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談從大明宮出來的時候,看到少女已經站在馬車的旁邊。依然一個破包袱,幾件舊衣。
荊婉兒看著裴談下意識叫了一聲,「大人。」
真是想不到兩人又這樣快的見面,而且這次和以往不同。
「先回大理寺。」裴談看了眼裴侍衛兼職馬車夫。
在馬車上,因為空間小,連荊婉兒都能聞見自己身上傳出的異味。她看著裴談,頭一次伶牙俐齒也無施展之處。
裴談看到了荊婉兒腳下穿的鞋子,從前他裴家的下人,都不會穿成這樣。
荊婉兒忽地一笑,卻不自在地縮回了自己的雙腳:「看來,又是婉兒拖累大人了。」
她雖不知道中宗為什麼突然做此決定,可明顯跟她沾邊的,都不會是好事。
裴談看著她,半晌才道:「你一個人,還拖累不了大理寺,不用亂想了。」
他閉上眼眸。
就聽馬車軲轆轉啊轉,走了一個多時辰,門口裴侍衛說道:「大人,前面轉彎就到寺里了。」
就聽裴談睜開眼睛,說道:「南邊拐角,有一家賣鞋的鋪子,你在門口停一下。」
就感到片刻後馬車身一晃,真的停住了。
裴談撩開了馬車的門帘,對外望了一眼。
荊婉兒有點不自在。
裴談轉過身:「下來。」
裴談因為入宮覲見,身上還穿著官服,他出現在店鋪的門口,那老闆立刻就臉色誠惶誠恐迎出來。
「小的見過大人,敢問大人要買鞋嗎?」
裴談看了一眼這家不大的店面,才把眼睛看向荊婉兒:「給這位姑娘買鞋。」
老闆驚了一下,連忙看向荊婉兒。
見少女眉眼娟秀,身上的衣裳雖然普通,整個人卻有種清華之氣。就是…不知身上哪來一股異味。
連忙也更不敢得罪,低首說道:「請姑娘隨小的,前去丈量一下腳掌。」
荊婉兒看了眼裴談,這時候忸怩也不合適,她便跟著老闆去了。
這時出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應當是老闆的女兒,她手裡拿了尺子,掀開裡間一屋子門帘,「姑娘請內坐。」
荊婉兒跟著女孩子進去,「請姑娘脫鞋。」
荊婉兒把自己那雙散發著惡臭的鞋子脫下來,裡面的一雙纖足,卻是白皙小巧,那拿著尺子的小姑娘都愣了一下。
她立刻跪在地上,小心給荊婉兒比了一下腳掌。然後低下頭。
荊婉兒重新穿上鞋,跟著這女孩走了出去。
老闆聽了女孩子的話,便哈腰對著裴談道:「這位大人,現店鋪中,沒有這位姑娘尺寸的鞋碼,得定做。」
裴談說道:「定做要多久?」
老闆想了想:「最快也得三天。」
裴談看著荊婉兒腳上那雙鞋,慢慢道:「不知道能否找一雙,臨時湊用一下。」
老闆為難:「這…」他瞥見身側的女兒,忽地眉頭一動。
「若大人不嫌棄的話,小女的鞋子,和這位姑娘倒是相似,可以讓小女拿一雙乾淨的,給這位姑娘暫時穿著。」
裴談看向荊婉兒,見對方沒反應,說道:「可以,有勞老闆。」
老闆忙看向女孩:「快去屋內拿一雙。」
女孩子點點頭,閃身進了屋中,片刻捧了一雙繡鞋出來。那繡鞋上面花紋精緻,鞋底也沒有污泥
,顯然女孩子愛惜,自己都沒穿過幾次。
女孩子捧著這雙鞋,一面低頭來到了荊婉兒身旁。
老闆解釋說:「請貴人不要嫌棄。」
荊婉兒伸手拿了那雙鞋,見到裡面棉墊子,都是精心一針一線。當即對女孩微微一笑,「謝謝你。」
她知道對於民間少女而言,這樣一雙鞋,無異和珍寶一樣妥帖收藏著。
裴談從衣袖裡,摸出了一錠金子遞了過去:「三天後,我讓人來此取鞋。」
老闆驚恐看著:「貴人,這,這太多了。」
這錢,都夠買他們半間鋪子了。
裴談將金釘子放下,看向那低頭的女孩子:「還要感謝令千金割愛。」
