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婢女自從被禁止出入內院後,那些死士為了萬全,都把她們關押在一間潮濕陰暗的柴房裡面。
這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哪受的這種折磨,以淚洗面擔驚受怕,只擔心外面那些人一個不順心,就把她們全殺了。畢竟大戶人家死人的事情也天天發生,梧州這樣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死也是白死。
「這裡是柴房,最多的是乾柴。」角落裡一聲幽幽地說,「只要用火石點著,很容易就能燒出一條路來。」
其餘婢女都驚懼不堪,沒有人應聲。
角落裡那聲音還在幽幽繼續:「或者就在這裡,遲早等死…」
那公子是三年不能碰女色,不是三天,或者三個月,她們早沒有了出頭之日。
也許哪一天,她們的屍骨,就會變成柴房的柴火。
有婢女搖著頭,縮在角落裡幽幽哭泣。
那聲音又冷冷響起來:「哭有什麼用,現在就把火點著,如果能痛快死了,你們倒是應該去感謝閻王爺。」
忽地就有婢女跌跌撞撞從牆角站起來,她們已經不記得多久沒吃過飯:「我寧願拼一把…」
說完這身影咚的撞到牆上,瘋癲一樣地說:「好過等死,好過等死。」
一個婢女捧著手裡的兩顆火石:「我手邊就有乾柴,燒吧。燒吧。」
燒死了,或者燒活了。
幾個婢女爭先恐後從角落裡摸出了火石和乾柴,就看黑暗中無數的火星,像是她們心底的星光。
火遇乾柴,烈火熊熊。這些蒼白的臉孔被照的清清楚楚,她們盯著火苗,沒有人恐懼。說也巧,這間柴房的其中一面牆,是全部用稻草堆砌而成,這火一燒,那面牆就徹底如摧枯拉朽,竟然還沒過一刻鐘,這些婢女就看見渴慕已久的出路,被燒出來在她們面前。
「可以出去了!」又是那幽幽的聲音。
所有婢女,來不及往這聲音之處看上一眼,全部跌跌撞撞,沖入了夜色中。
此時所有死士,都奉命守在宗霍的內院周圍。關押婢女的柴房,全部都在最遠的外院邊緣。等火光燒到天際,濃煙滾滾,這些死士才後知後覺地知道。
「怎麼回事!?」
死士眼中發出俱震,他們看著衝天而起的火光,根本來不及反應。
一個小廝跌跌撞撞地撲倒在地上,腿軟道:「是那些婢女…她們叛逃了!」
死士們睚眥欲裂,「火是怎麼著的?」
小廝也是被嚇破了膽,柴房被燒的連鎖反應,就是同樣居住在附近的這些下人小廝,被驚得恐懼失色。
「火是從柴房裡面燒起來的…」小廝只喃喃說得出這一句。
死士霍然抽出了腰裡的刀,「守好內院的出口,見到那些賤婢,一個殺一個。」
小廝顫抖著手指,指著:「好像,好像有人沖著內院方向來了。」
如果這些婢女的目的是趁亂來到內院,那目標就是宗霍。這些賤婢背後看來真的有人操控…
那死士冷冷看著身後同伴:「趁著她們還沒到,全部殺了。」
也許,早該解決這些賤人。
死士都去截殺婢女,那小廝跌跌撞撞摸進了宗霍的房裡,反手關上了門。黑暗裡,喝了「安神湯」本該睡死的宗霍,眼睛卻無神地盯著頭頂,嘴裡喃喃自語,「熱、熱啊…」
小廝顫抖看了看四周,本該守著宗霍的季郎中,也不知所蹤。
他慢慢上前喚了一聲:「公子…著、著火了…」
因為害怕,他的雙手,都是冰涼的。他抬起手,扶上了宗霍的頭頂,突如其來的冰涼讓宗霍一個激靈。
「公子?」「小廝」又害怕又忐忑地開口。
宗霍忽然痙攣地抓住了額頭上的手,如抓住救命稻草忽地用力,那瘦弱「小廝」尖叫一聲,被拎小
雞一樣拎起來,丟到了床的里側。
「你說什麼?」宗楚客的聲音有些尖。
裴談被十幾名黑衣圍著,卻在此刻,慢慢拉過了酒樓一張椅子,矮身坐在了上面。他目光淡淡:「荊婉兒,早就不在這長安城裡了。所以尚書大人的計劃,恐怕要落空了。」
宗楚客死死盯著裴談:「豎子?…你敢詐老夫?」
裴談淡淡看著宗楚客:「裴某不會在尚書大人面前打誑語,否則尚書大人以為,這滿城的千牛衛,為何到了現在,還沒有把荊婉兒帶到大人的面前呢?」
如宗楚客所說,長安已經固若金湯,一隻蒼蠅都不可能隱藏。可是,這麼多的訓練有素的大唐千牛衛,卻居然拖延了近兩個時辰,還沒有找到一個藏身之中的宮女。
