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車軲轆輕響,荊婉兒和裴談相對坐在馬車中,靜謐空氣中有一種不真實感。
「大人,」荊婉兒目光看著面前,裴談面色沉靜,不知為什麼上車後他就一直閉目沉默,「您就這樣把婉兒帶回大理寺,萬一……連累大理寺怎麼辦?」
裴談說不管這個案子,不歸大理寺管轄。可是一邊卻把荊婉兒直接帶回來,全長安的人都親眼看著呢,這不等於還是把大理寺往火上推嗎?
裴談終於睜開眼,一雙眼眸深邃無波,他問荊婉兒:「你害李修為了嗎?」
荊婉兒愣了一下,下意識道:「沒有。」她從來也沒害過任何人。
裴談也盯著她,半晌說道:「沒有證據證明你害過人,那你就無罪。」
任何衙門也沒有權力處置一個無罪的人,就算耿文忠的京兆尹想辦這件案子,也不能憑空捏造。
荊婉兒眸色微閃,話雖如此,可她儼然是這個案子中最關鍵的嫌疑人,裴談就這麼把她帶走,京兆衙門那邊會善罷甘休嗎?
身為大理寺卿,裴談怎麼會不知道這個輕重。
況且荊婉兒看出來,剛剛在李家,裴談是故意借著勢頭,在威壓之下讓耿文忠不得不鬆了口,可耿文忠事後回想起來,畢竟不會坐以待斃的。
荊婉兒垂下了眼眸:「婉兒不想連累大人,也不想連累大理寺。」
裴談望著她,眸子清幽無比:「我知道你只是想救人。」
救可憐的施宛和范子垚,只是荊婉兒選錯了方式,更是在別人看來以卵擊石,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女,卻去和趙郡李氏的公子對抗。
荊婉兒薄唇有點輕顫,她說道:「大人我……」有時候明知不可為而只能為之,要她看著施宛被害她也做不到。
她還真怕裴談繼續問她施宛的下落,對別人荊婉兒能做到堅決不吐一個字,可如果對象是裴談的話,她真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這世上,她最不想騙的人,就是裴談了。
裴談卻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並沒繼續開口。馬車一直到大理寺門口停下,車廂中都安靜誰也沒再吱聲。
這樣的默契,卻讓荊婉兒更暗自捏緊了裙邊。
「下車吧。」裴談已經主動起身,撩開了馬車帘子,「到了。」
車外就是大理寺,荊婉兒曾經、也是現在最熟悉的地方。
站在大理寺門前,荊婉兒再次呆了一樣望著。依然是那有些灰暗、死氣沉沉的大門口,對於許多人來說,都覺得這裡是不祥之地。然而對於荊婉兒,這裡是她寧願一輩子待著的地方。
裴談側過臉,再次盯著荊婉兒,其實,他一直以來都能洞穿這個少女的心裡,「你放心,你不想說出施宛在哪裡,我不會強求。」
這既然是她選擇保護別人的方式,裴談不想苛責什麼,從前起,荊婉兒便是這種人。
荊婉兒垂下眼,只覺有些酸澀。
裴談抬腳帶頭走進了大理寺中,荊婉兒忍不住就跟上了他。彷彿以前的任何一次,總是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面前這道身影。
與此同時在李家。已經是鬧的天翻地覆。
所有小妾僕婢,都尖叫著逃離李修為的房間。「賤人!賤人!」
耿文忠面色發白,知道勸不住李修為這個紈絝子,為了避免他再惹下大禍,耿文忠咬咬牙,直接去找了李修為的父親,李嘯。
說到底,他聽命於李家,看的也是李家位高權重而已,並不是服從李修為這個紈絝。
李修為的父親李嘯,位列九卿,而李家的其他人在大唐朝堂佔據的位置,也是半壁江山。
這種勢力之下,誰不臣服?耿文忠也只是其中一個迫不得已的人。
除了這樣的大事,李嘯當然也早就得到消息了。
「被一個女人耍成這樣,這逆子真是丟我李家的臉。」李嘯神色陰冷的吐出這句話。
耿文忠跪在地上:「九卿大人還記得之前長安就有一個傳聞,說裴談和一個宮裡逃出來的宮女不清不楚,不僅把她藏匿於大理寺,讓宮裡的人找不到她。後來還動用大理寺的力量,為這宮女的家族翻案。此女原是長安大都護荊哲人的女兒,荊氏落難之後發配充宮。有人說,章懷太子的案子,就是裴談假公濟私,實際上還是想為了那女人恢復清白之身……」
李嘯冷冷目光看著耿文忠:「你想說,冒充新娘子的,就是這個宮女?」
這個傳聞長安城誰不知道,雖然裴談雷厲風行為太子翻案,贏得了
耿文忠頓了頓,臉色微白:「八九不離十……九卿大人是沒有見到,裴談今日在此間維護那女子的樣子,不管傳聞是真是假,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況且為了個女人,您和李公子,都不值得惹上裴談這個瘟神……」
耿文忠記得,裴談今天喊的正是「婉兒」。曾經的荊氏千金,長安大都護荊哲人的女兒,就叫荊婉兒。
「據說那時候裴談之所以拒絕陛下賜婚,也是因為這個女人……裴談連大唐郡主都能拒絕,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都說紅顏禍水,可不就是禍水,甚至若沒有裴談的拒婚,又哪裡會有後來郡主變「公主」、遠嫁吐蕃和親這樣的大事……
李嘯面色陰沉的盯著耿文忠:「聽說那女人咒我兒三個月必死,此事是不是真的?」
耿文忠心裡驚涼,有些不敢回答:「九卿大人?」
李修為畢竟是李家嫡子,就算他行事再荒唐,李嘯或許不喜歡這個兒子,卻肯定不容許任何人欺辱他。
李嘯手裡的杯子捏碎:「一個賤人而已,有幾個膽子,敢咒我李家子嗣?」
說實話李修為這囂張無法無天的性格,就是和他爹李嘯的縱容有很大關係,在李嘯眼裡普通百姓都是爾等賤民,就算被李家和李修為踐踏也是活該。
耿文忠臉色白了白:「九卿大人,現在關鍵不在這個女人,而在裴談。」
這倆父子關注點怎麼都在女人身上?
