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醒來時,看到窗外陽光明媚,桃花盛開。她不知道這是哪裡,卻肯定地知道,自己還活著。
小夭用手捂住了眼睛,早知連死都會這麼艱難,當年無論如何,都不該把蠱種給相柳!
半晌後,小夭披衣坐起,揚聲問道:「有人嗎?這是哪裡?」
緋紅的花影中,一道白影飄忽而來,一瞬間,小夭幾乎忘記了呼吸,待看到一雙碧綠的眼眸,她緩緩吐出了一口氣,問道:「烈陽,我怎麼會在玉山?」
「你生病了,顓頊送你來請王母救治。」
顓頊說她生病了?那就是生病吧……小夭問:「顓頊呢?」
「走了。」
小夭放下心來,問道:「王母救了我?」
烈陽不說話,化作白色的琅鳥,飛出了庭院。
獙君走了進來,含笑道:「你的身體本就沒有事,氣息雖絕,心脈未斷,王母看出來你可以在水中換息,把你沉入瑤池中,借了你一些玉山靈氣,你就醒來了。」
小夭苦笑,必死的毒藥竟然毒不死她,她和相柳的這筆交易,讓她都好像有了九條命。只是,這麼活著,又有何意義?
獙君看小夭神情悲苦,溫和地說:「你在玉山住一段日子吧!王母時日無多,即使黑帝陛下不送你來,我也打算去接你。」
小夭震驚地看著獙君。
獙君平靜地說:「不用難受,有生自然有死。」
小夭想了想,也是,當生不可戀時,死亡其實是一種解脫。小夭說:「我想見王母。」
獙君說:「王母這公兒神志清醒,我帶你去。」
王母正坐在廊下賞花,看到小夭,未露絲毫驚訝,反而招了招手:「小夭,用過早飯了嗎?一起吧!」
小夭幾曾見過如此和藹可親的王母?如果不是獙君和烈陽都在,她都要懷疑有人在冒充王母。
小夭從到王母下首,端起桃花蜜水,喝了幾口。
王母喝的卻是酒,她一邊喝酒,一邊翻看著一片片玉碟,玉碟上繪著女子的畫像,畫像旁有小字。
王母看了一會兒,不耐煩地把一盒子玉碟扔到地上,侍女忙去撿起來。一個素衣女子從桃花林內走來,對王母說道:「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身體,說不定哪天就醒不來了,你必須做決定了。」小夭記得她叫水葒,負責看守玉山的藏寶地宮,很少露面,小夭住在玉山的七十年,只見過她三四次。
王母仰頭灌了一杯酒,把玩著空酒杯說:「你也知道我都要死了,還不讓我清靜幾天?」
水葒把裝玉碟的盒子捧給王母:「我讓你清靜了,等你死了,我就不清靜了!」
王母道:「都是好好的姑娘,不明白她們為什麼會想當王母。」她拿著枚玉碟,剛要看,又放下,盯著小夭,問道:「小夭,你可想過日後?」
小夭茫然地問:「什麼?」
王母悠悠說:「有時候,茫茫天下何處都可去,心安處,就是家;有時候,天下之大卻無處可去,甚至不惜一死解脫。玉山,不是個好地方,卻遺世獨立,隔絕紅塵。小夭,你可願意留下,做王母,執掌玉山?」
王母的神情好似已經知道了一切,小夭眼眶發酸,這天下盡在顓頊手中,就算她想黃泉碧落永不相見,卻連躲都無處可躲,也只有遺世獨立的玉山能給他一方容身之處。
小夭說道:「我願意!」
王母拍拍手,對水葒說:「好了,事情解決了,你可以消失了。」
水葒看著小夭,嘆道:「沒想到,最不願意留在玉山的人竟要永遠留在玉山。」水葒收起玉碟,翩然離去。
烈陽飛落在桃花枝頭,說道:「小夭,做王母就意味著永生不能下玉山,一世孤獨,你真想清楚了嗎?」
