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之所以讓再聰明的人也避之如蠍子,就是因為無可追查。
沈興文說完話也知道自己說了等於白說。這招可算是陰損。
荊婉兒不禁咬緊貝齒,看向裴談。
裴談面沉如水:「我們不用受外面的聲音所影響,這件案子,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這是裴談會說的話,不為任何干擾所動,永遠只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但這一次,荊婉兒心頭,真有不同以往的沉重預感。
裴談沉沉道:「只有辦好這樁案子,我才能向陛下請旨,收回這樁賜婚。」
沈興文神色動了動,有些不可思議:「大人…想退婚?」
荊婉兒沉眸波動:「大人為何要這麼做?」
就算裴談是想公正辦這樁案子,也不用以退婚為
處理方法,況且,恐怕那些人正是眼紅大唐駿馬爺的身份,才會出此陰招。裴談要是退婚,至少那些人是要得逞了。
「從前幾樁案子,陛下對大理寺的回護,定是引起了許多人嫉恨。如今眼看大人更上一層,成為帝婿,豈不更讓他們眼紅。」荊婉兒說道,「大人完全不必稱了他們的意。尤其等破了這樁案子,他們會更加忌憚大人您更高的身份。」
在長安權力就是一切,無權無勢只會讓人踩在腳下,有一位身為駿馬的大理寺卿,大理寺也會如日中天。
沈興文眯起了眼,半晌說道:「既然如此,大人為什麼不現在就請旨,讓陛下終止婚約,以遏制流言?」
這時候請求收回賜婚,更能顯得大公無私,讓人信服。
「並非如此。」裴談沉沉道,「如果現在對陛下請求收回旨意,百姓只會以為陛下是迫於流言壓力,這樣一來,是有損陛下君威。」
荊婉兒有一種被醍醐灌頂的感覺。
想來沈興文也差不多,他面色幽深了許多。都說君無戲言,這並不是一句玩笑,尤其對中宗來說,他這樣一位特殊的皇帝,如果因為幾句流言,就隨隨便便收回已經下發的聖旨,別人只會認為君王毫無威信,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如此一來,中宗肯定不會同意收回聖旨,這樣一來,裴談如果執意請求退婚,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沈興文想透以後,卻是自嘲一聲輕笑:「沈某自視甚高,在大人面前,的確不如。」
收服一個人能讓他從心底臣服才是上策,但現在裴談也沒有什麼心力高興,應該說他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麼平靜。
局勢對大理寺一點也不友好。
由於裴談打定主意什麼都不做,有點放任流言愈演愈烈的事態。
「尚書大人,現在全城已經傳遍了,裴青天?呵呵,這個稱呼太抬舉那個豎子了。」
宗楚客陰霾多日的臉上,才浮現一縷笑意:「陛
下賜婚的時候,想必沒有想到會有今天。歸根結底,還是我們這位陛下,心太急了。」
太急著拉攏大理寺,拉攏裴談。
「章懷太子當年到底是不是冤枉,誰也說不清。既然是說不清的事,那自然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稍微添油加醋,就能讓當年的案子,在普通百姓心中,充滿迷雲迷霧。
這時候誰一意翻案,都會讓人心存疑慮。
宗楚客慢慢撥動杯蓋:「大理寺呢,有什麼動靜?」
謀士道:「那豎子沉得住氣,早在大人意料之中。」
裴談要是只有這點城府,也不會讓他家尚書大人如此忌憚了。
宗楚客將茶杯頓到桌上,眸子幽沉:「只是一點流言,還動不了大理寺的根基。」他要的,更多。他希望看見大理寺跟裴談一起都萬劫不復。
謀士眸子一動:「請娘娘幫忙?」
當得知中宗想重審章懷太子案的時候,韋後就「
隨口」提起了這樁婚姻,果然中宗根本不曾多想便同意了。中宗手邊能用的人,只有一個裴談,他也只會信任裴談去審案,把為自己兄長章懷太子洗冤的事情交給裴談做,是順理成章。
韋後才是一個謀天下事的女人,她能在天后的折磨下抓著中宗一起活下來,一朝韋後,權傾天下。
「陛下想讓自己的兄長,得到真正的平反,得到大唐臣民的歡呼臣服。可他選了裴談辦案,只要有這樁婚姻在,以後千古留名,章懷太子、都永遠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清名。」
