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火蛾黨48
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默然佇立半晌,朱顏坐在床邊,擡手在沈渡的臉上輕輕地摩挲,眼裏沁出淚來。
沈渡是這個世界上最警覺的人了,因他說剛從掖庭出來為了立功主動請命去了邊關,無數次經歷生死,養成了夜裏頭枕刀劍睡覺的習慣。
前一次甚至因為她在他淺眠時突然的靠近差點掐死她,可如今,沈渡躺在床上毫無知覺。
淚水像珍珠落入銀盤,「吧嗒」「吧嗒」掉落在錦被上,融入紋理。
「沈渡,你若是不醒,我就改嫁,住你的房子,收七八十個面首,夜夜宴飲。」
「我也再不幫沈家洗冤翻案了。」
不論她說什麽,沈渡都毫無反應,那雙原本淡薄緊抿的唇如今如同喝了鴆毒一般發紫發黑,愈加襯的肌膚蒼白無生機。
「我真的是個拖累。」
毫無用處,還只會逞強。
淚水越來越多,擡手擦也擦不掉,朱顏抹掉眼淚,眸底發狠:
「我一定會找到救你的辦法。」
朱顏跑去查找當地仵作手劄,又去被查封的廣春堂仔細勘驗,還跑去剖驗那些從廣春堂帶回來的人體部位,但毫無所獲。
除非找到來羅敷,否則依舊毫無辦法。
真是繞也繞不開這個女人。
沈渡雖然有那些解毒藥日日吊著,可人還是肉眼可見的衰敗下去,此毒沒有「破繭成蝶」那般結絲結網來的唬人,可卻是實打實的陰毒,發作起來比「破繭成蝶」快,程度也比「破繭成蝶」深。
朱顏猜測,這應該是來羅敷手裡面壓箱底的毒藥,專門留在這裏對付沈渡,而且算計的一步不差,用箭射傷沈渡卻不下死手,逃了也不追,若不是胸有成竹又是什麽?
來羅敷當真信了她的幻術麽?朱顏不這麽認為。
可如今營州城裏還有誰能深入敵營找來羅敷拿解藥?
朱顏越想越絕望。
「難道我們當真有生之年無法全了緣分嗎?」她強忍著哭腔,輕聲呢喃,「假若我勸阻你推了甘南道的差事,左不過被陛下罰一下不至於丟命,若不是我堅持所謂正義,又怎麽會叫你深陷危機?」
趴伏著枕沈渡臂膀處,朱顏幾乎要忘了日月星辰,當畫眉鳥站在窗欞上「啾啾」地叫喚,才將朱顏從無意識裏喚醒。
眼瞳漸漸聚焦,落在那隻不停蹦跳的畫眉鳥身上,朱顏猛地彈跳起來。
現在可不是氣餒的時候。
用清水澆在臉上,擦掉臉上的水漬與淚痕,對著銅鏡整理好自己的衣襟。
朱顏走出房間,朝著書房那邊去,現在最緊要的還是讓朝堂得知這邊的情況,加速派來援軍。
研好墨,攤平信紙,拿起平日裏沈渡用的那支筆,郁色斂了斂,落筆寫好,準備派人快馬加鞭送到京城去。
卻被一語驚醒。
「京城恐怕是送不到了,」景林聽到喊聲過來,他才從外邊巡邏回來,「現如今的營州城可是被圍得水洩不通。」
手中的信被她揉皺,景林複道:
「探子出不去進不來,如今便是援軍行至何處也不知曉。」
情況已經差到不能再差。
「屬下已經做好安排,今晚夜襲火蛾黨據點,拿到解藥救治大閣領。」
朱顏倏然擡眸,景林滿面疲色,雙眸卻炯炯有神,說到夜襲火蛾黨據點亦義無反顧。
匆匆點頭,朱顏跌跌撞撞離去,卻在第二道迴廊處被一個人截住去路。
朱顏擡起頭,滿臉淚水。
潘馳心中「咯噔」一下,被朱顏此狀嚇了一跳。