要是裴談真的帶著大理寺出來攪一局,區區的京兆尹衙門根本不夠看的,他耿文忠也得喝一壺。
李嘯臉色幽森:「裴談怎麼了,老夫何時怕過一個黃口後輩。」
耿文忠的心沉了下去,真想不到這李氏父子都是一般的傲慢自大,裴談的恐怖,他們是真的一點沒察覺嗎?
看似溫謙白面的公子,卻一個人把宗楚客甚至韋氏一脈都打擊了,有眼力的其他家族也都知道避開大理寺鋒芒,在長安行事都收斂了許多,哪有還像李家這般張揚的?
李嘯斜睨著耿文忠,看他臉上的懼怕,卻陰森在冷笑:「宗楚客一倒台,現在長安城,你們是不是人人都怕了這個豎子了?」
一眼洞穿耿文忠這些人的心裡,耿文忠低著頭不敢承認,也不敢反駁。
李嘯臉色變得沉下來:「你們膽小如鼠,以為老夫和你們一樣?」
在李嘯眼裡,宗楚客不過就是靠著韋氏,韋氏扶持起來的一顆棋子而已。裴談能耐再大,最多也就扳倒一個宗楚客。大唐真正的勢力,七宗五姓這幾個家族,趙郡李氏、博陵崔氏、滎陽鄭氏,范陽盧氏……這幾個真正覆蓋大唐天下的大家族,憑他裴談能扳倒嗎?
可笑至極。
李嘯心裡,他堂堂趙郡李氏,更是一點都沒在怕的。
耿文忠低著頭,衣服下全是冷汗,是,他李嘯不怕,可他耿文忠怕,他們這些所有依附於大家族的小卒子,都怕裴談。
宗楚客是一品尚書,權傾朝野,就算他是靠著韋氏,那也是一顆大棋,現在他下場如此,那麼輪到耿文忠這些小官員,到時候李家會不會把他們當垃圾一樣扔了?
倒霉的還是他們這些小角色。
這李家父子,還真是一樣的涼薄冷酷,沒有心。耿文忠放棄了勸說。
第二天,李嘯叫了宮裡三個太醫來到李家,給李修為共同會診了兩個多時辰,耿文忠就在地面上趴著兩個多時辰。
然後鬚髮皆白的三個太醫走了出來,臉上的神色沒有樂觀也沒有任何輕鬆,其中一個太醫署院正先說話:「李大人。」
李嘯這時,終於捨得開口問太醫:「請問犬子如何?」
太醫慢慢說道:「觀察令郎的脈象,令郎平時有體虛盈虧的跡象,或許是令郎年輕,平時太過放縱……身體底子確實瞧著太薄弱了點。」
太醫也知道這位九卿大人的厲害,說話很謹慎。其實李修為的身體,像是上了年紀的人才會有的虛耗過度,自然這位李公子的浪蕩平時在宮裡也是出了名的。
李嘯冷冷看著太醫,問道:「那敢問犬子、真的只有三個月好活了嗎?」
這話讓三名太醫臉色驚了一下,互相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色,過了很久才有人第一個開口:「據我們診斷,令郎身上雖然虛了些,不過,不過並沒有嚴重的疾病……所以,所以我等並未發覺令郎只能活三個月之說。」
太醫們說話都不敢太重,聽得出李修為身體確實不好,但是只能活三個月也太誇張了。
地上耿文忠的軀體顫抖了兩下,似乎是難掩激動的。如果李修為真的不會死,對他而言當然是好事。否則,第一個遷怒的當然是他。
耿文忠深深覺得自己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長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