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祝融是神農王族後裔,出身高貴,父親是名震天下的大英雄祝融。神農國滅後,小祝融歸順黃帝,娶了赤水族長唯一的女兒赤水小葉為妻。之後,小祝融受黃帝重用,成為黃帝的第一重臣,掌管中原地區(原屬於神農國的廣大地域)。
剛開始,因為小祝融的血統和身份,眾人不敢公開質疑,但暗地裡,不少人還是對小祝融頗有微詞,畢竟他的父母為神農戰死,他卻歸順軒轅成為了黃帝的重臣,讓人提起來免不了有些微微的鄙夷。
可是,一百多年來,小祝融讓原本盜匪橫生,民不聊生的中原改變了模樣,雖還不敢說盛世繁榮,但吏治清明、流民回歸家園、百姓安居樂業,已是一派欣欣向榮。
據說,小祝融從不迴避自己是神農遺民的身份,不遺餘力地為中原百姓爭取利益,在黃帝面前也從不隱瞞自己的心思,說他掌管中原,就是想讓中原繁華富庶,讓飽受戰爭之苦的中原百姓過上好日子。為此,小祝融沒有少承受誹謗和壓力。漸漸地,中原的氏族們不但不再質疑小祝融,反而對他非常敬重,祝融的死是一種心懷故土的王族氣節,小祝融的生何嘗不是另一種心懷故土的王族風範?
赤水秋賽是小祝融接掌中原後舉行的比賽。剛開始,只是小祝融為了刺激中原氏族的小範圍比賽,讓中原子弟不要局限在一方自閉自大,讓各氏族子弟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從而虛心好學、勤奮努力。可因為效果十分好,很多氏族都想有這個機會讓氏族內的子弟得到鍛煉,大荒內參與比賽的氏族越來越多。到後來,世家大族們也紛紛加入,赤水秋賽變成了全大荒的盛事。
這個比賽的特殊之處,就是不以國論,而是家族間的比試和交流,所以它跨越了國界。黃帝和俊帝每次都會派遣大臣送來豐厚的獎品,更是吸引了很多有才華的年輕人參加。
這一次,俊帝派了蓐收帶隊去送獎品。
顓頊隨隊而行,小六自然毫無疑問地同去,阿念也求得了俊帝的同意,和顓頊、小六一起去。
小六本以為顓頊已經去過赤水秋賽多次,可顓頊告訴小六,這是他第一次去。
小六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大荒內大大小小的家族都匯聚於秋賽,來參與賽事的子弟肯定是家族內的優秀子弟,對很多世家大族的子弟而言,比試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也許是結識朋友,為將來掌權做準備。之前,顓頊不去秋賽,不是不願,而是不想引起軒轅國內各方勢力的注意,對他起了戒心和殺心;現在他去,是因為即使被人發現了,也無所謂,因為他已經準備要回軒轅。
高辛多水,國內遍布河流湖泊,和往年一樣,蓐收選擇了乘船走水路。
顓頊本來還擔心小六和阿念同在一船,會起衝突,可沒想到兩人居然相處得很好,是不是還能看到他們躲在角落裡竊竊私語,顓頊不解地問小六:「你怎麼降伏了阿念?」
小六笑得十分神秘,「秘密。」
一路之上,碰到了很多要趕去參加比賽的家族,像高辛四部這種大家族,常是幾十人的大船,小家族則是只坐三五人的小舟,甚至有隻派出一個子弟參加比賽的家族。
顓頊和蓐收打了聲招呼,下了大船,乘小船隨在大船後,單獨而行。小六和阿念自然跟著顓頊一起走,阿念又帶了海棠。
很多人以為他們四個是小家族派出去參加比賽的子弟,船靠岸歇息時,常有人主動來攀談,顓頊也熱情相待,一路之上結識了好幾個朋友。
快到赤水時,河道里的船越來越多,幸好有小祝融派出的人在岸上引導,雖然走得慢一些,但並不亂。
進入赤水,河道逐漸變寬,兩岸都是良田。此時正是稻子收割時節,一眼看去,金黃燦爛,猶如一片黃金的湖泊,有不少百姓在田裡彎腰勞作,還有牛車來回運送著收割好的稻穀,一派忙碌熱鬧的秋收景象。
河風吹過,有稻香陣陣,小六隻覺心曠神怡,連阿念都站在船頭,四處張望,笑道;「那些岸上的人看著都很開心。」
顓頊打量著兩岸景緻,眼神有些黯然,唇角卻帶著一絲微笑。
小六不禁問道:「為何心情如此複雜?」
顓頊低聲說:「祝融害死了父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小祝融歸降爺爺時,我還在軒轅,爺爺讓我決定小祝融的生死,我本有機會殺了小祝融,可我放棄了。今日看到這樣的景象,心中安慰,覺得我的放棄是正確的,可又覺得愧對父母……唉!」顓頊輕嘆了口氣。
小六道:「你選擇的路註定只能有大義,不能有私情。既然選擇了,就不要多想。我想舅舅和舅娘會支持你的選擇。」
顓頊笑笑,幾分寥落地說:「我明白。」
船行著行著,風光突變。南岸依舊是鬱鬱蔥蔥的林木,北岸卻寸草不生,猶如荒漠,一直向北蔓延,好似沒有邊際。
阿念不解,問道:「赤水水源充沛,而且聽說赤水兩岸春夏兩季多雨,冬季多雪,這裡怎麼會有一大片荒漠?」
顓頊是第一次來赤水,小六雖在大荒流浪多年,可赤水靠近冀州,她一直有意識地迴避著冀州,從沒有來過赤水,所以兩人都不知道。
給他們搖船的艄公倒是常來赤水,笑道:「據老人講,很多年前,這裡並沒有荒漠,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片地就變成了沙漠。傳說在沙漠中央有一大片桃花林,桃花林里住著個醜陋的大妖怪,那個大妖怪就如火爐,炙烤得這片土地成了沙漠。因為那妖怪帶來了乾旱,人們都叫它旱魃。」
顓頊道:「神族沒有派兵去剿殺妖怪嗎?」
艄公說:「聽說也有些大膽的神族少年想去斬妖除魔,可這沙漠很古怪,越往裡走越酷熱乾旱,很多人還沒找到桃花林,就差點被炙烤死,只能趕緊退出來。那妖怪雖然盤踞在此,卻從沒害過人,甚至是不是真有妖怪大家也不清楚,所以百姓們都不在意,漸漸地也就沒人管了。」
阿念說道:「可惡!這裡明明該是千里綠蔭,卻被一個妖怪毀了。可惜北岸是軒轅境內,如果在高辛境內,我一定告訴父親,讓父親派人除掉這個妖怪。」
小六眺望著荒漠,說道:「這妖怪並不壞。」
阿念不滿地瞪小六,顓頊解釋道:「剛才你也說了這裡靠近赤水,水源充沛,春夏兩季多雨,冬季多雪。在這麼多水的緩解下,還出現了千里荒漠,你想想,如果這妖怪選擇了別處,會出現多麼恐怖的景象?可見它沒有存害人的心思。」
阿念雖然覺得顓頊說的有道理,可還是覺得,這種妖怪應該除去。但她自小習慣於聽父親和顓頊的話,遂沒再出聲。
船又行了半晌,北岸開始有了稀稀落落的植被。漸漸地,綠色變得濃密,竟是鬱鬱蔥蔥的果林,各種果子掛在枝頭,紅的紅、黃的黃,十分討喜,眾人也就把妖怪的事情丟到了腦後。
傍晚時分,船速漸漸地慢了,已經能遠遠地看到碼頭,附件停泊了很多船隻。
