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盯著玄泰的腳下,唯獨玄泰自己沒有。
他臉色通紅,直勾勾望著荊婉兒。
距離玄泰最近的一個小和尚結結巴巴瞪著玄泰道:「師叔,你,你的腳…」
看著玄泰的那些目光,逐漸變得更驚異了,好像真的從玄泰的腳上看見了什麼。
玄泰的精神已經明顯可見的不穩定。
荊婉兒目光晃動著沉光,聲音幽徐:「玄泰師父,何不解釋一下你腳下的花泥…是如何來的?」
玄泰猛然間發出了一聲大喝,雙拳攥緊鼓起風,直接向荊婉兒撲過去。
荊婉兒一動不動,等著玄泰失控。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荊婉兒弱不禁風的身軀,就要在玄泰的鐵拳下重創。
可下一刻飛出去的卻不是荊婉兒,而是玄泰自己。
就看一直不言不語的玄蓮大師,捻著佛珠的掌心瞬間拍出,正正擊中玄泰的胸前。
玄泰連躲都來不及躲,就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師父…」他趴在地上,血紅眼睛看著玄蓮。
荊婉兒直到這時才微微移動了自己的身子,她嘴角輕輕勾起。不如說剛才她刻意站的很近,就是想讓玄泰他忍不住對自己出手。
果然玄蓮真的動手了,這下正好,由青龍寺住持親自清理門戶,簡直名正言順,遠遠給大理寺省了麻煩。
玄蓮這時看著地上,狼狽掙扎的玄泰說道,「玄泰,你看你的腳下,有什麼?」
玄泰顯然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低下頭。
他看到自己的腳下,乾乾淨淨。他的僧鞋上,也沒有染上什麼泥土。
玄泰像是被悶錘錘中了一樣。
荊婉兒看著他的神情,佛家雲,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真是諷刺。
「你用來刺殺大人的大鐵鎚,還有你的夜行衣,一定還在你們武僧殿中,大可現在就去搜出來。」荊婉兒與其說是在問玄泰,不如也是說給武僧殿的人聽。
玄蓮沉聲說道:「派人徹查武僧殿,包括玄泰的禪房。」
這麼一搜,必然都無所遁形。
玄泰抬起頭,那雙血紅的眼瞪著玄蓮:「師父,徒兒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青龍寺。」
荊婉兒看著他:「大人與你青龍寺無仇無怨,你有什麼理由非要大人的命?」
地上鴿子屍體血肉模糊,玄泰犯了殺戒已是既定事實。端看青龍寺的人怎麼看待這個披著袈裟的殺人兇手。
玄泰的目光陰森:「身為大理寺卿卻和妖女為伍,果然從到我青龍寺第一天起,就是為了讓我寺不安寧。」
荊婉兒到不介意被人喊妖女,她上前一步:「為何不直接說、到底是何人指使的你?」
只要查到玄泰背後是何人指使,這樁案子,便不再是眼前這迷局了。
想不到玄泰卻眯了眯眼睛,聲音有些幽然:「無人指使。」
玄泰自己是武僧殿的人,武僧殿三個長老此刻都是一臉鎬白,想都不想對玄蓮道:「方丈明察,我等絕不會唆使此逆徒,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
玄泰聞言,臉上浮現一抹冷笑,看這院中的浮生鬧劇,什麼出家人,個個的明哲保身急於撇清自己。這就是名聲在外,高高在上的大唐神寺。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荊婉兒才不想功虧一簣,她逼問:「你一個僧人神通廣大,準確知道院中何時無人看守,乘夜刺殺大人,還提前準備好了兵器和偽裝,逃離時更是如此,你卻說這些都無人指使?」
荊婉兒聲聲逼問都在要害上,無人指使誰會相信,何況是下決心殺人這樣的事。
玄泰陰冷著不說話。
也許是知道大勢已去,他反而不再想著如何砌詞狡辯。
「昨夜是王爺將僧人調走,除非你事先就知道王爺會這麼做。」
就在這時,她的肩膀被人輕輕握住。
裴談走到了她身邊,「婉兒,退下吧。」
荊婉兒仰頭,怔然看著他。
當著這麼多僧人的面,言語暗示長樂王有罪,這已經不是荊婉兒一個宮女能做的了。
裴談只能出現暫停這一切。
裴談看向了玄蓮,從剛才重傷玄泰以後,這位住持就一直沉默,他原本槁木的臉看起來更枯白了。
裴談慢慢說道:「裴某奉旨前來青龍寺,事前也並不知會發生如何事,玄泰師父對裴某動殺心,裴某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麼能讓玄泰師父如此必須置裴某於死地?」
