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長安銅雀鳴1
抵達京城的時候,正是二更時分,月亮在雲層裏穿梭,除卻平康坊裡面酒色茶肆秦樓楚館還人聲鼎沸外,其他各坊都已經關門閉戶,只偶爾有打更人敲著鑼鼓提醒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一騎飛奔到城門處,亮出大內閣專用的麒麟瑞獸金紋符,守將忙不疊將城門打開。
沈渡等人魚貫而入,景林領著衆內衛歸內衛府安歇,沈渡則帶著朱顏,馬不停蹄往宮中疾馳而去。
宮牆高聳逼仄,甬道昏暗,只余牆壁上的燈籠泛著黯淡紅光。
朱顏不由得貼近了沈渡,她來宮中次數不多,上一次還是佛陀吞罪結束後被女皇召見,今次夜裏入宮,又因為長途跋涉,頗有些緊張。
未央宮本是寂靜一片,除卻勤政殿,各處宮燈都已經熄滅,卻因為沈渡和朱顏到來,宮人們紛紛披衣出來將宮燈點亮。
沈渡安慰朱顏莫怕,攜著她來到勤政殿時,周照還在批閱奏摺。
本就知曉女皇勤政愛民,但親眼見到還是不免一番感慨,治理一國原也不是輕鬆的事情。
將營州這幾月辦案過程盡數陳述,沈渡利落的一句廢話也無,但卻省略了來羅敷已死這個重要的信息。
朱顏垂首低頭,不免悄悄看了沈渡幾眼,利落地一併將此事瞞下。
陳述外派結果的奏摺還未送到,女皇也是才知道莫謙之已死,叛軍被剿滅,半面鬼也被全殲,自然十分高興滿意,召來張寶環就要論功行賞。
張寶環得知消息也十分高興,他倒是不敢歇下,眼下正盯著御膳房給女皇熬安神補腦的補湯,將湯碗放下,這就研磨提筆。
女皇略一沉吟:「這……沈卿原也沒什麽可賞的了,這可如何是好?」
沈渡身為大內閣領,統管各級官員,便是張丞相見了都要忌憚幾分,也就推事院能與其抗衡,且他本就一品大員,官也無甚可升。
張寶環在一旁用筆沾墨,笑著提醒:「那就封個爵位,安排十幾二十個如花美眷,沈閣領勞苦功高,當得如此獎賞,何況沈閣領為國效力,也該卸下重任,去頤養天年了。」
這是要卸磨殺驢,將沈渡架空的意思,誰不知道封爵位基本等於賦閑養老。
朱顏心頭「咯噔」一聲,眼皮亂跳,手心冒汗,心中擔憂沈渡。
沈渡挺直脊樑,雋冷神色未變,女皇端看幾眼,忽而扭頭將桌上一方宣墨扔到張寶環懷裏,笑罵:
「尚未問過沈卿作何想,你便替了人家拿主意,皆是朕慣的你口無遮攔,也虧沈卿非外人,否則定割了你舌頭丟去城外喂狗。」
張寶環急跪下討饒:「陛下贖罪,寶環知道錯了。」
這番笑鬧完,朱顏大約看明白點意思來,正思量間,女皇聲音傳來:
「沈卿當作如何想?可有想要的獎賞,只要開口,朕定答應,」
停頓一下,掃了眼一直低頭不說話的朱顏,
「適才張鶴監說的建議,你若是沒意見,朕也可以考慮。」
沈渡急忙拉著朱顏跪下,鳳眸微斂,將情緒隱藏,淡聲道:
「這都是臣的本分,臣不需要賞賜,再者,此次營州之行,都官令史朱顏出力不少,若非有她,只怕此行不會如此順利,臣能不能活著回來見到陛下都未可知,若論賞賜,都官令史朱顏當賞。」
這是明明白白將功勞給了朱顏,朱顏微驚,待要說什麽,被沈渡摁下,心頭急跳,實在被這局面弄得驚怕。
女皇點頭,笑眯了眼:「原是要為自家夫人討賞賜呢,看來這趟營州之行,你夫妻二人感情精進,朕倒是做了件好事啊。」
沈渡沉穩拜下:「陛下英明。」
「也好,」女皇背靠龍椅,姿態慵懶,「若沈卿真討了封侯的賞,只怕朕就得少了一位肱骨之臣,這賞,給不了大內閣領,那便給了閣領夫人吧。」
朱顏這才砸過味兒來,女皇忌憚沈渡,並不想賞沈渡,可又面子上過不去,於是與徐婉唱起了雙簧,加之沈渡精明求全,此事便揭過去了。
但營州之行茲事體大,不賞不好看,於是賞給她,皆大歡喜。
真是哭笑不得,這是躺著撿了封賞麽?
這邊張寶環執筆行文,那邊女皇口述,待說至最後,女皇深眸睨他們幾眼,面色沉肅:
「聽聞你二人在營州時候遭遇劫難差點喪命,這幾日你二人回去休整調息,著御醫為二人調理身體。」
沈渡並朱顏:「謝主隆恩。」
女皇停頓片刻,行至朱顏面前,拿手挑起朱顏下巴,仔細端看朱顏一番,見朱顏始終不敢看她,不悅道:
「擡起頭來。」
朱顏這才顫顫巍巍擡頭,眼見女皇散下了髮髻,身上也換下龍袍著一身暮雲紗描鳳常服,可那儀態尊貴,周身儘是貴胄天姿,不由得低頭:
「微臣惶恐。」
女皇失笑:「朕且問你,這尋常賞賜都已經賞下,朱愛卿可還要些旁的賞賜。」
見朱顏懵懂不明,儀態青春逼人,女皇眼底染上難得笑意,敲打朱顏:
「與沈卿有關也無不可。」
朱顏恍然大悟,頓時那股淩然的緊張感也消失了去,忙道:
「微臣並不需要特別的賞賜,謝陛下隆恩。」
女皇微眯著眼,看起來有些不快:「朱愛卿可要想好,機會可不是一直都有哦。」
倒也是事實,朱顏拱手拜下,誠懇道:
「微臣所言句句屬實,微臣不想要賞賜,惟願天下清明太平即可。」
此言一出,御書房裏壓抑的氣息都盡數散去,女皇掩面而笑,哪還有半分不悅:
「朱愛卿身為女子心繫天下,當真是國家至棟樑,大周需要的就是朱愛卿這樣的官員。」
又閑話了幾句,沈渡攜朱顏謝過皇恩,主動告辭。
出了大明宮,行至朱雀主街,四更的鑼聲敲響,朱顏才恍然從夢中醒來一般,冷風一吹,背後冷汗涔涔,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沈渡察覺,攏緊了手臂,低頭在朱顏發頂落下一吻,未多言語,猛夾馬腹,不多時便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