顓頊和小六他們回到了大船上,縴夫們吆喝著號子,拉著船靠了岸,在指定的位置停泊好。
有官員來迎接蓐收,雖然隊伍中既有高辛王姬,又有軒轅王子,但顓頊和阿念都未表露身份,所以也沒有人留意他們。
一行人在官員安排的驛館內歇息,蓐收自然有公事處理,無法陪同阿念和顓頊。
蓐收是俊帝表兄的兒子,又是俊帝的徒弟,算是俊帝一手培養的心腹,知道阿念和顓頊的親厚,沒問阿念的打算,直接詢問顓頊的計劃。
顓頊回道:「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出去隨便轉轉,等後天比賽開始,我們當然是看比賽,你就不用擔心我們了。」
蓐收說:「來參加秋賽的子弟都是各家族的精英,有的人免不了有些傲氣,王子若碰到了,不予理會就行,能避免的衝突盡量避免。畢竟我們只是比賽的旁觀者,不是參與者,沒有必要與人打鬥。如果對方真的無禮,交給我來處理。」
顓頊知道蓐收這話其實是說給阿念聽的,於是笑道:「好的。」
阿念小時就認識蓐收,若論血緣,兩人還是表兄妹,彼此很熟悉。她撇撇嘴,對蓐收說:「就你會辦事,我們都是傻子,行了吧?」
蓐收對顓頊苦笑一下,帶著貼身隨從離開了,去參加小祝融為他舉行的接風宴。
第二日,小六和阿念不約而同,都睡了個懶覺,等起來時,太陽已經高掛。顓頊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小六和阿念各坐屋子一邊,慢吞吞地吃飯,吃完飯,阿念叫道:「喂,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小六忙道:「知道,我發了誓的,你放心吧,絕不會讓你父王把你嫁給我。」
兩人又慢吞吞地喝了一會兒茶,顓頊才回來,阿念嘟著嘴問:「哥哥,你去哪裡了?」
顓頊笑眯眯地說:「去外面打聽了一圈,看待會兒帶你去哪裡玩。」
阿念甜甜地笑起來,小六暗暗翻了個白眼。顓頊這張嘴啊,甜言蜜語就像不要錢一樣,真是被他賣了,還覺得他最好。
顓頊知道小六在腹誹他,拍了小六的後腦勺一下,「走了。」
顓頊和小六帶著阿念和海棠出了驛館,因為整個大荒的氏族都來了,到處都是人,原本不小的赤水城顯得很擁擠。
赤水城內有赤水的支流穿繞過整座城池,所以不少走陸路來的人都選擇了乘船遊覽赤水城,顓頊斯人已經坐船坐膩煩了,自然選擇了徒步而行。
顓頊這兩百多年幾乎跑遍了高辛的每一個地方,可對軒轅境內的城池反倒很不熟悉,所以看得分外仔細。阿念雖不是第一次來中原,卻是第一次能獨自遊覽,也是興緻盎然,那些民間女孩子用的小玩意兒都能吸引她的目光。顓頊看阿念喜歡,特意幫她挑了幾個銀子打造的鐲子,阿念分了海棠兩個,海棠眉開眼笑,兩人興沖沖地戴上。
小六流浪了兩百多年,什麼沒見過呢?覺得索然無味,幸虧有各種各樣的零食,她買了些零食,有時坐在攤子邊,有時站在河邊,邊吃邊等,遙遙地看著顓頊。顓頊時不時看她一眼,兩人話不多,可都有一種平靜的愉悅。
嘗到好吃的,小六會多買一點,拿給顓頊和阿念。阿念嫌腌臢,不肯吃,海棠自然也不敢吃。顓頊卻大大咬幾口,吃得格外香甜。
阿念看顓頊和小六都吃得香甜,不禁嘴饞,可自己剛嫌惡地拒絕了,自然不好意思拉下面子說想吃,只頻頻看顓頊和小六。
也許因為俊帝和顓頊,小六現在看阿念很順眼,對阿念那點小女孩的彆扭心思一清二楚。小六問海棠要了一塊乾淨的帕子,細心地把食物的外皮剝掉,遞給阿念,哄著她說:「嘗一口,裡面的,一點都不臟。」
阿念扭捏著不肯吃,小六又說了兩句好話,阿念擺出一副是你求我吃,可不是我饞了的樣子,勉勉強強地咬了一口。街頭小吃永遠有別具一格的風味,不是任何宮廷名廚能做出的,貪嘴又是女孩子的本色,阿念很快就喜歡上了街頭小吃。她開始吃了,海棠自然也能一飽口福,嘗試著小六推薦的小吃。
四個人玩玩、吃吃、逛逛,心情很愉悅。
下午時,他們乘坐牛車,出了赤水城,來到據說中原最大的船塢。這個船塢屬於赤水氏,一般的船可以售給大荒內的各氏族,但據說赤水氏和黃帝有秘密協議,最好的船只能售給黃帝,俊帝派人去定造,都被赤水氏拒絕了。
造船的技藝在所有懂得造船的家族都是秘密,沒有人能真正進入船塢,但還是有很多人慕名而來,並不是想偷學什麼,只不過想回到家鄉時,能和鄉親們自豪地說一聲「我親眼看到了赤水氏新造的船」。
據說,在小祝融的提議下,赤水氏常會特意安排新船試航,讓眾人觀看,既宣傳了赤水氏的船,也滿足了遠道而來看新鮮的遊人。
小六他們到時,因為已近黃昏,河道邊的人不多,三三兩兩的,都在觀賞夕陽下的河景。
小六和顓頊領著阿念和海棠隨意地走著,忽然聽到一陣海螺響,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新船下河,小六他們都停住了腳步,站在岸邊觀看。
只見船塢的大門打開,一艘不大的船緩緩駛動,開入了河道。
小六看不懂船的好壞,只覺船的造型很別緻,前窄後寬,像一朵還未打開的花骨朵,估計定造這艘船的船主是個女孩子。
阿念卻見過不少好船,嗤一聲譏笑道:「赤水氏的船也不過爾爾。」
一個穿紫色衣衫的少女扭過頭,走過來幾步,盯著阿念,「你覺得這船哪裡不好了?」少女膚色白皙,一雙水靈靈的杏眼,眼角微微上翹,看人時,不笑也嫵媚暗生。
阿念打量了那女子一眼,指著船侃侃而談:「這船造來顯然是討一個女子歡心,可模樣不倫不類,究竟是朵什麼花呢?既然不能速度與外形兼顧,那不如索性只選擇其中一個,赤水氏造的這艘船兩者都想要,結果卻是兩者都未佔住。」
紫衣少女冷冷地說:「你想要還沒有!」
阿念氣得想反駁,紫衣少女卻沒給她機會,直接從岸上飛躍而下,站在了新船上,還不屑地回頭盯了阿念一眼。
阿念明白了,紫衣女子就是這船的主人,更不屑地冷哼:「破船一條,有什麼可得意的?」
時候不早了,顓頊和阿念、小六商量到哪裡去吃晚飯。
三人都不想回驛館,小六提議乘船去游湖,砸吧著嘴巴說道:「河上居住的船民們很懂得烹制河鮮,也不用特意找什麼飯館,我們租艘乾淨的船,問船夫借用一下漁網,撈一些河鮮,直接讓船娘在船上做了,烤魚太普通,都不用提了。把河蚌剖開,放在炭火上連著殼烤,噴一點酒,撒一點芥菜子粉,鮮中帶著微辣,吃了一個還想再吃一個。還有河蝦,先用烈酒浸泡活蝦,蝦把酒吃到肚子里,雖然醉了,卻還活著。把石板燒到滾燙,直接把醉蝦倒上去,河蝦噼里啪啦蹦著,烈酒的醇香味和河蝦的鮮味撲鼻而來,待蝦殼煎烤得紅中發金,拔去蝦頭輕輕咬一口,唇齒間又鮮又香、又嫩又滑……」小六說著簡直要口水下來,阿念也覺得饞蟲直動。
顓頊心中滋味很是複雜,現在說來有趣,可這一分從艱難生活中凝聚出的有趣,卻必要嘗過十分的苦。他面上未顯,反倒敲了小六的腦門子一下,取笑小六:「你個沒出息的東西,除了吃再無大事。」
