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了香,荊婉兒準備離開,她倒是很在意這個案子,似乎比之前遇到的都要奇怪。
轉身的時候,荊婉兒餘光里,有一抹幽紅飄在她眼角,她渾身一僵,驟然回過身。
是那從昨日一早,就擺在香爐邊的那束花。
能供奉在寶殿香案上的,自然都是供品,這束花能擺在這裡,自然是不一般,要麼是獻花的人不一般。
荊婉兒慢慢抬腳,走了回去。
因為她看到在那白花之間,有一顆紅色的果實結了出來,細細小小的,掛在枝葉上。
因為這果實長在這束花的背部,當你正對著上香的時候,是看不見的。
所以是荊婉兒轉過身那一剎那,以刁鑽的角度,被這抹艷麗的紅勾去了目光。
一個小和尚,握著掃帚,邊掃地邊慢慢地靠近過來,大殿里沙沙的掃地聲音響亮。小僧穿著一身白衣,他那衣裳上,也乾淨的如他掃過的地。
「小師父。」荊婉兒叫了他一聲。
那小和尚慢慢抬頭,茫然面無表情,有禮節地沖荊婉兒行了個佛禮。
荊婉兒看著他,他似乎對荊婉兒出現在這感到不解,卻又不敢開口訊問。
「小師父,可否問一下佛前的這束花,有何名字嗎?」她聲音柔柔的,帶著微笑看著小和尚,「小女子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花。」
小和尚謹慎地看了看那香案上,收回目光盯著荊婉兒,好半日才說道:「回施主,那是海芋花,乃是唐宮的貢品。」
一句唐宮的貢品,讓荊婉兒被意外驚住,眼珠轉動:「難道說,是番邦獻給我皇的?」
小和尚握著掃帚不自在:「是的。」
萬邦來朝,頌我大唐。番邦小國帶來的奇珍異寶,齊聚大唐神都,而有些異寶全天下只有一件,
只會收進國庫中,供唐皇一人欣賞。
護國神寺中,竟有貢品。
荊婉兒再次看著那小和尚,「是陛下在寺中修行時帶來的嗎?」
小和尚搖頭,更加謹慎地許久才說:「乃是長樂王殿下在半月前獻供。」
來大雄寶殿燒香的時候,把此聖物作為祭品獻給了佛祖。
這對於心誠的信徒正是表信仰的方式。
荊婉兒覺得自己站在這裡,稍一伸手,似乎就能夠摘下那紅色的小果實。
小和尚冷眼旁觀:「用手碰觸佛前聖物,是對佛祖的不敬。」
荊婉兒放棄了想法:「每日,誰來侍弄這些花?」
小和尚說道:「小僧會來澆水。」
那小和尚繼續低頭掃地,白色的袖子一下一下揮動,把這空曠的大殿掃的一地無塵,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荊婉兒再也不想留,抬腳奔出了這大雄寶殿。
那小和尚這才抬起了眼眸,面無表情地看著大殿外。
——
「公子,今年年初,共有一百多位番邦使臣,進獻的物品有三百六十餘種。」裴侍衛慢慢對裴談說道。
這就是大唐盛世,而今年的貢品數量,顯然還不是這些年最多的。尤其在天后臨朝的時候。
裴談發現荊婉兒回來後的不對勁,一問之下的結果自是叫人震驚和意表。
「海芋花是何國進貢大唐的?」能作為獻給唐皇的貢品,必然是各國孤品或者珍奇,要麼是大唐國土內絕未見過的東西。
裴侍衛才說道:「是一個叫孟加的番國。」
果然是名字也甚少聽,裴談想了想,說:「這海芋花想必是在他國內生長的奇花,可知共敬獻了
多少進宮?」
裴侍衛頓了頓道:「裴氏中有一位年輕子侄,正好供職於南書樓,據他查閱孟加的番國敬獻的是海芋花的花種,共計五顆。當日便被收入了宮中庫房,似乎後來是由御花園的總管進行培植。共有三株成活。」
在大雄寶殿的只能是這三株中的一株。
裴侍衛聲音低沉:「還查到,三株成活之後,一株被移到了陛下的書齋,一株在移栽中出現枯萎,僅剩的一株花,被陛下賜給了皇后。」
韋皇后。屋內兩人吸氣聲,再次聽見了這個名字。
帝後之恩愛伉儷,所有獻到宮中的寶物,但凡有皇后喜歡的,是一定會立刻出現在皇后的寢宮。即便不是,平時中宗還要想著法兒,給皇后送上各種珍貴的玩物,以博皇后的歡喜。
「難道會是陛下,讓王爺把花作為獻禮送到了青龍寺?」裴談指尖微微敲在桌上,神情不淡。
