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婉兒一直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慧根死了,原本以為他會是青龍寺唯一對她有威脅的人,沒想到他居然死了。
玄泰是武僧,自然不可能讓位給大理寺,他眼色一沉,手中氣勁帶起袖中風。
裴侍衛對武力最為敏感,當下盯向了玄泰,手中匕首一握,冷冷道:「要動手嗎?」
裴談掃了二人一眼,真要在這裡動起手,傳揚出去,對大理寺和青龍寺都會討不了好。
「玄泰師父,」裴談望著他說,「此處是佛門重地,本就不宜見血光,而貴寺僧人死於非命,貴寺難道不打算找出真正的兇手?」
這是一條人命,兇手要付出的也應該是人命的代價。
玄泰看著裴談,良久才說:「這是我青龍寺自家的事,我們絕不會放過殺死慧根的人。」
裴談沉沉道:「審案緝兇,是大理寺的職責,大理寺自然會協助貴寺查清此案。貴寺應當立刻通知住持玄蓮大師,由他出來主持。」
言外之意玄泰也做不了主,玄泰慢慢捏緊了拳頭,盯著裴談沒吭聲。
裴談官居大理寺卿,在不該退讓的時候,自然不會退讓。
那玄泰總算一揮衣袖,轉身看著僧眾冷冷開口:「隨我去大殿通知住持。」
玄泰匆匆走下了台階,那些面帶悲痛的小僧,都紛紛低下頭跟著玄泰走了。
這廂房,總算有了一時清靜。
「裴縣,你守著門口,暫時不要讓人進來。」裴談隨即吩咐裴侍衛道。
裴侍衛走出去,抬手將門扉關上。
屋內突然就安靜了下來,荊婉兒伸出了手,握向慧根的脈搏。這個舉動看似突然沒什麼意義,因為人死了,脈搏肯定是停了。
「慧根跟著玄蓮大師清修,雖然不是武僧殿的人,但是他是有修為的。」
荊婉兒說著,收回手看向裴談。
裴談早就看出荊婉兒一直流露的蒼白不自在,和此刻的言不由衷。
「到了現在,你還不肯說實話嗎?」他看著少女的眼睛,看到對方明顯顫了一下。
荊婉兒心裡一處被擊中,慢慢抬眼看裴談。
裴談面色似乎和剛才一樣平淡,荊婉兒卻罕見有種忐忑的感覺。
她這十來年幾乎沒對誰感到過忐忑,沒想到面對這個溫和的男人倒有了這種壓力。
「我確實曾來過這裡。」半晌,她聽見自己已經蒼白的聲音,「但我絕對與慧根的死無關。」
來過歸來過,可是並不表示和今天有什麼聯繫,況且以她曾經那般的狼狽,她又能做什麼。
裴談看著荊婉兒,她的過去,其實和他並沒有關係。此刻她失去血色的口唇,也已經預示了什麼。
他也慢慢垂下眼眸:「那今天早晨,你真的僅僅去燒了香?」還是做了什麼別的?
面對裴談的詢問,荊婉兒頓了片刻,或許她潛意識知道裴談要問的什麼。於是慢慢說道:「是,但我去的地方是大雄寶殿。」
去大雄寶殿的時間,自然要比其他衙役更長,這也在解釋她的時間線。
裴談就算沒來過青龍寺,也知道大雄寶殿這樣的地方不是人人都能進的。荊婉兒要去大雄寶殿燒香,怎麼可能。
荊婉兒目光閃了閃:「我在那裡,遇見了一個人。」
裴談看著她目光微動。
荊婉兒並沒說清她這次見聞,她忽然轉過頭,再次打量了這房間:「這房間羅簾錦帳,香爐里燃燒的是玉沉香,種種的布置,都說明這裡住著的人不簡單。」
這不像是寺廟的僧房,倒像是皇親貴胄住的皇家御苑。
婉兒擅觀察人心,從剛才來說,那幾個第一次踏入這房間的和尚,他們的表情是實實在在的驚愕,玄泰看著凶神惡煞,可他在第一時間,也流露了錯愕的神情。
這個代表,拋去這房間的主人身份不說,他們所有人都是在今天第一次踏進這個房間。
那麼,之前曾說過此房間的鑰匙,只有慧根一個人在保管,再加上玄蓮大師手裡那一把,玄蓮大師貴為住持,想必已經很少有事情需要他來出面,所以,理論上講,的確只有慧根才有能力進入到這裡。
裴談的思考,或許和荊婉兒不謀而合,他看著荊婉兒走到床邊,有些費力地想挪動慧根的屍體。
「你要做什麼?」
保護現場,按規矩來說,此刻除了驗屍的仵作之外,外行人能不碰屍體就不碰。
荊婉兒卻抬頭看裴談:「大人,可否幫我把他翻過來。」