阿念撇撇嘴,滿臉不屑,卻不停地打量著岸邊停著的船。
岸邊停著不少船,小六很有經驗,一眼掃過,根據船的布置就能看出船家是什麼性子的人。她挑了一艘打掃得乾乾淨淨的船,和船家夫婦講好價格,又讓船家去買了兩壇烈酒和一點蔬菜瓜果。
四人上了船,顓頊和阿念坐在一旁,看著小六忙碌。
海棠不好意思什麼都不做,想幫忙,小六嫌她添亂,把她趕回阿念身邊。小六問船家借了漁網,站在船尾,仔細地看著,差不多時,她把網撒下去。待收網時,網裡捕了幾條魚、一小桶河蝦,還有幾隻螃蟹。
小六把烈酒倒入小桶,把河蝦浸泡起來,放到一旁,挑了三條肉質鮮嫩的鯿魚留下,讓船娘幫忙殺了,別的魚送給了船娘。小六從身上掏出一些藥草狀的東西,把殺好的魚腌制起來。
阿念還惦記著小六剛才說的話,問道:「河蚌呢?」
小六把外衣脫下,對阿念說:「我們能不能吃到河蚌就要靠你了。」
「靠我?」
小六指指湖,「你能幫我把那邊的水暫時分開嗎?不需要很大。」
「這有何難?」
阿念雖然嬌氣,修為並不弱,她把手放進水裡,水開始分開,露出湖底的砂石。小六在腰上綁了個竹簍,跳進水裡,游到阿念分開水的地方。她走在湖底,彎身翻
揀河蚌,不一會兒就揀了一竹簍。
阿念第一次自己撈東西吃,性質盎然,一邊探長脖子看,一邊笑著叫:「那裡,我看到那裡有一個大的。」
小六順著阿念手指的方向,真在一塊大石下發現了一個大河蚌,小六一手拿著河蚌,一手游水,回到船上。
小六把那個和小磨盤一般大的河蚌放到阿念面前,「這是你捉的,待會兒這個就烤給你吃。」
阿念滿臉笑意,迫不及待地問:「什麼時候能吃啊?」
船娘已經生好火,顓頊把小六拽到爐子邊坐下,問船娘要了乾淨的帕子,先幫小六把頭髮擦乾,「冷嗎?喝幾口酒。」
海棠趕緊端了酒給小六,小六喝了兩口,身子立刻暖和了,她揮著手說,「動手!動手!邊考邊吃,還會覺得熱呢!」
四人圍著爐子坐好,開始烤河蚌,阿念剛開始還不敢動手,漸漸地也生了興趣,學著小六撒調料。也不知道是剛捕捉的河蚌的確夠鮮美,還是自己動手的原因,阿念只覺得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河蚌。
小六吃了一會兒河蚌,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幹了,她把三條腌制好的魚拿了出來,用荷葉包好,放在一旁慢慢地烤著。
四人邊吃邊談笑,不知不覺中,月亮已升到頭頂。
湖面上,偶爾能碰到其他來游湖的船隻,卻都沒有他們逍遙愜意,擁爐賞月,對酒而啖。
烤魚的香味飄得很遠,有人甚至聞香追來,垂涎欲滴地問道:「可願出售?我們願意出高價。」
不等小六回答,阿念已經拒絕。「我們自己也才剛夠吃。」
顓頊對小六道:「不怪人家嘴饞,你這烤魚也不知用了什麼調料,竟然連我和阿念這種吃魚早吃膩了的人也饞。」
小六嘻嘻一笑,「獨家秘方,概不外傳。」這倒真不是小六吹牛,她腦中記著無數天下人夢寐以求的藥草和藥方,可她對醫術不求甚解,反而把每種草藥是什麼味道記得一清二楚,常常把藥草當調料用。時間長了,真被她摸索出了很多極好的味道,所以她烹制的食物,火候不見得好,味道卻的確是獨一無二。
湖上忽然起霧了,霧靄繚繞,船兒猶如在霧海中穿行。船娘怕和別人的船撞上,多點了幾盞燈,沿著船舷擺上。估計別的船也是如此,所以時不時能看到點點燈光在霧氣中時隱時現,猶如星光一般在雲海中閃爍。
微風送來一陣悠揚的琴音,隨著風忽有忽無,在白茫茫的霧氣中,琴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清晰時明媚悅耳,猶如十里桃花風中舞,模糊時嗚嗚咽咽,猶如一樹梨花簌簌落。
月下聽琴本就是雅事,水上霧中聽琴,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只可惜,聽著聽著,只覺那撫琴的人正坐著船漸漸遠去,琴音越來越低,小六和阿念都有些遺憾,小六嘆道:「聲漸不聞音漸消。」
顓頊道:「只要你想聽,讓她撫給你聽又有何難?」
小六不解,「難道你想高聲把人叫回來,我這個粗人都知道不行。」
阿念推了海棠一下,海棠忙打開隨身帶著的行囊,把白日里買的一管洞簫擦乾淨,遞給顓頊。阿念對小六說:「父親精通音律,據說尤擅撫琴,他親自教導哥哥音律,哥哥雖然不能和那位青丘公子塗山璟相比,卻也不弱。」
顓頊將洞簫湊到唇畔,吹奏了起來,還是剛才的琴曲,只不過有不少變化。剛才的琴曲聽得時斷時續,聽清楚的段落准許就依著原曲而奏,沒有聽清楚的地方,顓頊則自己現作曲,把曲子補充完整。原來的曲子和顓頊新作的曲子雜糅在一起,竟然天衣無縫,甚至比剛才的曲子更添幾分隨意洒脫。
小六這不懂音律的人都聽得幾乎要擊節讚歎,那撫琴的人恐怕更是又驚又贊,讓船調轉了方向。琴音又傳了過來,和洞簫聲一起一合。兩人的曲子既相似,又全然不同,兩人既互相比試,又彼此追隨,白茫茫的大霧完全變成了琴音和簫聲的天地。他們時而衝上九霄翱翔,時而落入碧海遨遊,漸漸地,琴音好似終於被簫聲折服,隨著簫聲而奏,和諧共鳴、水乳交融。
阿念心裡越來越不舒服,突然伸手拽住洞簫,簫聲戛然而止,顓頊倒也沒生氣,只是溫柔地看著阿念,「怎麼了?」
突然失去了簫聲,琴音幽幽而奏,徘徊低吟,好像在詢問著吹簫的人。
阿念只覺心煩意亂,硬邦邦地說:「我不想聽了。」
小六低下頭,忍著笑,專心致志地吃她的螃蟹。
琴音徘徊了一會兒,遲遲不見簫聲回應,好似生氣了,用手猛划了一下琴,鏗然一聲琴弦斷裂,琴音消失。
顓頊拿起一隻螃蟹,細心地把蟹膏剔到蟹殼子里,滴了幾滴姜醋汁,把蟹殼子放到阿念面前,阿念一下子又笑了出來,喜滋滋地小口吃著。
顓頊又拿了一隻螃蟹,剝好蟹膏,要給小六,小六嘴裡咬著螃蟹鉗子,含含糊糊地說:「螃蟹要自己剔著吃才有味道。」
顓頊不愛吃螃蟹,於是把剝好的蟹膏放到阿念面前,阿念雖有些不樂意吃小六不要的東西,卻沒吭聲。
小六拿了一條魚給顓頊,「你嘗嘗。」
顓頊掀開荷葉,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阿念和海棠也趕忙去拿魚,荷葉揭開的剎那,簡直能香飄十里。海棠看只有三條魚,不好意思吃,小六道:「你們別和我客氣,我這還有好吃的醉蝦呢!」
小六說著話,舀起一勺喝醉的蝦倒在滾燙的石板上,嗞嗞聲中,白色的霧氣騰起,醉蝦噼里啪啦地跳著,濃郁的酒香和鮮美的蝦香四散開來。
從遠處傳來吆喝聲,「喂,那邊的船家,把你們烤炙的東西送一些來,若味道讓我家小姐滿意,必有重賞。」
不是第一個人對他們烤炙的東西感興趣,可人家都是客客氣氣,好商好量,這個婢女卻一副呼來喝去的口氣。