荊婉兒不由說道:「若是聖旨,青龍寺的僧人絕不該那樣反應。」
或者說,真正見過佛前那海芋花的僧人,只有寥寥的人數,可只有每天負責掃灑寶殿的僧人,是一定會見到的。
那小和尚顯然很清楚這是貢品,但卻躲閃有所保留。
裴談卻有些沉默,若中宗真的要把什麼送給青龍寺,也不該是隨意從自己書房窗檯中,賜給神佛。
說的鄭重確實是番邦的進貢,可這樣的進貢對中宗來說,恐怕算不上什麼貴禮。
不過是一株有些賞玩興緻的花兒而已。
「如果這株海芋花,並不是來自陛下的書房。」荊婉兒眸子深處閃了閃,姑娘一向想法比較大膽出格,她將目光看向了裴談。
裴談的眼眸深邃,如果這株花不是書房的,那就是來自後宮…皇后。不知為什麼對這樣的結果反而沒有一種膈應或不適,這就又跟那個韋家、又不可避免跟這個大唐最強勢力的外戚之間有了某種聯
系。
那就變成,原本在韋皇后宮中的海芋花,怎麼會到了李修琦的手裡?還被他毫不介意地獻給了寺廟…
荊婉兒心裡突的跳動著。
「可是御賜的貢品,是不能隨意轉贈他人。」除了金銀之物,陛下賜給臣子的任何東西,都只能被供奉起來,若不小心毀壞,尚且是欺君大罪,更不要說轉贈給別人。
誰有那樣大的膽子。
但那是韋皇后。
從陛下被貶為庶民落難起,就不離不棄陪在陛下身邊的結髮妻。陛下曾說,願予天下給韋氏。
「長樂王此前常來往大明宮,」慢慢地裴談說道,「不排除此花,是皇后親自所賜。」
貢品花被皇后賜給了長樂王,而生性就隨意妄為的王爺來寺廟清修,就將海芋花當成獻禮送到了大雄寶殿。
畢竟那株花在香案上擺放的樣子,就像是一位信徒送的潔花一樣。
花葉純白,彷彿潔凈無邊。
「不必猜了。」
裴談眸光清淡,看著那院中。
是荊婉兒最先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裡一跳說道:「大人難道要…」
裴談眸子有些像見不到的幽井似的,「直接去問王爺,就都明白了。」
所有事情當然是問當事人最為直觀豁然,可他們面臨的是這般簡單的事嗎?就算是大膽為先的荊姑娘都動了動嘴角不去接裴談的話了。
「不會有人拿貢品說謊,那樣太不值得。」裴談淡淡說。
話雖這樣說,可那位王爺,他們似乎依然還不太了解其人。
荊婉兒都有些覺得不像是裴談平日的謹慎做法。
但裴談有他的考量,那顆從慧根喉嚨里挖出來的海芋果實,還靜靜在桌上,這座青龍寺里,很難說有幾個人知道海芋花,還有它結果的果實。
甚至那掃灑大殿的小僧,也未必認真仔細地看過。
他現在去問李修琦,必然能得知此花出現在青龍寺中的原委。而其他一些不知道的東西,比如李修琦獻花的時候,是否知道海芋果的存在。
裴談的眼眸愈加眯了起來。
青龍寺晚齋用的很早,許多嚴格修行的僧人過午不食,所以凡人來此的修行,便是斷絕口腹之慾。
「寺中,有誰可能會知道,海芋花結果,且果實有劇毒?」裴談看向面前的侍衛與少女。
少女看了一下他,「掃灑的僧人,一定見過花上的果實。」
但她隨意就想起那小僧人說,用手碰觸供物,是對佛祖不敬。那麼謹小慎微的小僧人,自然更加不會碰了。
海芋花擺在香案之上,那麼美麗,卻無人敢接近。
「青龍寺的僧人不敢靠近供桌,就是說即便有人看見了花兒結果,也未必能有機會知道果實有毒。」裴談再次分析。
那想來想去,可能是人,荊婉兒慢慢開口:「就只有王爺了。」
作為帶來了花朵的人,很難說他一無所知,如果他說毫不知情,這句話又有多少的可信。
「那殿中的花朵尚處幼牙,很可能也是剛剛結果。」荊婉兒回憶。
裴侍衛淡冷道:「但並不能肯定。」
要是花兒以前結過果,長樂王知道,而他便故意把花帶進了青龍寺。這麼一想也想的通。
裴談輕輕說道:「問題,只能一個一個解決。」
現在又想知道花朵的來歷,甚至妄圖言語間想清楚整個案子,想必英明如狄公也做不到。
「走吧,」裴談站起了身,「我們去見王爺。」先明白,這海芋花,是如何到了李修琦的手中的
。
荊婉兒看了看裴談,她的這位大人,好像行事越來越有主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