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高的台階上下來,巨大的水晶燈映著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我突然有點困惑,這分明是北京,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然而卻有著那麼一撥人,他們在繁華的中心,在奢靡的頂端,在同一個時空里,過著我完全無法想像的生活。他們的北京和我的北京不是一個城市,那是一個平行世界,我在這一邊,千喜卻跑去了那一邊。我深吸了一口氣,記憶中北京星空下那種清新的味道沒有了,我聞到了高級古龍水和昂貴脂粉的氣息,膩得想一口吐出來。
我站在路邊打車,旁邊有一個從天上人間出來的姑娘,她一看就是酒喝了不少,搖搖晃晃的,時不時乾嘔兩下。可能是不願載醉鬼,一輛出租越過她停到我面前。我想起剛才的制服女孩,微微動了點惻隱之心,拉開車門轉身說:「你先上吧。」
姑娘睜開矇矓而又水亮的眸子看了我一眼,踉蹌著上了車,連句謝謝都沒說。那張嬌俏的臉很快就混入了北京的夜色里轉瞬無蹤,不知會駛向哪裡。晚風微涼,我無奈地抱起肩膀,半天沒有出租過來,就在我有點後悔地想不知多久才能再打到車的時候,我突然看見了停在路邊的一輛無比熟悉的白色A4。
秦川的車。
我幾乎屏住氣走了過去,車裡沒人,我給他打電話,沒接。望望天上人間的霓虹燈牌,再看看眼前我能倒背如流的車牌,我一腳就踹了上去。警報器很靈,響聲大作,不久保安就走了出來,他疑惑地看著我,我努力控制著怒氣,「把車主叫出來吧!不來我直接砸車了。」
從天上人間里走出來的秦川氣勢洶洶的,一副誰敢惹老子的樣子。直到他看清了車邊的我,才一下子泄了氣,手忙腳亂細聲細語地說:「喬喬,你……你怎麼啦?」
「秦川秦始皇,你夠有本事的啊,敢背著我到天上人間找小姐了。」我冷哼一聲。
「哎呀,不是,我找什麼小姐啊,我是……」
「你是不是剛才一直在裡面?」
「是……」
「是不是故意不接我電話?」
「不是不接,是沒聽見,他們都在唱歌……」
「還唱歌!」
「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好好玩,再見!」
我果斷地轉身就走,秦川忙一把拉住我:「喬喬你別走,你聽我說啊!」
「我現在一句話都不想跟你說!你滾去唱歌啊!」
「還唱個屁啊!謝喬!你等等!」
「趁我還沒有操刀砍你之前,離我越遠越好!」
「我真不是來這玩的!我姐也在啊!」
「我奶奶還在呢!你當我傻子啊!」我忍不住大吼,可回過頭我卻愣住了,一身素衣的秦茜正黑著臉走到我們背後,還不等秦川有什麼反應,她就一腳踹在了秦川腰上。
「姐!你幹嗎!踹這裡真的會死人啊!」
「誰讓你把喬喬帶到這種地方的!」
「誰會帶她來這兒啊!」秦川突然反應過來,緊緊抓住我問,「對啊,謝喬!你怎麼在這兒!?」
「秦……秦茜姐,你怎麼也在?」我結結巴巴的。
「都快12點了!大半夜的你怎麼跑到這裡來!快說!」秦川扯著嗓門嚷嚷。
「你管我!」
「謝喬!」
吵鬧了半天我才弄明白秦川和秦茜確實是來這裡談生意的,天上人間的老闆是秦茜的客戶,據說之前跟一輝就認識,這次在他們店裡訂了一批價值上百萬的傢具。
秦茜對他們的家族企業進行了革新,開發了一個叫拉索的副牌,專做奢侈品家居。這還是她和姚阿姨去迪拜度假的時候偶然想到的主意,她們住在七星級的帆船酒店,秦茜留意到那裡的陳設都華美精緻,晚宴時就問了一直向她大獻殷勤的酒店經理,這都是什麼品牌的傢具。經理告訴她是義大利的頂級品牌ColomboStile,意味歷史和權力,舉世無雙獨一無二。她動了心,假期回來就訂機票飛了義大利,托關係約見了法拉利家族的二兒子。那位二世祖瞬間傾倒在了東方美人的神秘氣質之下,忙前跑後地幫忙聯繫ColomboStile的老闆。不過那個老闆對中國並不以為然,一點不在意秦茜的代理請求,對龐大的中國內地市場也根本不感興趣。秦茜想約他見面,他高傲地說正在拉斯維加斯,沒空回義大利,要是想談就到賭城找他。秦茜一根筋的性格再次爆發,乾脆飛到了拉斯維加斯,按秦川的話說,她和那位老闆的見面就是一部電影。秦茜找到他的酒店,連約了三天都被那老闆放鴿子。第四天,她直接穿著黑色禮服進了賭場的VIP廳,義大利老闆一見秦茜驚為天人,於是她成了全亞洲唯一擁有那個品牌代理權的商人,合同期限永遠……
我聽得下巴差點掉下來,原來全世界都在看臉,所以秦茜天生註定了會一直贏。秦川說這次天上人間訂的就是這個義大利牌子的沙發,是一單大買賣,老闆今天特意請秦茜,他不放心就跟著來了,沒想到恰巧被我撞見。
回家的路上我跟他講了千喜的事,講我們的分歧,講我湧上心頭的傷心難過。
「你也不要怪千喜,她一個小女孩,在那麼虎狼的圈子裡,總要變得堅硬一些,有的事可能也是不得不。人要走的路,是不一樣的。」秦川一手開車,一手摸了摸我的頭。
「我不怪她,我只是……擔心小船哥。」
「你不會還對小船哥不死心吧?」
「你神經病呀!」
「開玩笑……說真的,你不要明天看到新聞就迫不及待地給小船哥打電話,他那時應該不想和任何人說這件事,哪怕只是關心和問候。」
「哦……」
「千喜……應該不會去美國了。」秦川淡淡地下了定論。
我望著窗外,夜晚的北京空蕩蕩的,整座城市猶自沉靜美好,似乎所有繁華喧囂都與它無關,痴迷其中的不過是人們的妄念罷了。
「喂,還有——」秦川突然說。
「什麼?」
「下次遇見這樣的事,一定要有我陪著。」
「切。」我假裝不屑地扭過頭。
「說,知,道,了!」
秦川一把攬住我的脖子,霸道地吻了上來,時間剛剛夠一個紅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