阿念不滿地說:「有錢了不起啊?不給!」
海棠也不是個省心的,居然高聲回了過去:「我家小姐說『有錢了不起啊?不給』」
船駛了過來,竟然是下午見過的那隻花骨朵新船。站在船邊的婢女看到阿念他們的樣子,知道誤會了,沒什麼誠意地道歉:「湖上霧大,剛才沒有看清,以為是船娘,語氣隨便了。麻煩你們把這烤魚讓了我,價錢隨你們開。」
阿念想起下午的那位小姐,更加不悅了,瞅了海棠一眼。海棠明白她不屑直接和婢女對話,海棠站了起來,斂衽行禮,笑得溫柔大方,「錢,我們暫時不缺,如果你們願意拿東西來換,我們倒是願意,只是不知道你們可有?」
那婢女打量了一番海棠,倨傲地說:「這大荒內我們沒有的東西也不多,你儘管說吧!」
海棠笑得越發可親,「太好的東西不敢要,聽說聖地湯谷的扶桑木無火自熱,我們想要一捆扶桑木,正好用來烤剩下的醉蝦吃。」
小六用手半遮住臉無聲地笑起來,大荒內的人提起扶桑神木都是以指長指寬來丈量,第一次聽到人用捆來說扶桑神木。不過,放眼大荒,也只有阿念敢如此說。
婢女知道被海棠戲弄了,一下怒了。「你竟然敢戲弄我?」
海棠笑道:「是你讓我儘管說,怎麼能說我戲弄你?下次說話時先想想,小心風大閃了舌頭!」
婢女氣得臉通紅,直接動了手,砸過來幾個水球。海棠也沒客氣,揮揮手,把水球擋了回去。婢女被淋了個落湯雞,哭喪著臉說:「有本事你們別跑!」一轉身跑進了船艙。
不一會兒,小六他們下午見過的那位紫衣小姐和一個水紅衣衫的美麗女子從船艙內走出來,水紅衣衫的女子卻不是陌生人,而是防風意映。
小六忙往船艙里縮了一下,躲在暗影中。顓頊往她身邊坐下,用自己的身子擋住她,頭未回得問:「你認識?」
小六低聲對顓頊說:「水紅衣衫的女子就是防風意映。」玟小六的這張臉只有清水鎮上的人認識,到清水鎮上討生活的人都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大都不會離開,所以小六從不擔心有人會認識自己,可她沒想到防風意映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那位紫衣小姐寒著臉,斥道:「你們好沒道理,婢女來買點吃食,你們若不願意,拒絕就行了,何必又戲弄又大罵?」
阿念站起來,「什麼叫又戲弄又大罵?你怎麼不問問是誰無禮在先,是誰說大話,又是誰先動的手?」
紫衣小姐認出了阿念,氣道:「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婢,不用問我也知道誰無禮。」
阿念大怒,「自己的船不好還不許人家說?你以為你是誰?我還偏說,一條破船!」
紫衣小姐氣得想要動手,可好像有什麼顧忌,強壓著怒火,卻又咽不下這口氣,一時間臉色都變了。
防風意映柔聲說道:「好妹妹,這事都怪我,我聞著香味隨口說了一句,若不是為了滿足我一時的口腹之慾,你何至於受小人之氣?既然是我引起的,就由我來處理吧,回頭你爹爹和兄長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
防風意映轉過了臉,對這阿念和海棠時,已經滿面寒霜。她說道:「你們立即道歉,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阿念當年被大荒聞名的九命魔頭和小六綁架了,都不見懼色,此時怎麼可能會怕?她冷笑道:「好啊,我等著看你如何不客氣。」
船夫和船娘見勢不對,不敢惹事,跳下水逃了。
防風意映揮了下手,從她的袖中射出一排短箭,也不知道是她射偏了,還是恰好有霧氣擋了一下視線,大部分的箭居然是朝著顓頊去的。
顓頊知道她是防風意映後就用靈力罩著阿念和海棠,此時阿念和海棠沒事,他又怕傷著小六,只勉強躲開了所有短箭。
還沒來得及喘息,又是幾排短箭過來,不過阿念和海棠已經反應過來,兩人靈力都不弱,防風意映又不是真要射她們,兩人自保沒有問題。
不少短箭釘在了船身上,防風意映不愧是防風家數一數二的高手,這種威力不大的袖箭就震裂了船身,只聽咔嚓聲不絕於耳,整條船分崩離析,四人都掉進了水裡。
小六心中暗喜,顓頊、阿念和海棠是在高辛長大,只要入了水,那可像是回了故鄉,就算不把對方的船弄翻,水遁應該沒問題。可是,她震驚地看到顓頊和阿念居然不會游水,而那個被海棠打成落湯雞的婢女叫了一群婢女,正齊心合力地痛打落水的海棠,海棠被纏得無法去救阿念。
小六隻能冒著防風意映的箭雨去救顓頊和阿念,顓頊雖然不會游水,卻不慌亂,用靈力讓自己的雙腿木化,浮在水面。阿念卻緊張慌亂地都忘記了自己有分水之能,已經嗆了好幾口水,眼見著就要沉下去。
顓頊對小六說:「不用管我,救阿念。」
小六隻能先去救阿念,「你一切小心。」
阿念一碰到小六,立即像八爪魚般地纏住小六,連男女之防都顧不上了。小六靈力低微,力氣沒阿念大,被阿念帶著向湖底沉去,卻恰好避開了兩支射向她後心的箭。
小六狠狠地在阿念的後脖子上敲了下,把阿念打暈,帶著阿念快速地逃離。一口氣游到岸邊,她趴在岸邊,累得直喘氣。
小六掐著阿念的人中,把阿念弄醒,「我要去就顓頊,你自己一個人能行嗎?」
大霧瀰漫,什麼都看不清楚,好似四周都潛伏著怪物。阿念全身哆嗦,卻堅強地點了點頭,小六拍拍她的臉頰,「躲好,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許出來。」
小六轉身跳進湖裡,去找顓頊。
雖然霧氣瀰漫,難以分辨方向,可小六碰到過比這恐怖得多的天氣,她游回了他們落水的地方,可是湖面上竟然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小六不死心,一圈圈地游著,尋找著顓頊。
找了好久,沒有找到顓頊,卻看到海棠浮在水面上,昏迷不醒,左腿上中了一箭。小六再忍不住,也顧不上藏身了,揚聲大叫:「哥哥、哥哥……」
小六拽著海棠,邊游邊叫,始終沒有人回應。小六隻能帶著海棠回去找阿念。
阿念蜷縮著身子,躲在草叢中,白茫茫的大霧,讓她變成了瞎子,夜梟凄厲的啼叫都讓她恐懼。
當聽到水聲淅淅瀝瀝,她手蘊靈氣,緊張地盯著前方。白霧中浮現出一個怪物的黑影,蹣跚地走向她,她正緊張得全身顫抖,怪物走近了,卻原來是小六扛著海棠。阿念激動地衝出去,「小六。」
小六看到阿念眼角的淚痕,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露宿山野時,也是這般驚慌不安。她拍拍阿念的肩,贊倒:「你很勇敢嘛!」
阿念不好意思,立即做出了什麼都不怕的樣子,「哥哥呢?海棠怎麼了?」
小六把海棠放下。「後背被打了一掌,腿上有箭傷,有我在,死不了。」