小夭說:「我想清楚了,天下雖大,我卻無處可去,留在玉山做王母,是我唯一的歸宿。」以前,她貪戀著外面的絢麗景緻,可如今,失去了一切,所有的景緻都和她無關,她累了,只想有一處安寧天地,打發餘生。
烈陽不再吭聲,獙君想反對,卻想不出理由反對,也許走到這一步,終老玉山的確已是小夭唯一的歸宿。
王母看沒有人反對,說道:「三日後就昭告天下,新的王母接掌玉山。」
從玉山回來後,顓頊命人在神農山仔細查訪,終於在神農山找到了一處適合小夭沉睡的湖泊。
顓頊召集高手,用神器設置了層層陣法,既可以讓靈氣充裕,又可以保護小夭。待一切布置停當,顓頊親自來玉山接小夭。
上一次來見王母時,因為王母重病,王母是在起居的琅琊洞天見的黑帝,這一次侍女卻引著顓頊一行人向玉山的正殿走去。
一路行來,傀儡宮女來來往往,正在布置宮殿,一派歡慶忙碌的樣子。
顓頊不解,問道:「王母的身體大好了嗎?」
侍女恭敬地回道:「娘娘的病越發重了,已經不再見客,不過娘娘已經選好了繼任的王母,現在玉山一切事務由新娘娘掌管。」
顓頊詫異地說:「原來新王母已經接掌了玉山事務,怎麼沒有昭告下下?」
侍女道:「定的是十九日昭告天下,舉行繼位儀式,就是明日了。」
顓頊還是覺得怪異,不過王母行事向來怪誕,不能以常理度之。
行到殿門前,侍女止步,水葒迎了出來,向顓頊行禮:「玉山執事水葒見過黑帝陛下。」
顓頊謙和有禮地說:「今日第一次見新王母,竟然沒有準備任何賀禮,空手而來,實在抱歉。」
水葒道:「是玉山失禮,讓陛下不知情而來,陛下莫要見怪才好。明日舉行繼位儀式,陛下若有時間,不妨逗留兩日,觀完禮再走。」
顓頊躊躇,玉山地位特殊,王母又對他有恩,能邀他觀禮,也是玉山對他的敬重,可如今蓐收和共工的戰事已到最後關頭,今日來本就是百忙之中擠出的時間,原打算謝過王母后,接了小夭,立即離開。
水葒道:「陛下先不忙做決定,不管走與留都不在這一刻。陛下,請!」
顓頊跨進殿門,看到幽深的殿堂用珠簾分了三進。兩側的十八扇窗戶大開,一側是千里桃花倚雲開,一側是萬頃碧波連天際,氣象開闊美麗。
隔著三重珠簾,在殿盡頭,有一位白衣女子,倚窗而站,手內把玩著一枝緋紅的桃花。她好似在欣賞煙波浩渺、青山隱隱、白雲悠悠的景緻,又好似在焦灼不耐地等人,手指無意地將桃花瓣扯下,那桃花扯之不盡,已經落了一地。
顓頊心內暗思,不知這位新王母又是個什麼樣的怪性子。
隨著顓頊的走動,侍女掀開了一重重珠簾,當侍女掀起最後一重珠簾時,恰一陣疾風從窗口吹入,把白衣女子腳下的桃花瓣全吹了起來,就在桃花滿殿飛舞中,白衣女子徐徐回過了身來。
顓頊本已掛上客氣有禮的微笑,剎那間,他笑容凍結,震驚地叫:「小夭——」
小夭走到殿堂中央王母的御座前坐下,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陛下,請坐。」
顓頊心中已經明白,卻不願相信,都顧不上詢問小夭如何蘇醒的,他衝到小夭面前,焦急地問:「小夭,你為什麼做王母的打扮?」
「明日,我就是王母。」
「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玉山是我生活過七十年的地方,我很清楚我的決定。」
顓頊悲怒交加,幾乎吼著說:「王母終身不能下玉山,必須一世孤獨!你是在畫地為牢,把自己囚禁到死!就算璟死了,就算你看不上我,可你的一生還很長,天下之大,你總能找到另一個人相伴!難道整個天下再沒有一人一事值得你留戀嗎?」