玄蓮的神情更加陰寒冷漠,他看著裴談,昨夜的一切歷歷在目,他被這個男人徹底擺了一道。
「不過是區區一個大理寺,我青龍寺連聖上親臨,都是更衣下馬,禮敬有加。你們卻敢目中無人,入我大雄寶殿,私闖超度儀式,更是連我慧根師弟遺體都敢損毀、你們,到底以為這是什麼地方?」玄泰的猙獰在臉上。
他數的歷樁事件,大雄寶殿那件,是荊婉兒做的,其他兩件都是大理寺為了查案不得已為之。
但是這所有的事,除去荊婉兒那件不論,玄泰把所有的不滿,都算在了大理寺頭上。
見狀,荊婉兒索性一咬牙,也冷笑了起來,「玄蓮大師,您寺中弟子玄泰,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寺中的清譽,莫非他認為大人調查慧根之死,是在故意針對青龍寺不成嗎?」
玄蓮一直不說話就已經很讓人奇怪,況且如果不能現在撬開玄泰的口,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玄蓮的嘴微微啟唇,「你可知正是老衲…讓裴寺卿調查慧根的死因。」
玄泰忽然就桀桀笑起來,顯得更陰陽怪氣:「就因為慧根是您的弟子,您就不顧寺中名聲,師父
,您有想過外人會怎麼看我們青龍寺嗎?」
玄泰已經陷入執迷。
在他心中,任何同門弟子,師門情誼,都比不上整個青龍寺。
」師父,您真的是老了。」玄泰臉上都是幽幽的神情,「還記得當年您為了讓青龍寺鞏固大唐國寺的地位,做過的那件事嗎?」
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見玄蓮大師的神情驟地森冷起來。
身旁武僧殿長老彷彿終於反應過來,迅速厲喝道:「玄泰,你休要再胡說八道!住持為了青龍寺付出甚多,豈容你肆意污衊!」
不喝還好,這麼一喝,讓荊婉兒心中微微震驚,意外看著這院子的場面。
長老說道:「你自己行為不端,有污我佛門凈地,今日既已敗露,斷不會輕饒了你!
玄泰冷漠道:「弟子從入門那天起,就已將這條命奉獻給我寺,比起我寺的清譽,弟子一人又算得了什麼?」顯然他覺得自己做的事,乃是應當。
玄蓮看著他,「你十五歲進寺,迄今三十餘年…今日你告訴為師,到底有沒有人指使你?」
玄泰口唇顫動,似乎沒想到玄蓮大師這番話,他垂下了頭,忽地一笑:「弟子,一人做事一人當。師父疼愛慧根,下不了狠心做不了那時能做的事,那便只有弟子替師父動手了。」
玄蓮闔上了雙目。
那長老立刻道:「快把玄泰關入戒律堂,派人嚴加看守。」言畢,幾個武僧從地上架起玄泰,匆匆的退了出去。
就看玄蓮看向裴談說道:「今日起,老衲親自守在院中。」此言一出,的確讓人很是驚異。
裴談和玄蓮相視:「如何能讓方丈留在此?」
之前的長老也說道:「我會派武僧殿最得力的僧人鎮守此地,師父,您…」
玄蓮說道:「若大理寺卿在我寺出事,才是我寺最大的劫難。」
那長老不說話了。
荊婉兒看著玄蓮,不知為什麼覺得胸中有股始終懸而未吐的氣。這次難道又和之前一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根本沒有達到她的目的。
武僧殿半數的武僧,都藉此留在了院子內,忽然之間他們所有人的行動,就被限制住了。
沈興文看了一場大戲,哂笑一聲,事不關己直接離開回了自己的地方。
荊婉兒看裴談滲血的傷口,立刻跟著他進了屋。她忍不住道:「大人不要管這許多了,青龍寺有馬車,當務之急應該是以大人身體為重,即刻啟程回長安吧。」
裴談頓了頓:「我無事。」
荊婉兒只覺今日事事都不順利:「大人…」
青龍寺自己都只顧虛名,所有人都心中沒有佛祖,反而入了心魔。
裴談說道:「你方才最不該說的,就是王爺調走僧人的事。」
荊婉兒抿了抿嘴,「婉兒只聽說,若是排除了其他,剩下的那個便是唯一可能。」
裴談說道:「這句話沒有錯,但你排除錯了。把不該排除的排除了。」
荊婉兒慢慢垂下眼眸,良久道:「請大人指點。」
裴談片刻說道:「玄泰也許提前知道僧人會被調走,但不是王爺與他合謀。」
荊婉兒皺眉:「可是怎麼會?」
裴談慢慢道:「你忘了王爺已經寫信回長安,他沒有必要再多此一舉。」
荊婉兒覺得是李修琦給玄泰製造了機會,可恰恰不該是這點。
荊婉兒愣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