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香港要回歸了。和回歸日期一起日益臨近的,是我的生理期。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大姨媽」都這樣,對比它之後每次的來勢洶洶,它最初出現的時候是那麼悄無聲息,以至於最先發現的竟然不是我本人,而是秦川。
我是在校門口興高采烈地跟秦川和大龍聊天時,突然被秦川拉住的,他不由分說脫了他的格子襯衫,上前兩步把我緊緊裹在了裡面。
「你幹嗎?」我莫名其妙。
「你快把襯衫系腰上!」他很不自然地說。
「為什麼?我不!」我以為是他不懷好意的惡作劇,不配合地掙扎。
「你快點!」秦川急了,乾脆自己來幫我擋。
「哎喲,我不系!屁簾兒似的多難看啊!」
「你!」
「我什麼我!」
「你……你來那個了!」
「哪個?」我一臉茫然地望著他。
大龍看我們嘀嘀咕咕的,跟上來問:「老大,怎麼了?」
「你去買冰棍去!不對!買汽水!不冰的!」秦川氣急敗壞地支開大龍。
「你到底要幹嗎?」我看大龍走遠,抱著手問。
「你不會沒有過呢吧?」秦川漲紅了臉。
「什麼沒有過啊!」
「就是那個!你們女的每月來的那個!」
我一下蒙住,猛然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麼了。那時我隱隱約約知道女孩都會有月經初潮,上體育課時總會有一兩個女生舉手說不舒服,那節課就可以休息。劉雯雯就是一個,每每舉手,她都帶著一股驕傲的神秘。但具體月經是怎麼回事,其實我一點都不懂,我們家裡人有著中國式家庭傳統的羞怯,大人不會給孩子細講這些,而學校的生理衛生課也都是在男生的一片竊笑中將這部分知識匆匆帶過。我從來沒為初潮的到來做過準備,壓根沒想到它竟然會來得這麼快、這麼隨意。
我像稻草人一樣乾巴巴地站在原地,緊緊裹著秦川的襯衫,他腳蹭著地,不自在地說:「褲子沾上了,你先用襯衫遮著,去……去買衛生巾吧。」
「衛生巾」三個字讓我倆一起紅了臉,我轉身奔去小賣部,正碰上買了汽水出來的大龍,他笑呵呵地說:「喬喬,老大又讓你買什麼?我幫你買?」
「不用!」我沒好氣地答。
最終秦川的襯衫幫我度過了初潮的小小危機,而把襯衫還給他時,我沒說謝謝,反倒小聲嘀咕了句流氓,把他氣得大罵我好心當作驢肝肺。我反唇相譏他什麼都懂,他則嘲笑我居然連這都不懂。不管怎麼說,這事被他這麼清楚地知道,還是挺丟人的。
男孩女孩會長成少男少女,然後再變成男人女人,這是發生一切故事的前提。秦川變粗了嗓子,而我則開始每個月迎接一次「大姨媽」,我們漸漸不同,悄悄萌發著重要的變化,變成彼此不熟悉的樣子,卻又更加地想相互接近。
香港回歸是件空前的大事,整個燈花中學初中部都參加了回歸當晚的慶祝表演活動,初二的任務是到天安門廣場跳集體舞,全年級的同學幾乎都參與了綵排,只有極少數特殊體形或是學習極差的人被排除在外,而我則是其中之一。
我既不是特殊體形,學習也不算差,但是在上交的學生名單里,作為文藝委員的劉雯雯就是沒把我的名字寫上去。她沒問班主任的意見也沒問我的意見,就那麼理所當然地把我給忽略了,當然,事後也沒人對此提出異議。只有我自己憤憤地跟秦川抱怨,可他卻大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天天在日頭下面曬著跳什麼《掀起你的蓋頭來》才真該抗議呢。
7月1日那天同學們早早就去學校集合了,我一個人悶在院子里陪著小愉一起數喇叭花的花籽。小愉是我小叔的女兒,是秦川他們搬走那年出生的,整比我小了一輪。她大舌頭,從小喊不准我的名字,總把「喬喬姐姐」喊成「喬喬仔仔」。悶熱的天氣,不能去天安門看熱鬧,又被小屁孩追著喊「喬喬仔仔」,實在令我心煩得不得了。
正鬱悶著,院門忽然打開了一道縫,一個捏著鼻子細聲細氣的聲音傳了進來:「喬喬仔仔,出來玩!」
是秦川。
他知道自己不被我奶奶待見,只要遇見我奶奶總會被數落幾句,要麼說他頭髮長,要麼說他衣服邋遢,有好幾次還差點被老太太聞出身上的煙味。所以他每回找我連院門都不敢進,都要先觀察地形,確認沒有我奶奶在周圍轉悠,才敢叫我。
我正閑極無聊,看見他來了,迅速把小愉抱回屋裡,轉身就往外跑。奶奶剛包了餃子,從廚房出來差點被我撞一趔趄,氣得她大聲喊:「又野去了!小心長安街戒嚴你回不來家!」
我也不理她,出了院門一巴掌拍到秦川身上,「走吧!上哪兒玩去。」
「跳舞去呀!」秦川攬著站在一旁幫忙推車的大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