小六喂海棠吃了顆藥丸,想撕開海棠的褲子,阿念紅了臉,「不能等到回去再醫治嗎?」
「這麼大的霧,你知道怎麼往回走嗎?這一箭雖沒射中要害,可我對這位防風小姐實在不敢低估,不早點醫治,我怕海棠的腿會殘了。」
「可是、可是你是男的!」
小六哧一聲撕開了海棠的褲子,「大不了就娶她唄!」
阿念想想也是,卻有點不甘,「哼!便宜了你!」
小六用力拔出箭,對阿念說:「趕緊把你的好葯都拿出來。」
阿念先拿了個扶桑木瓶給小六,「裡面是浸泡著扶桑花的湯谷水。」
小六把水倒在傷口上,水一點點把傷口上發黑的肉蠶食掉,露出鮮紅的乾淨血肉。
阿念又拿了一個玉瓶,遞給小六,「裡面是用歸墟水眼中的水和靈草煉製的流光飛舞丸。」
小六連著捏破了三顆藥丸,藥丸化作了幾百滴紫藍色的水滴,好似流螢一般繞著傷口飛舞,慢慢地融入傷口,傷口的血很快就止住了。
小六開始包紮傷口,「好了!」
阿念擔憂地問:「哥哥呢?」
小六搖搖頭,「不知道。我們只能儘快返回驛館,讓蓐收去查。」
小六背起了海棠,對阿念說:「走吧。」
阿念跟在小六身旁,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大霧中,看不清路,湖邊的路又十分泥濘,每一腳踩下去都不知道自己會踩到什麼,精神緊繃,時間長了,阿念覺得很累。可靈力低微的小六背著一個人依舊走得很平穩,神情也十分鎮定,好似不管多大的霧,都不能遮住她的眼。小六的平穩鎮定感染了阿念,也讓阿念很不好意思,她咬著牙,緊緊地跟著小六。即使覺得聽到了蛇遊走的聲音,她也緊咬著唇,一聲不發。
小六走到了一處坡地,沖著白霧叫起來:「船家,雙倍價錢,去赤水城。」
竟然真有聲音從白霧中傳來,「好嘞,您等等。」一點燈光亮起。
小六帶著阿念朝著燈光走去,果然看到有船停在岸邊。
阿念上了船,心下一松,雙腿發軟,一屁股坐到船上,驚訝地問小六:「你怎麼知道在這裡停著艘船?」
小六一邊輕輕放下海棠,一邊說:「昨天班干,我們呢是逆著這條河取得湖上,我看到了船家停在這裡生火做飯。」
阿念不相信地說:「掃一眼就記住了?你又不能預見我們會遇險。」
小六淡淡一笑,「如果時時生活在危險中,不記住就是死,記住卻會多一分生機,自然而然就形成了習慣,不去刻意記,也會留意。」
阿念盯了小六一眼,不說話了。
船夫和小六商量:「眼見著就要亮了,太陽一出來,霧很快就會散去,不如等等再走。」
小六問:「你自小就生活在這裡嗎?」
「祖祖輩輩都生在赤水,死在赤水。」
「從這裡往下是順流,我看河流很平穩,不如我們慢慢地順流漂著,等霧氣散了一些了,再加速。如果一個半時辰內趕到赤水城,我再加錢。」
船夫琢磨了一下,應道:「好嘞。」
船夫在船上多點了兩盞燈,自己立在船頭,謹慎地張望著。
船平穩地順流而下,約摸半個時辰後,霧氣開始消散,已經能看到幾丈外,船夫開始搖櫓加速。隨著大霧的消散,船的速度越來越快,霧氣還未完全消散,已經進了赤水城。
驛館前就有河,在小六的指引下,船夫直接把船停到了驛館前。
阿念未等船停穩,就躍上石階,趕去拍門。小六把錢給了船夫,背起海棠,走上岸。
開門的侍從看到阿念和小六的狼狽樣子,立即派人去叫蓐收。
蓐收已經起身,正在洗漱,聽說海棠受傷了,顧不上再洗漱,立即沖了出來。看阿念完好無損地站著,他才鬆了口氣,對阿念說:「只要你在,我就知道太平不了,只有事大事小,絕不可能沒有事。」他對身後的婢女吩咐:「把海棠送回屋子,讓醫師去看看。」
阿念也顧不上和蓐收拌嘴,說道:「顓頊哥哥不見了。」
蓐收剛散開的眉頭又聚攏到一起,「你仔仔細細把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
阿念從他們傍晚遇見那個紫衣小姐講起,一直講到晚上再次相遇,爆發衝突。小六等阿念全部講完後,才說道:「動手的女子叫防風意映。」
蓐收說:「竟然是她!」
阿念忙問:「她很有名嗎?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蓐收無奈地說:「青丘公子塗山璟的未婚妻。」
「竟然是她!」阿念拍案而起,「我去塗山家問問,他們是不是想高辛境內的所有生意都關門?」
蓐收道:「雖然是防風小姐動的手,可她是為那位小姐出氣,這事縱然鬧起來,也是那位小姐和你們的矛盾。更何況你們又沒表露身份,也不能責怪人家誤傷了你們。」
小六也說:「現在不是要找誰麻煩,而是先弄清楚顓頊去了哪裡。」
蓐收對小六和阿念說:「既然知道是防風小姐,很快就能找到那位小姐,只要找到人自然會弄明白王子的去向,這事交給我來辦。你們去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
阿念回了屋子,小六卻繞了一圈,在門邊等著蓐收。
蓐收看到她,立即停住了腳步,他雖不知道小六的身份,可離開前俊帝親口叮囑他照顧好小六。蓐收客氣地問:「公子還有什麼事要囑咐我嗎?」
蓐收畢竟是高辛的臣子,有些話不好說得太直接,小六隻能說:「小心一些防風小姐,我總覺得她不僅僅是為好朋友出氣,我懷疑她應該認出了阿念和顓頊。」
蓐收到:「我會提供警惕,一有消息,我會立即派人告訴公子。」
小六作揖,「多謝。」
小六洗完澡,卻睡不著。顓頊、防風意映、塗山璟、相柳……所有人像走馬燈一般在她腦海里轉悠,想到後來,小六都覺得頭痛欲裂。
小六覺得自己這樣是浪費精力,不如好好睡一覺,等蓐收打聽到消息後,能配合蓐收行動。她吃了一顆藥丸,借著藥性,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睡醒時,已是晌午,小六去吃飯,看到阿念正坐在窗下發獃,眼圈發黑,顯然沒有休息。
小六坐在食案前,埋頭大吃,阿念惱怒地瞪她,「我哥哥待你不薄,他現在沒有消息,你竟然還吃得下飯?」
小六無奈地問:「不吃不睡,他就能回來嗎?」
阿念罵:「冷血!」
小六知道她心理煩躁,不理她,自己吃自己的。
一會兒後,阿念看著窗外,低聲問:「我是不是真的很麻煩?如果不是我,昨夜根本就不會有衝突。」
小六說:「麻煩是美麗女人的特殊權利,女人不製造麻煩,如何凸顯男人的偉大呢?至於說昨夜,即使沒有你,照樣會起衝突。」
「真的?」
「我不會把烤魚賣給那個囂張的婢女。」
阿念覺得好過了一些,小六問:「不過,你可是高辛人,怎麼能不會游水呢?」
阿念扭扭捏捏地說:「我娘膽子小,她生我生得十分艱難,怕我淹死,小時候一直不肯讓我去戲水。錯過了小時候,女孩子大了,就不方便游水了,再說我也不喜歡,所以就不會遊了。」阿念還想為自己的不會游水辯解幾句,蓐收走了進來。
阿念立即站起來,「找到哥哥了嗎?」