他記憶裏的朱顏俏皮可愛智慧過人,臉蛋紅潤還帶著點嬰兒肥,雙目晶亮可與星星作比,可眼前這個朱顏雙頰凹陷,眼窩青黑,髮絲披散,身形瘦削,撞到他懷裏不堪一握。
潘馳笑起來:「這不知道的還以為病的是你呢。」
然而朱顏置若罔聞,推開他往前走。
潘馳心頭不妙,幾步追上去:「我今早上醒來就聽聞沈渡中毒昏迷,到底怎麽回事?」
朱顏睨他一眼,與他擦肩而過。
被這個舉動嚇著,潘馳趕緊追上去:「我知曉沈渡是為我找解藥中的毒,到底如何了?」
無他,潘馳醒來便過來找朱顏,就是因為那些內衛都不肯說。
朱顏頓住,雙手掩面,許久擡起頭來看天,將眼淚逼回,重新看向潘馳。
「沈渡,」她哽咽了一下,「沈渡中的毒不是中原的毒,是西域的毒,而且比你之前中得毒還要猛烈。」
潘馳這幾日病著其實身體也沒複原,這會兒被日頭照著生出些薄汗來,可他一直擡起衣袖為朱顏遮擋太陽,聞言猛地放下衣袖,急促道:「西域的毒?」
「嗯,」朱顏點頭,看了眼潘馳,「來羅敷將那解藥敷在解藥瓶的外面,那毒須得身上有破口才有效,而沈渡此前剛被半面鬼們圍攻中了箭傷。」
潘馳哪裏不知,一頓咬牙:「那個來羅敷是故意的。」
朱顏閉了閉眼:「『破繭成蝶』的解藥此前沈渡就見過,甚至我與我三姐還吃過,但凡動一點手腳都逃不過沈渡的眼睛。」
「所以他就在瓷瓶上動手腳,放鬆沈渡的警惕。」潘馳如是道。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沈渡拿到了真的「破繭成蝶」的解藥,自己也中了毒。
敵營,偷襲,解藥。
這些詞彙在潘馳的腦中旋轉著,也就是說沈渡夜襲火蛾黨是為救他被來羅敷和莫謙之算計中毒,而現在昏迷不醒,導致朱顏形容憔悴。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潘馳到底心頭生出些愧疚來,在跟隨朱顏見到躺在床上昏死過去的沈渡時候,那種愧疚與敬佩交織的情感在他心頭激蕩,讓他心裡十分的不好受。
沈渡一直不滿吃醋他親近朱顏,卻願意為了博朱顏一笑冒險獨闖敵營為他拿解藥。
是真漢子無疑。
將朱顏帶至書房,潘馳來回踱步,見朱顏了無生機,焦灼難當毫無辦法。
「你好歹吃點東西啊。」
朱顏毫無反應,宛若行屍走肉。
潘馳一咬牙一跺腳,擡手抹了臉一把,將方才悲傷的情緒隱藏,故意道:
「他要是真死了,你可就自由了啊。」
「到時候我帶著你遠走天涯也沒人管。」
朱顏瞧了眼那張被揉皺的信紙。
得不到回應,潘馳笑的有些勉強:「怎麽?得到自由了還不高興啊。」
朱顏眼皮掀了掀,沒有回應。
沉默充斥在他們之間,他瞥見朱顏對著那張信紙一撇嘴,似乎又要哭了。
「別,別哭啊。」
他見過無數女人哭,那些女人皆因傾心與他捨不得他離去,或哭的凄凄慘慘,或哭的梨花帶雨,或哭的清清淺淺,或哭的纏纏綿綿,可從未見過有哪一女子如朱顏這般,傷心絕望到無識無覺,哭的無聲無息。
潘馳手忙腳亂,想要像以前對待那些女子一樣擡手給她拭淚,告訴她此去經年,後會無期。
可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