小夭平靜地說:「陛下,請坐!另外,請陛下稱呼我王母。從今往後,只有玉山王母,沒有紅塵外的名字。」
顓頊搖搖頭,抓起小夭的手,拖著小夭住外走:「你跟我去見王母,我會和她說清楚,你不能做王母,讓她重新找人!」
玉山的侍女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請黑帝陛下放開娘娘!」
顓頊的侍衛護在顓頊身旁,抽出了兵器。
水葒走了進來,不卑不亢地說:「陛下,這是玉山,玉山從不插手世間紛爭,世間人也不能插手玉山的事!天下分分合合、興亡交替,歷經地數帝王,玉山從未違背古訓,從盤古大帝到伏羲、女媧大帝都很尊敬玉山!黃帝和白帝兩位陛下也對玉山禮遇有加,還請黑帝陛下不要忘記古訓,給玉山幾分薄面!」
小夭對顓頊的侍衛說:「玉山無兵戈!世間的神兵利器到了玉山都不會起作用,若說打人方便,還不如玉山的一要桃木枝,你們還是趕快把兵器收起來!」
侍衛這才想起似乎是有這麼一條傳聞,看了一眼顓頊,陸陸續續,尷尬地收起了兵器。
小夭對玉山的侍女說:「你們也退下!」
侍女立即退到一旁,連水葒也退到了珠簾外。顯然,小夭這個玉山王母做得還是頗有威嚴。顓頊卻通體寒涼,猶如在做噩夢,一顆心一直往下墜,墜向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
小夭對顓頊說:「兩日前,我已蘇醒,本來王母要派青鳥給你報個信,是我攔下了。在我蘇醒的那日,我就做了接掌玉山的決定,王母怕我一時糊塗,特意延遲了三日昭告天下,讓我有時間反悔。顓頊,沒有任何人逼我,是我自己的決定!」
顓頊握著小夭的手,越收越緊,就好像要變成桎梏,永不脫離,他喃喃問:「為什麼?」
小夭淡淡地笑,平靜得就好像說事和她無關:「顓頊,你不知道是為什麼嗎?我本可以像世間普通女子一樣嫁人生子,過上平凡又幸福的日子,是你把它奪走了!我殺不了你,也死不了,就連想離開你,都不可能!普天之下,皆知我是蚩尤的女兒,普天之下,都是你的疆域,就算我能躲開那些氏族的追殺,也躲不過你的追兵。顓頊,天地之大,可你已經逼得我,除了你的身邊,再無我容身之所!」
「只要你不做王母,我可以放棄……」
小夭搖搖頭:「顓頊,我累了,讓我休息吧!」
顓頊緊緊地抓著小夭的手,哀求道:「小夭,只要你不做王母,我給你自由,隨你去哪裡!」
小夭跪下,仰頭看著顓頊,「哥哥,求你看在過往情分上,同意我當王母,給我一方天地容身。」
她神色平靜,一雙黑漆漆的眼眸中,無愛亦無恨,只有一切無可留戀的死寂。
曾幾何時,這雙眼眸晶瑩剔透若琉璃,顧盼間慧黠可愛,會歡喜、會得意、會憧憬、會憂慮、會生氣、會悲傷……就算在神農山的最後一段日子,也是充滿了恨。
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乾涸如死井……
顓頊驚得一下子全身力氣盡失,竟然踉踉蹌蹌後退了兩步。
小夭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未見絲毫情緒波動,依舊跪著,對顓頊平靜地說:「求哥哥同意我當王母。」
顓頊竟然不敢面對這雙眼眸,它們在提醒著他,那個陪伴著他一路走來的小夭,那個沒有被任何困難打倒的小夭,已經死了!是他一步步逼死了她!