蓐收對阿念行禮後,說道:「顓頊王子一切安全,你們不必擔心。」
「他人在哪裡?」
「在赤水氏的府邸中。」
阿念不解,「怎麼會在赤水府?」
蓐收慢吞吞地說:「昨夜和你們起衝突的那位小姐叫神農馨悅,是小祝融的女兒,現任赤水族長的外孫女,未來赤水族長的妹妹。」
阿念的臉色十分難看,怒意無處可發泄,把案上的杯碟全掃到了地上。
蓐收和小六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小六小聲說:「我聽著好複雜,這位神農馨悅小姐顯然是血脈純正的神農子弟,她的哥哥怎麼會是赤水氏未來的族長?」
蓐收小聲地解釋道:「小祝融娶了赤水族長唯一的女兒赤水小葉為妻,赤水族長不僅是小祝融的岳父,還是表舅父,對小祝融有大恩。小祝融視他為父,聽所小祝融曾答應赤水族長,將來若有兩個子女,必讓一子給赤水氏。後來赤水夫人生了一對龍鳳胎,哥哥自出生就被定為赤水氏未來的族長,在赤水族長身邊長大。你們昨天看到的那艘船據說是神農馨悅小姐自己設計,她哥哥建造給她的。」
小六繼續小聲地虛心請教,「既然神農小姐來頭這麼大,我們又得罪了她,顓頊王子怎麼會在赤水府住著?」
蓐收嘆氣,小聲地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王子非常安全。」
阿念拍案,嚷嚷:「你見到人了嗎?他們說安全就安全啊?」
蓐收說:「我當然不放心,要求見人。赤水府的人並沒刁難,很爽快地讓我見到了王子。王子肩膀上中了一箭,還在湖底泡了一會兒,所以氣色有點差,但別的一切都很好。王子親口對我說讓我放心回來,等他傷轉好一些就會回來。」
阿念冷哼,不屑地說:「他們肯定是知道哥哥的身份了,怕得罪黃帝和我父王,所以獻殷勤。」
蓐收動了動嘴唇,卻又閉上了,阿念拍案,「有什麼就說什麼!」
蓐收摸了摸鼻子,很小聲地說:「我看他們還不知道王子的身份,王子說自己是俊帝陛下的遠房親戚,所以他們把王子當作了高辛四部之一青龍部的子弟。」俊帝的母族是尊貴的青龍部,蓐收就來自青龍部,是俊帝的表侄,俊帝陛下真正的親戚。
阿念再次惱怒地拍案,張著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愣了一瞬,猛地站起,氣沖沖地走出了屋子。
小六問蓐收:「見到防風小姐了嗎?」
「見到了,我就是從她那裡知道和你們起衝突的小姐是小祝融的女公子,防風小姐十分客氣周到,還向我道歉,說不知道是俊帝陛下派來的人,不過太客氣周到了,反倒讓人覺得……」蓐收搖搖頭,「反正回頭得提醒王子多加小心。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防風小姐是大荒內數一數二的暗箭高手。」
小六說道:「以當時的情形看,防風小姐肯定是想裝糊塗殺了顓頊王子,可大概突然發生了什麼,神農小姐竟然阻止了防風小姐,救了顓頊王子。」小六可不相信是神農小姐的善良,這些久居上位的公子小姐,因為從小就手握生殺大權,自然而然地養成了對微賤生命的不在意。並不是說他們冷血,只是一種生活環境決定的習慣,就如有錢的人不在乎錢,沒餓過肚子的人不知道珍惜糧食。
蓐收輕輕咳嗽了兩聲,說道:「其實,我已經派人設法打聽了具體過程。」
小六並沒覺得意外,像赤水氏這樣的大家族,俊帝不可能不關注,也不可能沒有眼線。真正機密的事情不見得能知道,但一個衝突的始末卻應該能打聽清楚。
蓐收看小六隻是靜靜地看著他,表情從容,並不主動探問,不禁心內暗贊了一聲,難怪俊帝和顓頊都對他另眼相看。蓐收說:「據當時在船上服侍的婢女說,船上的侍從們礙於小祝融的規矩,不敢在秋賽期間動手惹事,卻暗中興風作浪,幫助防風小姐。王子不識水性,吃了大虧,被防風小姐射中後,身子沉了下去。本來神農小姐已經下令開船離開,可此時從湖下浮起了一管洞簫,神農小姐看到洞簫後,據說愣了一瞬,突然就跳進了水裡,把王子從湖下給撈了起來。」
小六雙手托著下巴,怔怔發起呆來。
蓐收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問道:「你在想什麼?」
雖然剛才阿念沒有講述湖上琴簫合奏的事情,但蓐收不見得不知道,小六給蓐收細細講述了一遍,說道:「我在想那位神農小姐是否很善於撫琴。」如果神農馨悅是那位和顓頊琴簫合奏的人,她看到洞簫救人,就說得通了。
蓐收說:「這倒不清楚,不過貴族子弟們或多或少都會學點音律。」
小六笑了笑,展著懶腰站起來,「我再去好好睡一覺。」快要出門時,她停住腳步,好似突然想起什麼,不經意地問:「塗山家只防風小姐來了嗎?」
「璟公子也在。」
小六不在意地「哦」了一聲,走出屋子。
早上那一覺是靠著草藥強行入睡,睡得並不好。下午這一覺倒真是睡得很酣沉,小六一直睡到快吃晚飯時才起來。因為睡了一天,沒什麼消耗,不覺得餓,懶得吃晚飯,捧了一碟子水果坐在廊下吃。
雖已是秋天,天氣卻還未冷下來,秋風中的涼意吹到衣衫上,讓人只覺清爽輕快。
阿念也吃不下飯,看小六吃得香甜,也拿了一碟子水果,和小六隔著一段距離,也坐在廊下吃。
小六看她眼圈發黑,顯然下午仍然沒休息好,說道:「讓婢女給你煮點酸棗仁湯,再喝碗羊奶,好好休息一晚。」
阿念只吃,不說話。
蓐收走進來,笑說道:「今日下午的比賽很精彩,你們明日去看比賽嗎?想看哪個家族可以現在就告訴我,我來幫你們安排。」
阿念想了想說:「好啊!有高辛四部和赤水氏的比賽嗎?我想去看看。」
蓐收苦笑,「有是肯定有了。」
小六自從靈力被散掉後,對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就了無興趣,可以不用陪顓頊去看,簡直心中暗喜,所以趕忙擺擺手,「我白天睡多了,今夜肯定睡得晚,明天只怕要晌午後才能起來,你們去看你們的,不用管我。」
蓐收道「秋賽一共有六天,就算明天不看,也還有四天可以看,而且越到後面越精彩,你好好休息,不必著急。」
第二日,小六果真睡到晌午才起來。
驛館內靜悄悄的,想來大家都去看比賽了。小六懶得麻煩廚房開火,跑去街邊攤子上吃。
她要了一碗河鮮湯餅,湯頭燉得十分鮮美,乳白的湯汁,嫩綠的蔥花,小六吃了一碗還不夠,又加了半碗才吃飽。
小六吃完後,只覺心滿意足,看牆根下有不少老人在曬太陽,或席地而坐,或袖著雙手蹲著。小六跑過去坐到地上,邊曬太陽,邊眯眼看著河上的船隻來來往往。
有船從河上過,一個青衣男子坐在船頭,背對著小六,和另一個藍色衣衫的男子欣賞著岸邊的風景。
熟悉的背影讓小六立即認出是璟,小六知道他看不到自己,所以明目張胆地盯著他看。
