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蓮大師為何不來。」裴談望著他們。死的是住持的愛徒,卻只見這群小和尚悲傷。
為首的武僧說道:「住持閉關修習佛法,原本也不是你們想見就見,可知當初陛下帶著后妃親臨,也未曾壞了住持的修行。」
簡單來說還是看不上大理寺罷了。沒有任何事能打斷玄蓮大師的清修。
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候,外院匆匆趕來一個小和尚,對院中眾人作揖合十道:「住持方才傳下話,讓帶大理寺的幾位施主前去相見。」
那武僧盯著小和尚:「是誰私自通稟了住持?」
小和尚垂下頭。
荊婉兒這時看著他們隱覺好笑,他們的玄蓮大師既然號稱大唐第一神僧,縱使閉關,這紅塵中發生的事又怎會瞞過他的眼。」
那小和尚再次道:「請諸位施主即刻隨小僧去見住持。」
這下那群武僧和玄泰倒是不敢再攔。
玄蓮大師的方丈室就在整個青龍寺「天圓地方」的方向,身後的武僧緊跟著裴談的身後,彷彿堂堂大理寺卿在他們眼中已成犯人。
方丈室外,裴談卸下了官袍外衣,遞給了一旁的裴侍衛。
「你留在這裡。」裴談看著他。對佛祖的敬畏,裴侍衛私藏兵器入寺,已經引起敵意,這時候顯然不該再激化矛盾。
玄泰見縫插針伸手,攔下荊婉兒。
荊婉兒冷眼看著他:「你們想怎樣?」事已至此,她才不懼。
玄泰不由冷睨道,「此處是本寺歷代住持的凈室,豈能被你個女子踏足?」
那領路的小和尚這時轉身,「住持的原話,是讓裴寺卿及這位姑娘一同前去相見。」
如果玄蓮不想見,沒必要特地強調一句。
玄泰似乎不信:「師父為何要見這女子?」
荊婉兒卻絲毫不管武僧臉色陰沉的樣子,直接擦過他身側,走向了大殿。
殿中清冷的空氣,那個唯一一身縞素的老僧,就是這護國神寺的住持——玄蓮。
荊婉兒曾經一路流浪到長安,她知道在整個大唐土地上,也有許多外來的修行者,區分他們的唯一方法就是衣著。白衣代表了修行者的無欲,四大皆空,彷彿這樣就與這塵世的骯髒隔離了。
玄蓮大師的目光,看似很輕的落在裴談的身上,他知道這個年輕人,便是如今長安城最盛傳的那位大理寺卿。大唐歷史上,好像還沒有這樣文弱公子,執掌大理寺的先例。
「裴施主。」玄蓮開口,這位名冠大唐的神寺住持,倒是態度極為的平和。
荊婉兒即便行為不羈,見到玄蓮大師那一刻,驀地有一種莫名壓力向她襲來。
身側裴談對玄蓮大師行了個俗家禮,荊婉兒慢慢也隨他行了一禮。
近距離看著玄蓮,這位據說連天子也要行師禮的高僧,玄蓮的蒼老顯然超出了荊婉兒的預料。
那跟進來的武僧忍不住臉上的悲愴說道:「住持,慧根師弟他是…」
荊婉兒想從那張臉上,觀察出是否有悲傷一類的情緒,出家人既然已經四大皆空,而以玄蓮大師大唐第一聖僧的名頭,理應是已經修鍊到了無欲無求。
玄蓮大師微微闔目,半晌說:「人生無常,生死難測。」
而且世上也沒有比這八個字更冰冷的話。尤其那些武僧還待說什麼,就見玄蓮擺擺手,那些武僧便掩下了表情,離開了這大殿。
荊婉兒一言不發,就在裴談身邊觀察著玄蓮大師。她想知道,玄蓮為什麼要見她。
裴談先開了口:「聽說閉關修行時要斷除凡塵五戒,是我們打擾大師修行了。」
所謂五戒,除了情緒愛恨,還有一條就是斷食人間伙食,也就是閉關這段時間,玄蓮大師除了清水之外,沒有進食任何東西。
玄蓮大師縞素的面孔如這方丈室內清冷絲絲入扣的空氣,只見玄蓮扣動了一顆手中的念珠。
「生死無常,這大抵是慧根的命。」對於閉關被打斷,或者修行受阻,這位住持沒有露出任何情緒。
裴談看著玄蓮,不由說道:「但大理寺的職責,是查明真相。」這是天子賦予的職責,就如同青龍寺被賦予的某種職責一樣。
安撫百姓,護佑皇室。
玄蓮大師的身後有一幅佛祖拈花的掛像,荊婉兒看到了這畫像,感到胸口有一隻手攥著。
凈室中彷彿時間已定。也許在佛門之地,許多紅塵時間都已被斬斷。
只聽老僧暗啞的嗓音說道。「二十年前有人在我青龍寺門前放下襁褓嬰孩,慧根天生靈秀,與佛有緣。二十年間對佛法的領悟,卻已超越了寺中的長老。」對於這唯一膝下的弟子,玄蓮終於道出了什麼。眉間的情緒,並非沒有悲傷。
荊婉兒的腦海中再次不可遏止出現慧根的臉,那樣的和尚,根本稱不上是六根清凈的出家人,他若不是被青龍寺收養,大可以在長安街上成為任何一名遊盪公子。
裴談顯然有別的想法,他緊盯著許久問:「敢問方丈,在那閣樓之中,究竟是住著何人。」
那閣樓上,被褥和屋內空氣,都還是暖的。說明一直都有人住,慧根死在這房裡,第一個懷疑的,難道不該是房間里真正的主人?
