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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金吾衛

林菁菁臉上一瞬間現出難以抑制的情緒涌動,最後好不容易她才低下了頭:「是,是范郎教我的。」

這句一出,荊婉兒跟裴談都變了變色。

範文君,教林菁菁…範文君為什麼要無緣無故教林菁菁背誦自己寫的這篇文章!?

就算是面前兩個頭腦聰明勝於常人的秀麗男女,一時也在這個問題前哽住了。

林菁菁自己,顯然不會糾纏這個問題,只要是範文君要她做的,不要說背誦一篇文章,就是刀山火海,這個女子又怎麼會不去。

林菁菁擦了擦眼淚,似乎知道不說裴談也會問,倒不如主動說出來:「都怪我蠢笨,背了許久還磕磕絆絆,惹得范郎都急了。」

裴談念了一句:「範文君急了?」

林菁菁臉上又有傷心又有甜蜜:「是的,有一次我實在背不會,范郎的臉色十分嚇人,訓斥了我一句。但後來他就又向我道歉,說本來就是他的事,不應該逼我…」

林菁菁此時重複的話,必定都是範文君當時所說,一字不差。荊婉兒眸色在幽幽閃爍著,範文君無端的讓林菁菁一個風塵女子背誦自己的文章,已經奇怪,他在林菁菁背不會的時候,更罕見憤怒,還說了這樣一句「本來就是他的事」?

這句話,在荊婉兒聽來著實有深意。

裴談走出廊下,外面竟下起細雨,荊婉兒確認後面林菁菁聽不見了,才走到裴談近前,頓了片刻才說:「方才大人何故突然臉色大變?」

能讓裴談這樣內斂的人產生那樣大的情緒反應,本身就說明了事情不簡單。

裴談捏住了自己的手,他有些像是無意識的反應,目光卻看著廊下細雨。

很多事在他腦子裡,如這細雨一樣看似不著邊際。

荊婉兒唇角有弧度,似乎也不是真的在等裴談回答、兀自就說下去了:「奴婢有兩點淺見,便是範文君做出種種的反常舉動,都說人在極端境遇面前,那些看似荒唐的行為,或許都是出於人最本能的反應…就是一種本能的自保行為。」

裴談眸色真正地一動,他看向了少女:「自保?」顯然他也被觸動了一下,深感意外。

荊婉兒盯著裴談:「大人不曾面臨過類似的境遇,但是奴婢卻明白這樣的感受。——林菁菁所說範文君臨失蹤前的半個月一反常態,還逼著她一個不識字的煙花女子,背誦那樣長的一篇文章,或許是因為範文君察覺到了這篇文章,將要給他帶來什麼禍事。」

裴談眸子更加深刻閃爍起來,範文君寫了一篇會給自己帶來禍事的文章?

會有這樣離奇的事嗎。

而且這篇文章遣詞用句,必然耗費了不少的精力心血,一個大考在即的考生,他寫文章不為了考試,又能為了什麼?

事事都是如此,越反常,越出妖。

裴談作為大理寺卿,那些大理寺沉積的案件中詭異兇殘的數不勝數,哪一筆不是血債。範文君死於大唐的長安,死時不是用自己的身份,從生到死這個過程範文君這三字都被從這個世間抹掉了。

「再過幾天就是放榜的日子,也許到時候一切…」

裴談沒說,改變的究竟是眼前的僵局,還是把事情推向更加波雲詭譎的境地。

荊婉兒也眼眸低垂,把一個無辜百姓害死了還不算,還要剝奪他在世上的身份,名姓,這是何其殘忍的手段。可惜在這看似繁華迷眼的大唐長安,有太多這樣冷血靠著食人血肉為生的蛀蟲貴族。

荊婉兒回到大理寺專門為她安排的房間,這房間在狹小角落,其實有點陰暗潮濕。但是她也不是多年前那位荊家的大小姐了,宮裡和十幾個宮女擠在了一張床,甚至要被她們排擠,現在有這樣一個只屬於她的小天地,實在已經滿意。

最重要的是,這裡沒有人監視,她可以放開手腳做自己的事情。不用擔心有人發現。

這房間連紙筆都沒有,荊婉兒想了想,推開了窗戶。

——

因為連日確實操心勞力,連裴談這麼睡眠淺的人,都忍不住睡了過去。

甚至清晨,他被衙役慌慌張張的聲音吵醒。

「大人,大人!」

裴談睜開了眼睛,「大人,您快去門外看看,出事兒了!」

裴談幾乎是立即掀開被子起身,下意識抬起頭看了看,片刻看著那衙役:「出什麼事了?」

裴談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推開門走了出去。

衙役慌張地在前面引路,裴談跟著他一路到了大理寺門口的院子,一眼看到平時空當無人的院子,此刻全是腰間佩刀,神情冷峻的人。

乍一看,大理寺像是被問罪、和包圍了。

院子里大理寺的差役們紛紛下跪:「寺卿大人!」

主心骨的人終於來了,大理寺的主人,才是這有點陰森宅子里的曙光。

只有院子裡面那些持刀的人,依然冷漠倨傲地站在那裡,看著裴談的神情也沒絲毫恭敬。

看他們衣著和袖子的徽章,一身打扮就知道是宮裡金吾衛的人。

裴縣侍衛手裡握著刀,正和他們僵持。

裴縣的目光一動:「金吾衛?」怎麼回事?