璟卻忽然扭過了頭,向著岸上看過來。小六沒有動,依舊懶洋洋地坐著,懶洋洋地看著他。小六不知道璟有沒有看到自己,只看船漸漸地行遠了,一抹天青色漸漸地隱入了熙攘紅塵中。
他知道她在赤水城,她也知他在赤水城,可再不能像在清水鎮上一樣,揮揮手,大叫一聲十七,他就會出現在身邊。
小六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反正身邊曬太陽的人已經換了幾撥。又有人走了過來,輕輕地坐在小六身旁,熟悉的藥草香淡淡地飄來。小六沒有回頭,因為知道,即使看到了面孔,也是假的。她微笑地看著船兒行過,心中透著一些若有若無的喜悅。
半晌後,小六低聲問:「不怕人跟蹤你嗎?」
「我的祖先是狐,只有我追蹤別人,很少有人能追蹤我。」
小六想起第一次被相柳抓走,是他找到了她,第二次被顓頊抓進地牢,也是他找到了她,他好像的確非常善於追蹤。
小六問:「你沒有去看比賽?」
「塗山氏並不善與人打鬥,每次來這裡的主要目的是談生意和招攬人才。」
小六不再說話,十七默默地陪著小六曬太陽,小六雖一直沒有回頭,卻一直能嗅到他身上的藥草香,令人安寧。
直到夕陽映照在河上,十七輕聲說:「我得走了,你什麼時候回去?」
「我也該回去了。」
「那你先走吧。」
小六心中有一絲溫暖的漣漪,「好!」她站了起來,沿著河岸,慢慢地踱回驛館。因為知道有人一直在目送著她,本來一個人的路程卻好似一直有人相伴,沒有孤單,反而一直有一種溫暖。
可目送她離開的人,品嘗到的只是逐漸的遠離,十七選擇了把溫暖留個她。
小六連著休息了五天,直到比賽最後一日,實在推辭不過,才被蓐收和阿念強拉著去看最後一場比賽。
經過一次次比賽,有幸爭奪最後勝利的是一男一女。
男子叫禺疆,來自高辛四部之一的羲和部;女子叫獻,來自四世家之首的赤水氏。禺疆長著一張娃娃臉,眉清目秀,總好像在笑,讓人一見就覺得親切。獻是一張清冷的瓜子臉,嘴唇緊抿,眼帶煞氣,讓人都不敢直視她。兩人都修行水靈,禺疆是水,獻卻是水系中的冰。
眾人都十分期待這場水與冰的大戰,大部分人覺得禺疆可親,希望他勝利,可又覺得獻出手狠辣,更有可能贏的是獻。
小六害怕碰到防風意映,卻實在痛恨變幻容貌,正好阿念在這種鬧哄哄的場合自恃身份,戴了帷帽,小六也戴了一個。
進入比試的場地後,小六發現觀看比賽的人不少都戴著帷帽,放下心來。
比賽快開始時,小六看到顓頊和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走了進來,小六覺得頭痛,裝沒看見。阿念卻站起,用力揮著手,叫道:「哥哥!」
顓頊和女子從人群中擠了過來,阿念這才反應過來這個女子有可能是誰,滿是敵意地問:「哥哥,她是誰?」
顓頊微笑著給彼此介紹:「這位是我妹妹,阿念。馨悅,你也叫她阿念就好了。這位是神農馨悅,阿念,你叫她馨悅。還有這位是……」顓頊找小六,卻不知何時小六已經離開了。
因為顓頊不在,蓐收可不敢把阿念和小六託付給別人,所以特意選定了看台,帶阿念和小六來看最後的決賽。
看到顓頊帶著馨悅走過來時,蓐收立即偷偷地開溜,小六也悄悄地站起,隨在蓐收身後跑了。
兩人成功地溜出來後,對彼此抱抱拳,都表示佩服佩服!
這是最後的決賽,來看比賽的人非常多,所以位置一個蘿蔔一個坑。小六沒心沒肺地提議:「顓頊霸佔了我們的位置,那個神農小姐一定有位置空著,我們去坐她的位置。」
蓐收否決,「讓阿念看到我坐在赤水氏的位置上,非殺了我不可。」
小六甩手就走,「老子不看了,回去睡覺。」
蓐收拽住她:「回去陛下問我,你如何照顧小六的,你難道讓我回答你在驛館睡了六天嗎?」蓐收心內盤算,神農、軒轅、西陵、塗山、金天……覺得坐誰的位置都不好,無可奈何下帶著小六擠到分給青龍部的位置上。青龍部的一群年輕人看到他,都嘻嘻哈哈地笑起來,大家擠了擠,硬是給蓐收和小六讓了一塊小小的地方。
蓐收拉小六坐,嬉笑著說:」赤水獻肯定會以冰結陣,到時反正冷得慌,大家一起擠著,正好取暖。」
小六扮了一兩百年的男子,很是大大咧咧,緊挨著蓐收坐下,反而覺得現在這熱鬧樣才有了看比賽的感覺。
場上的比賽開始,一個少年偷偷給蓐收塞了一瓶酒,蓐收喝了一口,遞給小六,小六喝了一大口,喃喃自語:「就缺鴨脖子了。」
蓐收強忍著笑說:「這是很嚴肅的比賽,事關各個家族的榮譽,可不是看街頭雜耍,請大家都嚴肅觀看。」
一群人都壓著聲音笑,「讓羲和部的老頭看到我們喝酒,回去了肯定要向陛下告狀。」
場上打得激烈,水與冰對戰,果然如蓐收所說,獻結冰為陣,整個看台都在飄雪,就好似一下子進入了嚴冬。
時間一長,小六靈力低微,自然抵不住,開始瑟瑟發抖。蓐收握住小六的手,把靈力緩緩送進她體內,小六才覺得不冷了。
小六說:「謝謝。」
蓐收此時心神已經全放在精彩的比賽上,只笑了笑。
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小六靈力低微,只怕看不出其中玄妙,於是身子側傾,頭湊在小六頭畔,一邊看,一邊和小六解釋:「獻現在控制了大局,禺疆的水劍收到影響,進攻變得緩慢,看著兩人半晌才動一下,沒什麼看頭,可其實很兇險……禺疆也開始布陣了,他並沒選擇直接和獻對抗……看似是冰雪覆蓋,實際下面一直有潺潺水流……」
小六邊聽邊點頭,漸漸地明白為什麼大家都喜歡看比賽,的確可以從高手的每一次應對變化中學到很多東西。
小六忽然覺得有人一直在看她,憑著直覺看過去,是貴賓坐席,因為有低垂的簾幕,看不到人。小六悄聲問蓐收:「那邊是誰的位置?」
蓐收掃了一眼,「塗山氏。」
小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喃喃自語:「你又沒讓我承諾十五年不和男人交往、不和男人說話。」
蓐收問:「你說什麼?」
小六衝他笑,「沒說什麼,你繼續講解。」
蓐收依舊和小六腦袋挨著腦袋,邊看邊竊竊私語。
禺疆和獻既要比拼實力,又要比拼智謀,兩位絕頂高手成就了一場異常精彩的比斗,最後是獻靈力枯竭,暈了過去,禺疆也要人攙扶著才能站穩。
禺疆靠著靈力的精純深厚,勉強勝過獻。
全場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青龍部的一群年輕人雖然平時常和羲和部打架鬧事,可現在都邊跳邊大叫「禺疆、禺疆」,為禺疆真心歡喜。
蓐收畢竟身份和他們不同,依舊坐著,但眼中也是洋溢著笑意。
小六看到了禺疆的勝利來之不易,再加上被周圍的人感染,她也揮舞著手臂,叫了幾聲。小六心境再蒼涼,畢竟還是個年輕人,看著滿場歡聲雷動,心中忽然掠過一個念頭,如果她的靈力沒有被散去,也許她也能享受一次全大荒為她歡呼。
小六立即搖搖頭,把這個念頭甩掉了,默默告訴自己,我現在已經很好!
