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跑回了宿舍。
也許是因為心裡一直想著不可能不可能,所以那長長的一段路都如墜夢裡,居然很快就跑到了,並絲毫不覺得累。
秦川就站在我們樓下,彷彿這場瘟疫從未發生,彷彿他還住在學校邊等我一起去上一堂古文課,彷彿路旁的一株樹,已經在那裡站了百年千年。
秦川也看見了我,我們之間再沒有路障,也不用大聲地喊話,我笑著跑向他,可跑著跑著,就又停了下來。
「怎麼了?」秦川納悶地問。
我和他隔著幾米,「別過來,萬一我是非典,傳染你……」
秦川二話不說,徑直地走向我,一把把我拉入了懷裡。
我們擁抱在一起了。
那是成年之後,不,也是生命以來,我們最親密的一次接觸。
我的整個世界都變了。
那個在我心裡成長了很多年的小怪獸終於破殼而出,我清晰地聽到它的聲音,與它產生的共鳴不住迴旋:
我喜歡秦川。
我喜歡秦川。
我喜歡秦川。
他總在我身邊,不管是我沮喪的時候,還是歡愉的時候。也許實在是太久了,所以我把他與我的少年時光混為一談,以至於所有為他產生的情感,都被我看作一種理所當然。直到那些想念那些心酸硬生生地超越夥伴之間應該有的程度,我才疑惑與逃避起來。而我自己都沒想到,原來已經強烈到這種程度了,原來已經不能被否認了,原來我是這麼這麼地喜歡他了。
可是,似乎我懂得太晚了。
我把臉埋在秦川的胸口裡,好像這樣就能抵擋那呼嘯而至的感動和感傷,好像這樣就能不再直面我們的親近與壁壘,好像這樣就能一直融化在很遙遠的時間裡。
秦川大概以為我是嚇壞了,他輕輕拍著我的後背,不住地說:「沒事了,沒事了。」
漸漸有人從宿舍樓出來去吃飯,他人的目光使我迅速回到了現實之中,我放開了手,低著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秦川抵住我的腦門:「也不熱啊!你就咋呼吧!嚇我一跳!」
「你怎麼進來的?」
「翻牆進來的。」
「沒被發現?」
「你以為你們學校是中南海啊?哪兒管那麼嚴!我找了個僻靜的地方,一翻就進來了。」
「那現在怎麼辦?」
「先吃飯啊!我大老遠跑過來,你都不請我撮一頓嗎?」秦川大大咧咧地攬住我,他什麼都不知道,於他而言一切未變,而對我來說,肩膀那裡已經熱騰騰地快著了火。
我們在食堂里隨便吃了點,秦川一直安慰我,他說人的體溫不是固定值,每天都會有浮動,36度到37度之間都算正常,在沒有其他癥狀的情況下,我即使到了37度,也不能判定和非典有什麼關係。可這個時候,非典已經不是我最關注的問題了。非典意味著死,而我的愛情卻從中而生。
「我說。」秦川突然湊到我耳邊。
「什麼?」我的耳朵也熱了起來。
「你是不是快來那個了?」
「流氓!」我紅著臉一把推開他。
「哎呀,你聽我說,要是快來那個的話,體溫也會升高的!」
「不用你管!」我惱羞成怒。
「你講不講理,我來之前特意到網上查了,跟你說真的呢!」秦川大聲嚷起來。
「誰跟你說真的!」
我端起餐盤氣鼓鼓地往外走,心裡特別不痛快,因為我覺得在秦川眼裡,我可能已經超越了性別,他從來都不把我當作一個女孩子看待。
秦川一點都不明白我的情緒反覆,他以為我還在擔心體溫,就不停地逗我笑,想轉移我的注意力,而我想的卻是完全不能和他商量的事。我們一直逛到了晚上10點,校園裡已經沒什麼人了,再怎麼耗也到了要回宿舍的時間。秦川送我回到寢室樓下,又摸了摸我的腦門,溫度比他的還要稍高一點。我隨身揣著體溫計,前兩天恨不得每天都量幾十次,今天見到秦川之後就一次都沒有量過。秦川讓我量著試試看,5分鐘後,結果出來,37度。
「別多想了,明天,明天我再來,要是有什麼變化,我送你去醫院。」秦川扶定我的肩膀。
「嗯!」我點點頭。
「好了,回去吧!我看著你進去。」
我轉身往前走,宿舍樓門前很幽暗,就像是一個黑洞,走向它的每一步都有被吞沒的不甘心。我想如果明天來臨,我發燒了,之後我可能會死了,而在這之前我什麼都沒做,我才剛剛明確地感受到愛情,我都沒和我深深喜歡的少年多說那麼幾句話,多待那麼幾分鐘,多享受哪怕最後的一點平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我這一生就太暗淡了。
我站定了腳步。
「秦川,我不想回去,今天晚上我想和你在一塊兒。」我回身大聲喊。
秦川愣了愣,然後很快堅定地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