那為首的年輕人一臉倨傲之色,顯然因為被裴縣阻撓惱火不滿,有些生硬地說:「寺卿大人,陛下聽聞大理寺前些日子遭歹人進攻,特命我等守衛大理寺,直到抓住那些歹人為止。」

所以這些金吾衛都是中宗派來的…這種意外的事情誰也沒有想到。

包括裴談,他看著那幾個傲慢的金吾衛,「陛下有聖旨嗎?」像這樣調動宮中禁衛軍的事情,沒有聖旨怎麼可能成行。

金吾衛那人道:「陛下只有口諭,裴大人放心,陛下只是命我們守著大理寺門外,我等絕不會打

擾大人的日常辦公。」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裴談就算看不到聖旨,也只能暫時尊辦。這些都是貨真價實的金吾衛,誰敢假傳中宗聖旨。

「那就有勞了。」裴談緩緩開口。

金吾衛,明說是為了大理寺安全,這樣的要求又怎麼可能拒絕。

重新回到書房,邢主簿戰戰兢兢又有點小心試探問道:「大人,陛下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突然派兵駐紮大理寺?」

「大人。」裴縣走進來,冷冷看了一眼邢左。

裴談畢竟還是剛醒,坐到椅子上看著他,「說清楚。」

裴縣肯定是一早就跟金吾衛對上了的,知道的情形自然比較多。

裴縣慢慢瞥了一眼邢左,才說道:「聽聞陛下攏共派了三撥人,都是宮中金吾衛,韋丞相和幾個副主考的宅邸,同樣有幾個人駐紮。」

原來中宗睿智地沒有隻派兵來大理寺,而是分散兵力混淆視聽。

大理寺的金吾衛自然是因為裴談前段時間御賜,至於韋玄貞,和幾個考官,完全是在大考的階段,正好用來借題發揮的最好擋箭牌。

這樣誰也不會說陛下處事,不夠公正。

一石三鳥,恐怕中宗早已有試探韋玄貞和宗楚客之意,這樣一來直接把心腹派入宅邸,可謂是不動聲色的君威。

裴談上了一次早朝,不僅不動聲色把大理寺的情形透露給了中宗,讓中宗知道了內憂外患,更給了中宗借題發揮的最好機會。

裴談這時看了看目光閃爍的邢左,「主簿還有其他事回稟嗎?」

若是沒有,邢左依然站在這裡,未免太不識時務了。

邢左目光閃了閃,忽然對裴談拱了拱手,「回稟大人,屬下的確還有一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

裴談眸色幽深:「說吧。」

邢左這時抬起了一雙有些精明幽深的眸子,「昨天屬下派的人在院子里巡查,看見了那位荊姑娘…她的行為,有些怪異。」

裴談跟裴縣都同時眸色動了動,望向邢左故作幽深的一張臉。

「說。」

荊婉兒會怎麼樣。

邢左唇邊似有勾連,「衙役看見,那荊姑娘在窗邊,吹口哨。」

在窗邊吹口哨這種事,尤其是昨天荊婉兒回去的時候,已經快入夜了。

邢左嘴邊嘲弄:「大人帶回來的這位女子,行為似乎很不可理解,不像常人會做的。」

屋中一時凝結。

裴縣忽地就收了一下佩刀,在金鳴聲中邢主簿也詫異望過來,裴縣說道:「你記住那是陛下安插過來的女子,她所做什麼,就算再不可理解,莫非你能去向陛下詢問?」

邢左的臉僵硬跟抽搐起來,他漸漸地低下頭,「不打擾大人,屬下先退下了。」

邢左是真走了,這個蛔蟲即便在裴談身邊,也是想方設法都難以套出什麼。

裴縣收了刀,看著裴談:「吹口哨?」

看來不止誰都會覺得這個行為那麼古怪。

昨夜風大,荊婉兒穿著單薄的衣裳,會有閑情雅興,倚靠在窗前,吹著小曲兒似的口哨。

這位曾經的荊門千金,後來的收屍女宮,也有點太匪夷陰森的感覺了。

夜晚,似乎還飛過幾隻烏鴉。

值夜的裴縣,對此有印象。

烏鴉象徵不吉。

古人都多麼忌諱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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