蓐收對小六說:「今天回去可以不用看阿念的臉色了。」
小六也笑,「我們自己回去吧,不等他們了。」
兩人站起,隨著人潮慢慢地走。因為很多人依舊在興奮地大呼小叫、上躥下跳,蓐收的一隻手半搭在小六的肩膀上,既是保護,也是怕兩人被人潮衝散。
從貴賓坐席過來的人有不少認識蓐收,笑著和他打招呼,還有人打趣地說:「今年高辛四部子弟的表現都很好,你帶來的獎品只怕要原封不動地拉回去了。」
蓐收笑著和眾人寒暄客套。
四世家的人走來,眾人都往邊上走,帶著敬意主動給他們讓了路。
在秋賽這個以氏族為重的場合,四世家所代表的不僅僅是氏族的力量,還代表著從盤古大帝到現在不斷綿延傳承著的血脈,那是每個人流淌在身體內、支撐著生命的東西。國可以創建,也可以消失,可唯有血脈,生生不息,代代繁衍,永不消失。所以,很多時候,氏族的榮耀更勝於國的榮耀。
赤水氏、西陵氏、塗山氏、鬼方氏依次走過。璟和防風意映並肩走來,經過蓐收身旁時,防風意映慢了腳步,微笑著和蓐收寒暄。璟仔細看了一眼蓐收,視線落在他搭在小六肩膀上的手上,他抿著唇角,沒有說話,只是和蓐收點了下頭。
小六怕防風意映認出她,拽拽蓐收,把他拖進了擁擠的人潮中。兩人擠出人潮時,都鬆了一口氣。蓐收放開了小六,笑問:「如何?不算白來一趟吧?」
小六笑著拍拍蓐收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你放心吧,陛下問起時,我一定會為你美言。」
蓐收已經知道小六的性子,笑罵道:「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
顓頊帶著阿念走過來,先瞪了一眼小六,再看著蓐收,「你們倆跑得倒是快,躲到哪裡去了?」
蓐收只笑,不說話。
小六看阿念眉眼帶笑,顯然心情很好。
阿念悄悄地對小六說:「你幹嗎跑了呢?你都不知道那個馨悅的臉色多精彩,看著真是解氣。」
小六問:「你沒和她吵起來吧?」
「沒有,她是哥哥的客人,我不想讓哥哥難做。再說她又不知道我是誰,我在心裡偷著樂。」
小六想起以前在清水鎮時,阿念那麼憎惡她,可顓頊讓阿念別來找她的麻煩,阿念也就真沒主動來找過她的麻煩。不管高辛國內別人如何看顓頊,阿念卻從未低瞧顓頊,對顓頊很敬重。小六一時想得出神,獃獃地看著阿念,阿念學著顓頊的樣子敲了小六的額頭一下,「喂,想什麼呢?」
小六笑笑,「想你呢!」
「我警告你,不許喜歡我!」阿念的臉色變了,她用力拍自己的腦袋,懊惱地說:「哎呀,我忘記最重要的事情了!」本來打算利用赤水秋賽讓小六做些錯事,打消父王想把她嫁給小六的念頭,可被神農馨悅一鬧,哥哥受傷,住到馨悅家裡,她心情煩悶下,竟把小六的事給忘記了。
小六嚴肅地說:「我發過誓,你放心吧,你父王絕不會讓你嫁給我。」
這段時日,阿念對小六有了幾分了解,知道小六看似嬉皮笑臉,卻不是個靠不住的人,小六如此鄭重地承諾,阿念又放下心來。
回到驛館後,小六去找顓頊,「你的傷如何了?」
顓頊輕拍了下受傷的肩膀,「不疼了,但還不能自如活動。」
小六拉起他的胳膊,檢查了一番,說道:「赤水氏的醫師不錯,繼續好好養著。」
小六要走,顓頊把她拽住,,「讓你虛驚一場,生我氣了嗎?」
小六回身坐下,「你知道我不會。」小六用手指輕輕地戳了他的肩膀一下,「如果不是生命受到威脅,這世上沒有人喜歡用傷害自己身體的方式去演戲。」
顓頊道:「上一次在清水鎮我中箭後,派人仔細查過防風意映。她身邊有兩個婢女,是防風家培養的死衛,她們也在船上。如果我們大打出手,防風意映故意舍掉一個婢女讓我們殺死,那麼神農馨悅必定會被激怒,下令所有護衛下殺手,那可真就麻煩了。所以我將計就計,裝作只一個防風意映就讓我們已無力招架。我看出防風意映只是想殺我,並不打算傷害阿念,讓你帶阿念離開,你們倆就都安全了,剩下我一人,反倒好逃。本來我想假裝受傷後沉入湖底,防風意映肯定不能表現出想繼續追殺,那麼她反而就會催神農馨悅離開,命婢女偷偷下湖來確認我是否死了,我很容易脫身,可誰都沒想到神農馨悅會突然跳下湖救我。」
小六笑,「你要謝謝我,如果不是我想聽她彈琴,你也不會吹奏洞簫,引得她對你生了好感。」
顓頊沒好氣地說:「謝謝你?如果不是我吹奏洞簫,引了她的船向我們行來,壓根兒就不會碰上她們,惹來這一場禍事。」
小六反詰:「哼!如果不碰上她們,你如何能有機會和赤水家走近?這叫因禍得福!」
顓頊無奈,「好,好,我謝謝你。」
小六忽而嘆了口氣,幽幽說道:「我只是覺得命運很神奇,無數的偶然合在一起,卻導向了一個必然。神農氏和赤水氏是你必然要拉攏的家族,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偶然。」
「你啊,看著什麼都看透了,原來終究還是個會做夢的女孩子!」顓頊彈了小六的額頭一下,「沒有真正的偶然,都是必然。神農氏和赤水氏是否會站在我這一邊,靠的可不是什麼偶然,而是我能帶給他們什麼,有沒有這些偶然,根本無所謂。這些偶然只不過是一層紗衣,把冰冷的必然包裹了一下。」
「唉!哥哥你真是太清醒,太冷漠了……」小六撅了撅嘴,自嘲地笑起來,「真好,原來我還會做夢。」
顓頊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