還覺得他媽這腦洞都可以直接通向銀河系了,他還是個處男呢他媽就開始考慮幫他帶小孩,未免也想太多了吧。
可聽著聽著,他竟然也不自覺地被裴月這種餅給圈住了。
而且他越聽越入神,聽到最後,還煞有其事地和裴月討論起性格像誰的問題。
沈星若在被窩裡安睡,渾然不覺趕走陸星延之後的半個小時,她未來寶寶的人生規劃,都已經被某兩位自我代入的婆婆和老公安排得明明白白。
–
早上九點,沈星若起床洗漱。
下樓時,只見裴月和陸星延兩人難得和諧地湊在一起看手機。
她在樓梯上打了聲招呼。
裴月見她下樓,頓時笑彎了眼,異常親切地問候道:「若若,起來了呀?昨晚很晚才睡吧,肚子餓不餓?你周姨去超市買東西了,不過火上還煨著香菇雞肉粥,我給你盛一碗,等著啊。」
裴月起身,又摁了把陸星延腦袋,「還不給你未來老婆去熱牛奶?」
沈星若:「……」
未來…老婆。
她站在樓梯上,頓了好幾秒,又將目光投向陸星延。
陸星延無聲地與她進行著眼神交流:對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東窗事發紙不包住火你得賣身到我家做童養媳了。
沈星若:「……」
–
元旦假期三天,裴月的嘴角就沒耷拉過,對沈星若那叫一個喜愛有加關懷備至。
她一邊和沈星若說著「談戀愛不要有太大壓力陸星延對你不好你就和他分手我來教訓他」,一邊給沈星若瘋狂置辦行頭。
出門逛街路過母嬰店,她還會進去溜達一圈,口中神神叨叨說什麼「我的小孫孫以後也要穿得這麼可愛」之類的。
中午在家吃飯,陸星延光明正大地給沈星若夾菜,還懶洋洋調侃,「女朋友,我可是沾了你的光,你覺不覺得我媽這幾天對我都特別和顏悅色。」
裴月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可不是嗎,畢竟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
「媽,你過分了啊。」
裴月笑眯眯的,「不過分,你要是我女婿待遇可能還好點兒。」
裴月給他夾了一筷子菜,「說起來啊,你出生那年,帝都城西那邊要搞工程,陸家祖墳還遷了遷,遷的那位置專門找人算過,風水好!這大師還有點本事,可不是真的風水好嗎,要不是祖墳都冒青煙了,你能找著若若這麼好的女朋友?」
陸星延:「……?」
不是,他是憑藉自己的努力考上星大,沈星若才同意做他女朋友。
祖墳在那兒一不讀書二不看報的憑什麼攬這功勞?
–
母子倆在飯桌上拌了一通嘴,晚上,陸星延又被沈星若拎回房間搞期末複習。
好在他早有準備,之前記了梗概和名句,沈星若問起來,他就裝出一副我早就看過的樣子長篇大論一通,還翻出摘抄本給沈星若看,「我看書很認真的,還做了筆記,你看這個,都是我看書的時候摘抄的句子。」
沈星若瞥了他一眼,去翻摘抄本。
陸星延臉不紅心不跳穩得一逼。
沈星若沒翻兩頁,手就一頓。
「愛之於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慾望,是疲憊生活里的英雄夢想。」
——杜拉斯《情人》
沈星若:「你看了杜拉斯的《情人》?」
陸星延點頭,還給她複述了一遍大概內容,又裝模作樣,「這句話我覺得寫得特別好,很有深度,真的,就像我對你一樣。」
沈星若沉默片刻,按了按太陽穴,然後拿起筆,在下面寫了一句:
「我沒說過這句話。」——杜拉斯
陸星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