相信每個人手裡,都有荊婉兒最詳盡的畫像了。
大唐最精銳的千牛衛,拿著最清晰的畫像,到現在還沒找到人,已經說明不對勁了。
可惜宗楚客一心在望月樓和裴談的對峙上面,還來不及發現這些問題。
這時宗楚客的雙目殷紅可怕:「那賤婢沒有機會離開長安城,長安六門的守將,都是老夫和韋氏的人。」
韋皇后和韋相早已暗中把控了這城門,這豎子不過是垂死掙扎,妄圖苟延殘喘一刻。
裴談盯著宗楚客:「尚書大人是何時接管這長安城門的?」
宗楚客目光縮了一下。
在裴談從醉情樓出來,回到大理寺閉門不出的當日,宗楚客就已經聯合韋後封鎖了長安。
他沒有時間,做出任何籌劃。
這樣一想,宗楚客神情再次冷了下來。
裴談說道:「所以荊婉兒是何時離開的,尚書大人心中應該清楚了。…按照時間推算的話,裴某在大理寺閉門的時間,就是荊婉兒離開的時候。」
自從裴談舉動異常開始,宗楚客就一刻不停盯著他,自然無暇管其他。
倒不如說裴談故意讓宗楚客盯住自己,好為荊婉兒的離開布置萬全之策。
宗楚客的目光緊縮在一起,「豎子…」
裴談道:「對了,還有裴某的貼身護衛裴縣的去向,尚書大人現在也該想到了吧?」
裴家第一高手碧落神秘趕到裴談身邊,裴縣卻一去不返,加上荊婉兒早在那時候就離開長安,這一道一道圈成了一個網,就網住了宗楚客。
宗楚客渾身冷顫,再到雙手劇烈抖起,他忽然抑制不住吐出一口血,旁邊的黑衣人立刻道:「大人!」
宗楚客怎麼都不願想那個過程,「即便沒有那賤婢…老夫今日,也照樣能殺掉你們,然後、…在韋相的面前,隨便編一個罪名,就讓你裴氏、和這酒樓化為烏有…」
他已經像個惡鬼,盯著裴談,咬住皮肉,至死不放。也算是為他的兒子,報仇。
裴談目光已經變得幽深:「尚書大人可以大開殺戒。但我裴氏盤踞河東多年,大人想靠著隨便羅列的罪名扳倒裴氏,怕是絕無可能。而待裴氏毫髮無傷,大人若殺了裴某,往後大唐天下,韋氏會不會為了大人一個外姓之人,與我裴氏百年基業為敵、…大人,裴某勸你三思。」
河東裴氏,博陵崔氏,大唐韋氏。
韋氏現在是大唐之首,因為大唐皇后,大唐丞相,都姓韋。
可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就在約莫幾年前,這天下,都還不姓韋呢。
七宗五姓,關中四家,每一個世家都擁有均衡的實力,誰都是百尺大樹,根深不動,宗楚客位居一品尚書,還有韋氏撐腰,可那又如何,即便他這個尚書真是姓韋又有何用,韋氏會為了一個毫無價值的紈絝子弟的死,和他堂堂河東裴氏成為不死不休的宿敵嗎?
簡直是因小人,而失天下。
說到底,宗霍的命,從頭至尾,都只有宗楚客一個人才真正在乎罷了。
裴談慢慢從桌前站起,目光卻遠眺窗外:「大人,此刻,梧州的信鴿,應該來了…」
聽到梧州二字之後,宗楚客彷彿失去了所有支撐,他口角流出的血,將他整張面孔,染的分外猙獰
。
「裴談,你年紀輕輕,才是真的惡魔。」他慢慢說出這句話。
裴談慢慢望著宗楚客:「今日之果,本來就是該註定的,只不過尚書大人偏要逆天而行,才會有了今日之絕望。」
而他們父子此時體會的絕望,又何嘗不是那街頭被踏死的漁夫父女,一早便體會得到的呢?
真的有一隻雪白信鴿,停留在了窗框上,這扇窗戶,正是裴談剛剛打開的。
裴談望著信鴿,這千里而來的信鴿為何會停留在望月樓,自然也是一早準備好的。
「尚書大人,不想最後看看令郎,傳來什麼消息嗎?」
宗楚客跌跌撞撞,一名黑衣人長刀划過,取下信鴿腿上的信筒,打開謹慎地遞給宗楚客。
宗楚客打開信箋,看著上面早已乾涸的字跡:公子病重,請大人急尋名醫,至梧州為公子看診…
這最後的消息,也透著最後應有的不詳。
裴談幽幽地道:「此信寫就,半月已過去了。令郎千里迢迢奔波逃命,卻還是命中該有一絕。」該死的人,怎麼能不死呢?何況還是大理寺加蓋金印,早已判定了死刑之人。
宗楚客目光已失去焦距,他老來得子,命中有劫,你若不能成聖,便只有墮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