但是要想在青龍寺內動作,光有中宗的一封密旨是不夠的。顯然…更需要得到眼前這位青龍寺方丈的真正配合。
玄蓮大師在捻動了幾顆佛珠之後,才輕輕地道:「那間廂房,遠離凡塵濕氣,是寺中臨時打掃出來,為俗家的弟子避世修習之用。」
其他寺廟都會有俗家弟子,可是青龍寺本來就是大唐的國寺,誰能輕易就進寺修行。
國寺…那自然只有皇室的人才能來。
裴談的眸子動了動,荊婉兒忽然說道:「那昨日隨著馬車來的那位貴人,莫非也是大師口中的…所謂給避世修習的佛家弟子嗎?」
少女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大殿中纖細清亮,但不知為何忍不住流露了一絲揶揄的味道,那眸子也是不懼的直視在玄蓮的臉。
說什麼避世清修,作為青龍寺的方丈玄蓮,必然已經清楚昨日那馬車裡的是什麼東西。心中那一瞬間甚至有些忿意。
玄蓮縞素的臉和荊婉兒的清秀麗色成為對比的鮮明,他執掌青龍寺,到今年,已經快三十年了。他是青龍寺歷史以來,最長壽也掌權最久的一任住持。
這裡面的原因,整個大唐的人都知道,也不知道。
不知道的,是其中牽涉到血腥的那把龍椅。
荊婉兒收起了嘴角,平靜沉默的看著玄蓮大師。
就看玄蓮被轉過身,慢慢對著那佛像閉上了眼:「裴施主是否還不知道,你前來本寺、要見的人是誰?」
這句話不止是問到裴談心裡,還有大理寺停駐至今徘徊的目的。
裴談的眼眸也緩緩凝深了起來:「…方丈若有指點,還請明言。」
玄蓮大師的表情看不見:「青龍寺雖然在大唐,外界已知道建寺有百餘年之久,身在紅塵中,不理紅塵事。這句話,不止對我青龍寺眾弟子,對貧僧當知還是一句奢望。」
身在紅塵中,不就是說儘管青龍寺的出家人念著四大皆空的佛號,可依然逃不脫皇權的枷鎖。
這些東西普通大唐百姓可能不會有感觸,但對於出身權宦的裴談早已能看懂。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裴寺卿想要得知那閣樓中人的身份,便當知這首詩中,那位曾名冠大唐的滕王殿下。」
大唐,便是風流人物輩出的時候,也難有幾個人,能真正稱得上名冠大唐。
玄蓮大師上了香,這時轉過身來:「今月是滕王殿下的忌辰,天涯曾有三分土,只為祭奠滕王。…長樂王殿下是滕王在世的遺子,半月前便已來本寺為滕王超度。」
當聽見滕王的響亮,已經讓連荊婉兒在內都不可免陷于震驚,滕王,那是曾經高祖的兒子。誰還
能觸及,曾經的大唐一脈。
長樂王殿下。
高祖親孫。
「王爺現在身在何處,裴某自當立即覲見。」裴談的神色都變得沉凝。
玄蓮大師停止了手心佛珠,他抬起眼眸:「既已知道貴人是誰,裴寺卿可以就此離去。」
暗示已經如此明顯,再追問下去顯然不夠明智。
但裴談跟荊婉兒同時心裡有的那根弦,顯然已被挑了起來,或許是大唐已經不缺少知難懂進退的人了,而裴談端了二十幾年的裴家公子,他對知禮進退這一套早已諳熟,直到一年前,他的身份成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不再需要假意周旋那一套。
裴談對玄蓮說道:」大師愛徒暫不知何緣故殞命,青龍寺是我大唐僅次於唐宮之地,裴某隻能僭越了。」
說的更冷酷一些,整個青龍寺,現在都成了嫌兇之地。
玄蓮的臉上,有一瞬隱晦的波動。這波動也讓裴談更加看向他。
方才的對話讓荊婉兒有一種微妙詭異之感,從裴談問及閣樓之時就已經出現了。玄蓮的話中跟裴談的話中,都沒有說到長樂王就是嫌疑的人,甚至也沒有懷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