慧根現在是趴著在床上,露出了一半的側臉,可是荊婉兒想看看他之前真正的樣子。
裴談看了她片刻,慢慢走了過去。
兩個人合力,把慧根從床上,翻了過來。仰面的慧根,口唇微微張開,胸口的僧袍已經揉皺了。
荊婉兒看著慧根的樣子,呆了一呆。
「這間屋子裡,居然沒有兇器。」
裴談雖然從進門起,未曾說過幾句話,但他已將這房間內寸寸角落,都不放過搜尋過。
這房間里的擺設,大部分都是齊齊整整的。唯一有些亂的就是屍體出現的床榻。
而且,房間內,沒有任何打碎,或者算作是堅硬的東西。
荊婉兒不由說道:「慧根後腦的重擊,除了是行兇者擊打之外,兇器也必然得是很硬的東西。」可這房間裡面沒有。
架子上幾個完好脆弱的花瓶,擺放齊整的桌子板凳,連地上都是乾淨的。
兩人對望了一眼,荊婉兒忽然福至心靈,上去摸了一下慧根屍體,衣袖和腰間。
裴談一見就瞭然。
荊婉兒停下動作,看著裴談:「鑰匙不在慧根的身上。」
這就怪了,慧根要進門,必須要用身上的鑰匙打開才能進來。所以是兇手殺了他之後,奪走了他
的鑰匙,出去後,重新把門鎖起。
裴談終於慢慢說道:「此案需要從長計議。」
現在,現場光憑裴談和荊婉兒兩個人,肯定是推斷不出完整作案過程的。即便大理寺介入,也需要一系列的流程,首先屍體就得經過仵作的詳細勘驗。
裴談說道:「現在只有將慧根屍首運回大理寺,驗屍之後查找兇手。或者…」
或者。
荊婉兒已經慢慢地介面說道:「以青龍寺對待外人的態度,必然不肯把慧根的屍首帶離寺外的。」
這就說明回大理寺這條路行不通。
裴談片刻淡淡道:「命案已經發生,大理寺必須接管。」
現在除非是中宗親自下令,要大理寺放棄調查,否則就憑這人命案發生在裴談的眼前,也斷無撒手不管之理。
荊婉兒抿住了唇,輕聲說道:「這次的案件和以往不同,大人可能要先過青龍寺的關了。」
荊姑娘言語不錯,大約在他們搜索這間屋子半個時辰後,裴侍衛在外面敲了敲門,沉聲道:「公子,院外傳來了聲音。」
是那群通知玄蓮大師的和尚回來了。
荊婉兒和裴談對了一眼,裴談說道:「我們先出去。」
二人從房間內退出來,把看守房間的重任繼續交給裴侍衛。
兩人下了台階剛到院內,就被一群手持長棍的武僧迎面遇到,本以為會看見玄蓮大師,可是走在最後的卻是那玄泰,是另一個臉生的僧人。
裴談沉默掃了他們一眼,道:「各位師父,這是什麼意思?」
玄泰身旁那武僧一眼就看到了荊婉兒。荊婉兒捏住了手,真是冤家路窄,是那個追著她去大雄寶殿的僧人。
「果然是你這妖女。」那武僧盯著她說。
玄泰這時看向那和尚:「師兄,青龍寺建寺百年從未出現過血光之災,而今次死的,居然是慧根那孩子…」
玄蓮大師最寵愛的弟子。
那武僧聽著上前一步,這次盯著裴談:「我青龍寺內的事,無關人等自行可以走,但這位女施主怕是得留下了。」
荊婉兒無論如何,不能算是無關人等。
裴談盯著他:「大理寺有查案之權,無論何處發生命案,大理寺都可以先斬後奏。」
武僧冷哼:「這裡是青龍寺,方外之地,凡俗那一套在本寺行不通。」
裴談沒有被嚇到,他看著武僧說:「大理寺的職權,是當今天子賦予的,青龍寺此言難道是說,天子之權在青龍寺也行不通?」
玄泰的神色幽幽一變,半晌才說:「裴施主這話,未免太以勢壓人了吧?」
裴談看向他,暫時沒說話。
荊婉兒忍不住心道,分明一直是青龍寺這些臭和尚在仗勢欺人,卻反咬一口,指責起大理寺了。
「案件尚未查清,貴寺這樣做,是否太武斷了?」裴談說道。
玄泰說道:「是否武斷,我寺自會查明後再行處置。裴施主是奉了天子旨意來青龍寺接走貴人的,現在貴人早已收拾停當等在了前院,大理寺要做的正是速速離開我寺!」
倒是想不到會有這樣的變化,連裴談眸色都愕了一下。
裴談不禁眸子轉為深邃:「你們說的貴人…可是住在樓上廂房?」
親眼見過廂房的布置,剛才還在想是不是哪個皇族清貴居住,現在聽到他們說的這位終於現了身的貴人,種種的神秘才讓人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