鞋子不貴重,但奪人所好,亦不是君子所為。
那女孩子愣愣抬起頭,看著那金錠,似是有些不敢信。
裴談這時轉過身:「我們走吧。」
荊婉兒拿著這新的繡鞋,再次對那女孩一笑。
片刻回到大理寺,大理寺一草一木,倒還是荊婉兒印象中的樣子。
「你還住之前的屋子。」裴談的目光和少女相對。
荊婉兒唇邊勾起,淡淡向裴談一福身,便自動走向了房間的所在。
到了以後,房門並未上鎖,荊婉兒在門邊站了會,才伸出手推開了門。
一陣微微的風吹拂到臉上,荊婉兒看到房間中,比自己離開時還要乾淨,還有床榻的被褥,整整齊齊疊放著。
荊婉兒定定看著,顯然這間房子不久才打掃過。
腳底下濕漉漉難受,雖然在外人前面不改色,可荊姑娘也是忍到了極致。
她坐到椅子里,將腳上的鞋子脫下來。
這時外間傳來聲音,荊婉兒立時起身,打開房門,看到了外面的衙役微微一笑:「能否勞煩大哥幫我打一盆清水,多謝。」她此刻光著腳,要出去打水確實不雅。
委實是那鞋脫下,就再也不想穿上了。
那衙役見到荊婉兒,眼珠子都要瞪出,本來大理寺發現女人就不合理,再仔細一看,這姑娘一張臉恁的臉熟。
「你,你不是那個…」
荊婉兒一笑:「以後婉兒還要多仰賴幾位大哥關照。」
衙役臉嗖的青了。
少頃,荊婉兒要的清水,真的被端過來,那衙役偷偷看了荊婉兒一眼,立刻掩面走遠。
荊婉兒不以為意,立刻端著水回屋,將一雙腳浸泡在內。
水沁涼,委實舒服。
等到清洗乾淨,荊婉兒用隨身的帕子擦了水珠,這才輕輕拿出那雙新鞋子,雙腳踩進去。
尺寸真是正正好,想那店家的小姑娘,最多也就十二三歲,一雙小腳和荊婉兒完全匹配。
此刻裴談到了自己的書房,裴侍衛跟著進來了。
「公子,荊姑娘究竟是?」他皺了皺眉,一路上都不敢多問,委實到此刻才能問出來。
荊婉兒和大理寺的不解之緣,是不是就此種下了。
裴談看了看自己的侍衛,「陛下已經下旨,以後她會常駐大理寺。」
裴侍衛臉上閃過錯愕。
「不知道陛下為何忽然叫公子進宮?」若說為了荊婉兒一個人,未免說不過去。
裴談的神色幽然沉靜下來,「陛下另有旨意,要讓我大理寺協辦。」
想到中宗方才所說的,裴談想了想,卻依然覺得心中沒底。
「裴卿,你知道在含冰殿,一直住著何許人也?」
裴談一聽這名字,就動容了一下,含冰殿,一向是大明宮關押廢棄皇族女眷的冷宮。好端端的,
中宗提到含冰殿,已經讓人覺得不詳。
中宗這才幽然繼續說:「朕要你大理寺做的,就是護送含冰殿的一位庶人,到往城外的白馬寺。此事事關重大,必須親自把人送到。」
饒是鎮定若裴談,也只能抬起頭,詢問中宗:「陛下,能在含冰殿關押的,只能是皇族女眷,為何不讓禁軍…」怎麼能交給大理寺護送。何況,從中宗複位以來,那含冰殿中,不是應該早就無人居住了嗎?
中宗盯著裴談:「縱然你是大理寺卿,有些事,不該你過問的,朕還是希望你不要多問。」
帝王的這句話,可謂是讓裴大人懵然許久。
但是,中宗似乎最後也是覺得不該完全不透露,才又對裴談說:「此人身份特殊,實在不適合動用宮中禁衛,所以,朕思來想去,還是你大理寺來辦,最妥帖。」
幾句話之前,還猶在訓斥裴談和他的大理寺讓大唐皇室丟了顏面,現在就說還是大理寺辦事妥帖。
君王之心,真是難測。
裴談只能硬著低頭:「敢問陛下要大理寺何時開始護送?」
中宗這時眸色幽深:「你放心,過幾日朕安排好了,自會派人通知你。」
如此,裴談才離開紫宸殿,告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