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小姐死在了自己家裡。
她一身齊齊整整的,還是那麼乾淨,就像一早知道了大限,絲毫看不出痛苦和狼狽的痕迹。她躺在院子里那個平時常坐的舊長藤椅上,頭微微歪向左邊,仿若在仔細聽石桌上收音機里那一齣戲的唱白。灰白色的頭髮仍像平日里那樣整齊地攏到耳後,用烏色的發箍定住,一絲不亂。她穿了件淡青色的錦緞長褂子,那是在姚阿姨店裡裁的,斜襟的,領口上綉著幾枝蘭花。藏青色的棉布褲子漿洗得很平整,黑色的帶襻兒布鞋上也沒什麼灰塵。腕子上沒有首飾,只有她平時用慣的雪花膏的淡淡香味。老人家一身清白地來,也一身清白地去了。
最早發現她的是姚阿姨,吳大小姐頭些天拿了一塊舊布料來找她定做裙子。姚阿姨說那料子雖然看起來有年頭,材質卻是上好的,一看就是她壓箱底收著的好東西。本以為吳大小姐是要出遠門才會特意製件新衣,沒想到到頭來竟是上路時穿了。
姚阿姨今早做好了裙子,怕天熱老人出入不方便,就給她送了過來,進門看她坐在院子里,先還以為是睡了,眼看日頭越來越低,要照過來了,姚阿姨便輕喚她,想把她叫醒。吳大小姐卻沒有動靜,姚阿姨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手上的大蒲扇就順勢掉在了地上。姚阿姨這才發現有些不大對勁,吳大小姐孤寡獨居,旁邊也沒有人幫忙看顧,姚阿姨忙喊了居委會來看,可那也晚了,人已經沒了。
吳大小姐的院子里少有地熱鬧起來,大人們忙前忙後的,我站在一旁呆立著。我想走到她正面,去瞧瞧她的臉,卻怎麼也邁不動步子。我想以後再也見不到她,大約應該是要哭,可眼淚卻像結成了冰,怎麼也落不下來。我想跟她說句悄悄話,說那個珠花頭面是我拿走了,我會還回來的,但嘴巴張開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好像一切都化在空氣里了。
我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就在他們要把吳大小姐抬到屋裡去的時候,我突然沖了過去,卻被小船哥拉住了。他把我按在懷裡,小聲說:「喬喬,喬喬,別看。」
我終於哭了出來,可是聲音還是被更強烈的悲聲蓋住了,那就是跟小船哥一起過來的將軍爺爺。
他單膝跪在院子里,號啕大哭。
慌亂中不知是誰碰響了吳大小姐的收音機,裡面播的正是程硯秋的那一段:
對鏡容光驚瘦減,
萬恨千愁上眉尖;
盟山誓海防中變,
薄命紅顏只怨天;
盼盡音書如斷線,
蘭閨獨坐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