顓頊身子搖搖欲墜,看著小夭,一步步後退。突然,他一個轉身,向殿外逃去,跌跌撞撞地衝出了一重重珠簾,在珠璣相撞的清脆聲中,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殿外。
小夭緩緩站起身,對水葒下令:「如果黑帝陛下要住一晚,就好好款待,如果陛下要離開,就恭送。別的一切按照我們之前的商議辦。」
水葒躬身行禮:「是。」
晚上,瑤池畔。
小夭一身素凈的白衣,頭髮鬆鬆綰起,雙腳懸空,坐在水榭的欄杆上,獃獃望著碧波中倒映的一輪身影。
獙君穿行過盛開的桃花林,走進了水榭中,對小夭說:「黑帝陛下沒有說離去,也沒有說留下,一直坐在崖頂,對著軒轅山的方向,不吃不喝,不言不語。」
小夭淡淡說:「隨他去!反正最多只能留三日。」
獙君說:「小夭,你真想好了嗎?一旦做了王母,就要一世孤獨,終身不能離開玉山!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我真的想好了!你和烈陽這些年在玉山不也生活得很好嗎?」
獙君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沉默擔憂地看著小夭。
小夭笑著獙君:「好了!好了!回去休息吧!從明日起,我可就是王母了,你和烈陽都得聽我的!」
獙君只得離開,走進桃林後,他頭望去,小夭依舊坐在水榭內發獃,清冷的月光下,她孤零零一人,形單影隻。想到這幅畫面會千年萬年長,獙君忍不住長長嘆息。
清晨,玉山之上,千里檔共灼灼盛開,萬頃碧波隨風蕩漾。
小夭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起了最隆重的宮服,戴上了王母的桃花冠,只等舉行完繼位儀式,從王母手中接過象徵玉山的玉印,在昭告天下她繼位王母的文書上蓋下印鑒,她就算正式接掌玉山了。
打扮整齊後,小夭在兩隊侍女的護送下,沿著甬道,走向祭台。
白玉甬道兩側,遍植桃樹,花開繁茂,隨著微風,落花簌簌。
小夭看著迷濛的桃花雨,想起了璟求婚時的景象。那是在神農山的草凹嶺,山上並無桃樹,可因為璟知道她的父母在桃花樹下定情,所以特意用靈力營造了千里桃花盛開的景象。漫天桃花下,他緊張地說:「青丘塗山璟求娶西陵玖瑤。」
小夭伸手接住幾朵落花,微微而笑。
王母盛裝打扮,在兩位侍女的攙扶下,站在祭台上。她目光清明,神態安詳地看著小夭。祭台下,站著唯一的觀禮賓客——顓頊,他面色蒼白,神情憔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小夭。
小夭目不斜視,不疾不徐地走到祭台前,王母溫和地說:「按照慣例,我最後問一遍,一旦繼任王母,終身不能下玉山,也永不能婚嫁,你可願意?」
小夭還未開口,顓頊叫道:「小夭——」他眼中泛著淚光,千言萬語的哀求都無聲地傾訴在了雙目中。
漫天緋紅的桃花影中,小夭好像看到了璟,她緊緊地握著手中的落花,對著他微笑,一字字清晰地說:「我願意!」
王母點點頭:「好!」
顓頊痛苦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水葒上前,引領著小夭登上祭台,小夭姍姍跪下,王母拿出玉印:「萬丈紅塵,一山獨立,望爾秉持祖訓,心如明鏡……」
小夭伸出雙手,正要接過玉印,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聲急促的鶴鳴,猶如有人砸門闖關,所有人都詫異地望向天空。
王母不悅,傳音出去:「今日玉山不接待外客,何人大膽闖山?」聲音猶如怒雷,震得人頭痛分欲裂。
漫天雲霞,熙彩流光中,一隻白鶴翩然而來。白鶴上,一個青衣人端立,身如流雲,姿若明月。
顓頊神色驟變,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幾步,小夭也豁然站了起來,雙目圓睜,身體簌簌直顫。
青衣人從白鶴上躍下,站在了祭台前,他好似久病初愈,臉色泛白,身材瘦削,可五官雋秀,神情自若,風流天成。落英繽紛中,他恭敬地對王母行禮:「青丘塗山璟,來接晚輩的未婚妻,已聽侍女說過玉山正在舉行王母繼位儀式,不接待外客,本該依禮等候,但晚輩事出有因,不得不硬闖,還請王母海涵。」
王母愣住了,驚異地問:「塗山璟?你沒死?」
璟看著盛裝的小夭,眼中淚光隱隱:「小夭,我回來了,希望你不要嫌我來遲了!」璟走向小夭,祭台兩側的侍女用桃木杖攔住了他,璟不想觸怒王母,只能止步。他輕聲叫:「小夭,不要做王母,你答應了要嫁給我!」
小夭神情恍惚,猶如做夢一般,一步步走下了祭台,朝著進璟走去,侍女們看王母沒有反對的意思,陸陸續續收起了桃花杖。
直到站到了璟面前,小夭依舊不敢相信,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撫摸著璟的臉頰:「璟,真的是你嗎?」
