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忽然快速說道:「你何不想清楚,這是你一生最後自由的機會,你是要蠢到放棄,我保證你只要拿上包袱走,任何人不會為難你!」
能說出任何人不會為難的話,整個大唐天下也沒有幾個能有這樣的口氣。
荊婉兒看著那馬車,口唇動了動,剛才甚至在想馬車裡坐的要是哪個宮妃貴嬪,自然也會有這樣的權勢。
可是,剛才馬車裡的聲音太急了,說話的主人,顯然忘記了掩藏聲音。
這分明,是個少女的聲音,微微的清亮,包括不經意間流露的,才顯得城府不夠。
荊婉兒耳內似乎炸了一下,這一瞬間,她猜到了馬車裡人的身份。
她面上,也閃過一絲不可思議。
馬車裡頓了頓,語氣有點不悅:」若你執意敬酒不吃,剛才說不會為難你的話,我也只能收回了。「
荊婉兒盯著馬車,就在這時,馬車前面的男人顯然是接到了主人什麼指示,立刻一揮手:」把那丫頭帶過來。「
喜茶立刻就被押著,她臉上一瞬而過驚恐。
這種局面下,能維持鎮定已屬難得,又怎麼可能會不害怕呢。
馬車前的男人冷冷一笑說:「為了這些賤奴,我家主子還不值得染上血,但就這樣私逃出宮的奴婢,把她交到鴻臚寺去,有的大刑等著她。」
任何朝代宮女逃宮都是比死更可怕,那深宮不是任何人能進,更不是任何人想出的。
喜茶忽然蒼白著臉出聲:「你們不如殺了我!」
從喜茶臉上也能看出懼怕,這世上有比死更害怕的,逃出來的宮女永遠別再回去。
馬車男人倨傲的看著荊婉兒:「你怎麼選?」
也沒給荊婉兒選擇,結合這些人一直高高在上的態度,荊婉兒閉上眼睛,已經完全明白了。
若是這個選擇早那麼幾天出現…甚至就在那個晚上之前。
也許,也許她真的會就聽從了安排,永遠永遠離開長安也說不定。
荊婉兒現在都無法確定如果真的是那樣,自己又會怎麼選。
但至少現在,她已經明確地知道自己有必須留在這裡的理由,她不會走了。
荊婉兒睜開眼睛,看著馬車裡的那雙眼睛,」若要送去鴻臚寺,也連我一起送吧。「
喜茶睜大眼睛看著荊婉兒,似乎也在愕然。
不知馬車中人現在是什麼心情,車前的男人片刻盯著荊婉兒說道:「你就不怕沒到鴻臚寺,你已經沒有命了。」
荊婉兒看著馬車,卻沒有接這句話,而是忽然彷彿沒頭沒腦的說道:「永巷和前面的這條街,一直延伸到三街開外,都是光祿寺管轄的街道。像這樣清空這間茶樓,並確保前后街上都沒有行人進來,應該是沒有多少人能夠做到。」
這下可以看見,周圍那些持刀的侍衛,都有點僵硬互相看了看。
荊婉兒看著他們,目光神色未變,「能讓光祿寺配合行事,也能開出出城文牒這種東西,又是姑娘這般年輕的年紀…」
馬車裡傳出了清晰的動靜。
車前的男人也不復冷靜,將刀握在手裡,顯然是戒備狀態盯著荊婉兒。
其實猜出身份,荊婉兒更是很震驚,因為她想不到這位準郡主為什麼會找上她。
馬車裡的人沉不住氣,終於說了一句:「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宮女。」
荊婉兒畢竟沒有道破,因為還有喜茶在旁邊。
馬車裡淡淡說:「你要是喜歡去鴻臚寺那種地方,我當然能成全你。」
臆測到了對方的身份,荊婉兒忽然就低頭,跪了下去。
那些持刀的侍衛,反倒是眼睛瞪得老大了。
「請您放過喜茶。」荊婉兒只能做此舉動,因為她不試一試的話,就要眼睜睜看喜茶被送走。
馬車裡的人有點不悅,「你這是做什麼?」
荊婉兒再次閉上了眼:「只要不是離開長安,任何事情,我都願意聽從。」
其實對方綁來喜茶,又僅僅只是威脅,到現在並沒有做實質的傷害。至少說明這位「郡主」,真的沒有多少害人之心,對方目的只是要她走,或者只是她一個人而已。
荊婉兒淡淡說道:「婉兒命賤,與您的高貴自不能比。若婉兒對您有所冒犯,您可以令手下將我就地屠戮在此,婉兒無怨無尤。」
馬車裡頓了許久,才不悅說道:「我不是殺人的劊子手。只是你寧願現在就死,也不肯拿上文書出城,我見你真如見個怪胎。」
荊婉兒在宮中已經被習慣叫怪胎,她眉目低垂,自然感受得到所有人這時的目光情緒。
「留在大理寺,你會有重見親人的一天。」荊婉兒腦中,浮現的卻是這樣一句溫和的話。
她的眼瞼掩的極低,沒有人知道她的情緒。
