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寺的寺門打開來,大理寺諸人,連同護送的馬車,全都進到了寺內。
小沙彌的目光,在看見還有女人進來的時候,神色明顯一變。
荊婉兒目光,和這位小沙彌相對,悠然一笑。
小沙彌顯然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
裴談看著馬車,直到現在,馬車裡也是安靜的,口諭上說只要把馬車護送到青龍寺,他們的任務就結束了。
小沙彌這時說道:「諸位大人趕路勞頓,寺內已備下清水,請先隨小僧去寺內飲一杯。」
裴談不由目光幽幽:「不妥吧?」
小沙彌看見裴談的目光,眼神閃爍了一下,他雙手合十,「請貴人放心,青龍寺有十二護法守護,馬車進了寺門,便是無礙。小僧隨後就通知師兄們前來處理。」
荊婉兒看著,只覺得這青龍寺的僧人恁地古怪,這護送的聖旨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小沙彌已經帶頭向前走。
荊婉兒不由看向這被稱之為大唐護國神寺的地方,或許是多心,她覺得這小沙彌目光躲躲閃閃,可絕不像是因為她是女人的緣故。
到了一處開闊的院落,流水潺潺,還有兩個小僧人正在空地上誦經。院中正有一口清泉,小沙彌捧了水,遞給正在等候的衙役。誰也不知道這天氣會如此炎熱,委實是口渴了。
到了荊婉兒的時候,小沙彌低下頭。
荊婉兒接過水,只見清可照影,喝一口甘甜便順滑流下。
果然是好水,這樣的水要是用來泡茶的話,茶都會上一個檔次。
旁邊一個衙役悄悄說道:「我聽說喝了青龍寺一口水,可以多活十年…」
畢竟是大唐護國之寺,每日受的香火,包含了大唐各處前來祈福的人。在許多百姓心中,青龍寺
就是坐落在人間的神寺,這裡的一草一木都不是凡品。
荊婉兒看見,院子里正在誦經的小沙彌,忽然個個面色惶恐,沖著院門低下了頭。
「見過慧根師兄。」
院門口出現一個僧人,白面乾淨,五官極為俊秀。和滿院子只穿著灰色僧衣的小僧人不同,他身上披著華麗的袈裟,一串佛珠繞在他白玉的手指之間。
單看這打扮,宛若青龍寺的一位得道高僧。
「阿彌陀佛。」這位突然出現的僧人忽地那臉上露出笑。
那打水的小沙彌都慌忙上前:「慧根師兄,有何要吩咐嗎?」
如貴公子一樣的慧根和尚悠悠開口:「給貴人準備的廂房已經打掃好了,我是奉師父之命,來帶各位大人們前去休息。」
荊婉兒盯著這個怪異的和尚,青龍寺居然還準備了廂房嗎?未免太周到了些。
慧根說道:「往前走就是內院,還請諸位放下手裡刀兵,自會有專人替各位看管。」
到了這裡,天子都要下馬解衣,三品寺卿的身份還真不算什麼。
裴談沉默了一下:「所有人解下兵器。」
連裴縣侍衛都冷著臉,看了一眼裴談後,慢慢從腰間解開了自己的佩劍。
兩個小僧人上來,分別抱起了地上沉重的兵器,往院子一間打開的門過去。
那慧根和尚輕快地說:「請諸位大人這就隨我來。」
好像進了寺門之後,都沒有人關心那輛馬車,和馬車裡的人了。
一路上所有碰到的小僧人,見到慧根都恭敬低下頭,這麼年輕的合上,在青龍寺卻好似擁有極高的地位。
慧根推開面前一扇門,露出了院落。
「這間院子一共有九間廂房,請諸位自行挑選即可。」慧根滿面笑容,「小僧就告辭了。」
他一走,衙役們都面面相覷,裴談吩咐道:「兩人一間,自行休息吧。」
大人都發話了,衙役們也不再多想,自動自發兩人一隊,很快進了五間房內。
裴談轉身走向其中一間,荊婉兒和裴侍衛自然是跟上了他。
打開廂房門,裡面檀香裊裊,桌椅齊備,床榻上,連被褥都疊放的整整齊齊。
「像是他們早知道大人會來。」荊婉兒看了眼裴談。
裴侍衛走進去,伸手在桌椅的四周都細細探查了一遍,接著看向床榻,裴談說道:「這裡是青龍寺,不會有機關的。」
裴侍衛抬頭:「還是小心為上。」這青龍寺又不許帶兵器進入,萬一遇到危險怎麼應對。
檢查了一番,裴侍衛才重新退出來。
「公子原定是到了青龍寺,便即刻返回,為何同意這寺廟的人,前來廂房?」
這也是荊婉兒想問的,就看裴談從衣袖中,拿出了那封中宗的手諭,輕輕晃了一晃。
他看向自己的侍衛和荊婉兒一眼。
果然,和這封密旨有關。到了青龍寺才可開啟,讓這封手諭變得更神秘。
「陛下在信上說,我等需要在青龍多留一晚,等明日,會有一位身份貴重的人,隨我們返回長安。」
「身份貴重的人?」荊婉兒有些詫異問道。
可真不愧是大唐皇族的寺廟,從進門就處處透著詭異。
「那今天護送來的人到底是?」到現在他們也無緣見到這跟著走了一路的人的面貌,連身份更是不知,豈非也算是「貴人」?