璟說:「我是玟小六的葉十七,因為你隨手拿起的藥草上有十七片葉子,所以,我就叫十七。」
小夭含著淚笑:「你真的回來了!」
璟握住了她的手:「對不起,讓你等得時間太久了!」
小夭一頭撲進了璟的懷裡,淚水滾滾而下,嗚嗚咽咽地說:「璟,璟,你終於回來了!」
璟擁著她說:「別哭……別哭……」
小夭卻號啕大哭起來,一邊淚如雨落,一邊捶打著璟:「我一直等你,一直在等你,我不相信你死了,每個月圓的日子都以為你會回來,可你總是失約!我等了太久,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我以為你真的扔下我了……我恨你,恨你……」
璟由著小夭又打又罵,一遍遍地說:「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是我失約了,對不起!對不起!」
小夭伏在璟懷裡,只是痛哭。
等小夭發泄完,情緒平復下來,已是半個時辰。祭台前早就空無一人,小夭和璟都不知道他們何時離開的,看來王母繼位的儀式算是不了了之了。
璟看著小夭的王母裝扮,又是心酸,又是後怕,說道:「幸好來得及時!」
小夭問:「這些年你在哪裡?」
璟說:「篌逼我和他決鬥,我趁著意映和篌說話時,悄悄吃下了你給我的那顆起死回生丹,打算跳入清水逃命。沒想到,我被篌踢進了清水,倒也符合我的計劃,可篌的那一腳踢得很重,我落水後立即昏死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是五日前的清晨,人在東海的一個荒島上。是一對鮫人夫婦救了我,我們語言不通,難以交流,只能通過手勢比畫。好不容易,我才大致明白,他們在海里發現了昏迷的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救我,只能把我安置到荒島上,時不時那些藥草餵給我。幸好海底有無數奇珍異寶,被他們誤打誤撞,竟然稀里糊塗救醒了我。我心中挂念你,匆匆趕回中原,才知道已經七年過去。黃帝陛下告訴我你不在神農山,讓我立即趕來玉山。」
小夭抹著眼淚說:「我一定要親自去拜謝救了你的鮫人夫婦。」
璟嘆道:「鮫人終生漂泊,沒有固定居所,我離開時,一再詢問將來如何尋找他們,可不知他們是聽不懂,還是說不清楚方位,只是指著大海。大海無邊無際,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他們。」
小夭說:「日後我們慢慢找,總有希望能遇見,現在我們還是先去給王母賠罪。」
微風徐徐,陽光絢爛。
小夭拉著璟的手,行走在桃花林中,她一邊走,一邊時不時看一眼璟,似乎在一遍遍確認璟就在她身邊。
獙君迎面而來,小夭對璟說:「這就是我以前常和你的阿獙。」
璟彎身行禮,獙君忙閃避開,小夭知道妖族等級森嚴,也未勉強。笑道:「你來得正好,陪我們去拜見王母吧!」
「先不著急見王母,顓頊在崖頂……」獙君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你們去見他一面吧!」
小夭的笑容消失,緊緊地抓住璟的手,生怕他會消失一樣。璟用力地反握了一下小夭的手,對獙君說:「我們會去的。」
獙君對璟行了一禮後,離開了。
小夭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笑對璟說:「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
璟問:「為什麼我不能去見黑帝陛下?」
小夭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璟道:「去清水鎮前,我心裡很不安,特意帶了許多暗衛,想著一定要平安回來迎娶你。可篌的人竟然能圍剿塗山氏的暗衛,這是連赤水氏的族長都做不到的事!當時,我就想整個天下,只有一個人能有如此勢力。正因為已經猜到是黑帝陛下,我推測清水鎮內還有其他人,以防篌萬一失手,所以我只能小心計劃,借著每次被篌打傷時,逐漸靠近清水,想藉助清水逃亡。」
原來璟已經知道,不用親口對璟解釋,小夭竟然鬆了口氣,低聲道:「對不起!」
璟長嘆了口氣,把小夭攬進懷裡,「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你……你……知道顓頊想殺你的原因?」
「即使當時沒有想到,現在也明白了。」
小夭喃喃說:「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你小心一點。我去見他,等他走了,就沒事了。」
璟說:「我去神農山找你時,和黃帝陛下聊了幾句,我想我也犯了一個大錯,我們現在就去黑帝陛下,把一切說清楚。」
小夭遲疑,不是不想見顓頊,可她怕!