馬車裡「郡主」是真的動氣了,她沉沉吩咐男人道:「把人叫回來,我們走。」
男人驚愕:「就這樣放了…」
顯然主人的怒意已經傳出來,手下沒有敢問下去了。隨後,押著喜茶的人鬆開了手了,馬車也開始向門口走。
荊婉兒還跪在地上,畢竟裡面的人沒有叫她起來。
馬車跨過門檻的時候晃動了一下,裡面」郡主「再次淡淡傳出聲音:
「不管你怎麼想的,你必然後悔。到時候,你想走也已經錯失了機會。
荊婉兒看著面前近在咫尺的」包袱「。
喜茶已經撲過來扶起她。
她們心跳著都知道這裡面是什麼,而離開的人顯然不是忘了拿走。
荊婉兒慢慢把包袱撿起來,這包袱硬邦邦沉甸甸,顯然裡面沒有衣物這些廢物,隔著包裹的布她摸到了銀錠子。
荊婉兒在喜茶的注視下,把包裹鬆開,看到了最上面,就擺著一張燙金的文牒。
往返長安城門的文牒。
荊婉兒把文書翻了開來。
這絕對是一封標準制式大唐通關文牒,沒有人能仿造,也沒有人有技術做到。
喜茶抬頭看荊婉兒:」姑娘…「
荊婉兒看了很久,把文牒合上。
沒有人知道短短這段時間,她的心裡是怎麼想的。
然後她看向喜茶,輕輕掂了掂文牒,說道:」這封文書上,故意沒有寫出城的姓名。「
就算是光祿寺卿,大唐郡主,私自給一個宮女出關的文書,而這個宮女,還並沒有得到過宮中的特赦,也就是說除了當今天子,沒有人能真正放一個宮女自由。
這封文書上,有沒有寫荊婉兒的名字,至關重要。郡主只是給了文書,名字荊婉兒可以自己寫上,只要光祿寺沒有親自寫上這個名字,那荊婉兒出城,就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頂多,他們只是丟了一本文牒罷了,又有多大事。
荊婉兒勾了一下唇,這些皇家的人,又怎麼會有人是笨的。
不過,也正好給荊婉兒行了一個方便。
喜茶咬住唇:」姑娘,您真的要放棄這個出城機會嗎?「
天下之大,那是真正的自由,是她們這樣的人,一輩子也沒有感受過的。
荊婉兒將文書遞給喜茶,」拿上這封通關文書,馬上離開長安吧。「
喜茶似乎不敢相信,瞪著荊婉兒沒吱聲。
荊婉兒便把文書放到她手裡,輕輕說:「你的身份已經被人發現,而今天的動靜,包括我跟你在一起待了一上午的事,很容易被人查出來。你在長安已經不安全,所以,走吧。」
喜茶的眼淚怔怔流出來,其實在那封信送去大理寺給荊婉兒的時候,荊婉兒就應該察覺不對。因為,她們之間早就有個規定,就是見面的地方,絕對不能兩次在同一個地方。
所以荊婉兒看到信上寫的地址是茶樓,就應該能
猜到寫信的人已經不是喜茶。
她本可以不必來,喜茶本來身份被發現也已經活不成,自知如此的喜茶也不會供出來什麼秘密。
當喜茶在窗口看到荊婉兒還是來了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出聲提醒,這世上總歸不是只有冰冷的利用,知道這一切又選擇承受的荊婉兒又有多堅強。
「我必須回去了。」荊婉兒匆匆說道。
把包袱里的銀兩和通關文書全部留給喜茶之後,荊婉兒再次穿上披風蓋住臉,離開了這家茶樓的後院。
大理寺內裴談問守門的衙衛:「確定已經有三個時辰?」
衙役點頭,「似乎從來…未曾走過這麼久。」
要不是衙役發現不對,也不會來告訴裴談。荊婉兒以前出門,最早一刻鐘,或者去前街買了什麼東西,她畢竟是個姑娘家,大理寺這樣的男人堆,總有些女孩子的私用物,需要她自己去置辦。
衙役又想起來:「姑娘是接了信走的。似乎上一次有信過來,姑娘也是出去過。」
只不過未曾這麼久。
裴談道:」她出門拿走了信嗎?「
衙役頓了頓:」似乎…沒有吧?「
荊婉兒在大理寺中,似乎還是比較放鬆的,況且這也不是送給她的第一封信,剛收到就特意帶走或者銷毀,也不像會如此慎重。
裴談深眸波動,顯然也是有此推理:」那麼那封信,大部分可能還在她房中。「
衙役問:」要屬下去搜嗎?「
裴談眸子深邃,他當然不會隨意去侵犯荊婉兒的隱私,但眼下荊婉兒三個時辰未歸,可能發生不測的概率已經不小…
顯然深思之後,裴談看著衙役:」我去看看她的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