宗楚客眼中,有一抹暢快。操控人心到如此地步,怎不稱之為奸臣。
中宗在同意這樁婚姻的時候,一定以為,這道聖旨最多只是他把裴談更近一步收為自己人的一步好棋。可他卻忘了,裴談根本不用他收用,只要一日是大理寺卿,裴談就一定會為大唐肝腦塗地。
韋後「隨口」向中宗的建議,溫柔背後,是刮骨之刀。
謀士陰森的眼眸:「要是裴談…破了此局呢?」
一直以來,裴談與尚書府的較量給宗楚客心裡留下了深刻痕迹,眼前的局雖然難解,但保不齊裴談不會想出辦法。
宗楚客的眼眸突然陰狠起來:「那就讓他永遠翻不了身。」
謀士眼中也是野心滔滔:「讓那豎子,為公子償命。」
提起已死的宗霍,宗楚客眼中,忽然幽深暗長:「我兒之死中,不是還有那個姓荊的、女娃娃么?」
瓷玉的杯沿,在宗楚客的掌中捏碎。
「裴談一直把那女娃帶在身邊,二人之間,自然是做過什麼交易了。」
——
荊婉兒著實是睡不好,應當說,從青龍寺回來後,她的心結,其實已經放下了許多。
但這次,她始終有一種隱約的驚心動魄。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是荊家那個夜晚。
裴談的打算她清楚,破了案子,再請旨退婚,足以說明大理寺並無偏私。這亦是破此局的上上策。
但是裴談的計劃沒有問題,但是讓荊婉兒肉跳的是這中間可能產生的變化。
荊婉兒的預感,很快就應驗了。
第二日傍晚,又有人往大理寺送了一封信,是給荊婉兒的。
約荊婉兒到上次的茶樓里見面。
上次給荊婉兒報信的,是個叫喜茶的丫頭,在宮裡當過採茶宮女,逃出宮以後,也是到了一家茶樓避難。
這才過了幾天,為什麼喜茶又發暗信給她?
荊婉兒不確定是不是要去。她潛意識覺得這信有古怪,可是喜茶是她的人,信上的暗語也只有兩人知道,如果她不去…荊婉兒想的是,萬一喜茶有危險怎麼辦?
既然不能不去,荊婉兒心裡嘆了口氣。
這次荊婉兒特意換了身婦人的衣服,披上斗篷,從側門離開了大理寺。
走到茶樓底下,荊婉兒腳步停下,並沒有直接進去。
她慢慢繞到了茶樓的後面,在那裡,正好抬起頭,就能看見她們之前約的那個雅間。
只見雅間的窗子是半開的,那裡真的坐著一個少女。從身形看,確實是喜茶。
荊婉兒正鬆了口氣,這時候,窗邊的喜茶,正好也轉了頭,看到了樓下的荊婉兒。
兩人四目相對。
喜茶忽然就臉色蒼白,突然就雙手攀住窗戶邊緣,似乎要跳下來!
有四隻手出現在喜茶的肩膀,將她蠻橫的拉了回去。
荊婉兒一顆心往下沉。
喜茶在窗邊大叫:「姑娘快跑!」
喜茶的聲音撕裂帶著哭腔。
荊婉兒咬住了牙,正要走,就看到街道前面一群人朝她直衝過來,她立刻回頭,只見後路也被人堵死,前後夾擊,根本沒有給她反應的餘地。
荊婉兒已經許多年沒遇到過這般的絕境,一時立在原地,面色霜白。
只見兩邊來人至少有二十許人,把荊婉兒堵住以後,那群人就不動作了。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荊婉兒。
在他們身後,一輛四面圍住的馬車,慢慢上前來。
看著這馬車,荊婉兒放棄了呼救的打算。
這條后街人煙罕至,把她堵在這裡,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她叫聲沒有出嗓子,就能被這裡的人打昏。
「不喊不叫,看來你真有幾分膽量。」馬車前面,一個男人冷哼一聲,姿態高傲的看著荊婉兒。這男人穿著華服,跟周圍的下人毫不一樣。
這時候遮掩也沒什麼意義,荊婉兒慢慢地,脫下了斗篷。
她能感覺到,一瞬間,馬車裡有一雙眼睛盯著她。
那眼睛將她從上到下深深的看了透徹,很讓人有受審的感覺。
站在馬車前面的男子,忽然表情收斂了一下,耳朵湊近了馬車,明顯在聽著命令。
聽完後,他眼睛瞥著荊婉兒:「你,報上名字。」
荊婉兒倒是想要一笑,看著這群人,慢慢問了出來:「你們堵我,不知道我的名字?」
男子臉色一僵,似乎要發怒。
這時馬車裡面的人又開始說什麼,男子聽了一陣,再次壓下怒火看向荊婉兒。
「荊婉兒,年方十五,一個犯事罪臣的女兒,宮裡的下等宮女,我說的沒錯吧?」
荊婉兒看著男子,「你們找的是我,和樓上的姑娘沒關係,讓她走吧。」
這次男子直接說話:「你憑什麼講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