裴談說道:「明日要回長安的人,與今日我們送來的人應當無關。」
否則中宗還不會下這麼無聊的旨意,只是這一次的任務,確實讓人有一種探不到底的感受。
「你也去找個房間休息吧。」裴談對侍衛說道。既來之,則安之。
這裡九間廂房,便是再獨佔一間也足夠。此刻才剛過晌午,即便明日清晨離開,他們也還有數個時辰要留在這清靜寺廟中。
裴侍衛淡淡看了一眼荊婉兒,沒多說什麼,便轉身離開了。
剩下的荊婉兒見到裴談看著她,便施施然說道:「那婉兒也去找間房休息了」
裴談問道:「你是何時來過青龍寺的?」
荊婉兒裝傻:「大人說什麼?」
裴談看著她,他也不知是他太了解這女孩子了,很容易就能看出她的異樣。「剛才那小師傅引路的時候,他還沒有轉彎,你似乎就已經知道地方。」
荊婉兒張著嘴巴眨了兩下眼睛,很快就說道:「大人多慮了吧,婉兒和大家一樣,都是第一次來青龍寺,所以才好奇。」
她迅速對裴談彎了一下腰,打開門便出去了。
裴談沒有阻止,因為沒什麼理由阻止,他憑藉的是對荊婉兒直覺上的了解,若說荊婉兒曾經來過青龍寺,自然不可能是她已成為宮女之後的事。
荊婉兒來到旁邊一間空房,剛伸手想要推開,眼珠轉一轉,看向了院子門口。
她慢慢看向裴談的房門,過了片刻後,她向後倒退著腳步,踮著腳尖很輕地離開了。
裴侍衛在屋子裡盤膝打坐,面色有些冷的盯著門口。
荊婉兒回到剛才他們進門的院落,見到那輛馬車還停在那裡,院子里這麼安靜,才這麼會功夫,馬車裡的人已經不見了?
她慢慢看著周圍,這裡是大唐人心中的神聖之地,可是,她完全就不信任這座寺廟。
就像是以前每當就要發生事情的那樣,老天給了她預示,卻讓她只能眼睜睜做為旁觀者。
荊婉兒慢慢朝馬車走過去,看著那厚厚的簾門,她的手即將觸碰到…
「女施主,你是迷路了嗎?」一聲戲謔響起來,就在荊婉兒身後。
她立刻縮回手,轉身看到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和尚。
真是狹路相逢,就是那個慧根。
荊婉兒不慌不忙一笑,反而盯著那個慧根,「馬車裡的人去哪兒了?」
她剛才聽的很清楚,裡面已經沒有人的呼吸了。
慧根盯著她的臉,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讓他看起來更像一位長安城馴馬遊街的貴公子,而不像一名得道高僧。
「從方才小僧見到姑娘,就感到有幾分眼熟,方才才想起來,原來姑娘真的是故人。」
荊婉兒盯著慧根,沒有說話。
慧根淡淡一勾唇:「姑娘想打聽馬車裡的人,怕是不太妥當,小僧就曾聽佛祖有雲,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所謂是知也。」
荊婉兒看著慧根一徑的裝模作樣,轉頭便想離開院子。既然馬車裡面已經沒有她要找的人,而青龍寺又有八十四禪房,三十六羅漢門,她一個人也不可能把人找到。
慧根看著荊婉兒,所有人到了他青龍寺,甚至當今天子帝後,無不沐浴齋衣,恭敬口稱「聖僧」指點迷津,慧根知道自己沒有那麼高的能耐讓人敬服,但他的師父玄蓮大師,卻是早已名動大唐。
這個典故荊婉兒也知道,大唐所有君王,幾乎都是天命之子。而那位玄蓮大師據說早已能預測大唐百年的興衰命脈。仔細想一想,為何中宗登基後,青龍寺就成了國寺。
「其實小僧也有一言想問,」慧根眸子閃爍,「你們是為了閣樓中的那個人來的吧?」
荊婉兒原本要踏出院門的腳收回,她皺皺眉看向慧根:「什麼閣樓?」
慧根卻沒有說,他看了半晌荊婉兒後,似乎在判斷她的神色真偽。
——
從院子回來後,荊婉兒直接就回了廂房,一直待到了晚上也沒有出來。
直到晚上上燈時分,幾個小沙彌分別來給他們添燈油,慧根站在院子里對他們說:「請各位夜晚,勿要在寺中走動,明日清晨,自會有人來為諸位貴客送晨齋。」
荊婉兒隔著門縫看著院中慧根若明若暗的身影,他的臉色依然透著神秘,她萬沒想到,這是她最後一次看見慧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