璟說:「黑帝陛下是你最信任的人,不要因為一次錯誤,就失去了對他的信心!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陛下沒有阻止你嫁給豐隆,卻要阻止你嫁給我?難道當年他看著你出嫁就不痛苦嗎?」
「因為……他覺得你不如豐隆。」
璟搖搖頭:「這只是表面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陛下認定我沒有能力保護你!從小到大,陛下承受了太多失去,他怎麼可能把你託付給一個懦弱無能的人?告訴我,去崖頂的路在哪裡?」
小夭乖乖地指路:「那邊!」
崖頂,雲霧繚繞。
顓頊獨自一人站在懸崖邊,好似眺望著什麼。小夭上前幾步,順著他眺望的方向,極目遠望,可除了雲就是霧,實在看不到別的什麼。
小夭輕聲問:「你在看什麼?」
顓頊沒有回頭,溫和地說:「看不到軒轅山,從軒轅山到神農山,一步步走來,本以為擁有了一切,可回望過去,原來再也看不到朝雲峰的鳳凰花了,不管我在神農山上種多少棵鳳凰樹,它們都不是朝雲峰的鳳凰樹。」
小夭說:「你站在這裡,自然看不到朝雲峰的鳳凰花了。如果想看朝雲峰的鳳凰花,就去朝雲峰!你已經擁有了整個天下,想在哪裡看花的自由應該還有!」
顓頊轉身,在看到小夭時,也看到了另一個人,有匪君子、如圭如壁、寬兮綽兮、清兮揚兮。
璟對顓頊揖禮:「見過陛下。」起身進,他握住了小夭的手,一白一青兩道身影,猶如皓月綠竹,相依相伴。
顓頊默默凝視了他們一會兒後,視線越過他們,又望向了翻湧的雲霧。
小夭本以為顓頊會說點什麼,或者問點什麼。可是,顓頊既沒有詢問璟如何活下來的,也沒有詢問她日後的打算,他面無表情,無喜無悲、無傷無怒。璟也十分怪異,一直沉默地站著,既不開口詢問解釋,也不說告辭離去。
顓頊和璟,一個巋然不動如山嶽,一個長身玉立如青竹。小夭不安地動了動,璟捏了捏她的手,對她笑笑,好似在說別急,小夭只得又安靜下來。
顓頊緩緩走到小夭和璟的面前,盯著璟說道:「豐隆臨死前告訴我,『棄軒轅山、占神農山』的計策是你提出的,你還說服了他接受。」
璟坦然地回道:「是我。」
「為什麼一直隱瞞?」
「當時並未多想,只是簡單地想著,我所求只是小夭,不如將一切讓給豐隆,幫他實現所求。」
「為什麼幫我?因為小夭?」
「不是!我開始外出,學著做生意時,黃帝陛下統一中原還沒有多久,我跟著商隊,足跡遍布大荒,看到了太多人流離失所,深刻地意識到,天下需要一位真正胸懷天下的君王。一國之君,事關天下蒼生,千萬百姓,我可以為小夭做到恪守族規,不支持蒼林和禹陽,卻絕不可能做到不惜違背祖訓、打破族規,聯合四世家和中原氏族,支持陛下登基。我之所以那麼做,只是因為陛下的胸懷和才幹讓我堅信,我所作所為是正確的!直到今日,我都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豐隆肯定也沒有,我們的選擇和堅持全是正確的。」
顓頊深深地盯了璟一瞬,一言不發地從小夭身畔走過,在侍衛的保護下,向著山下行去。侍衛環繞著他,可每個侍衛都不敢接近他,恭敬地保持著一段距離,顯得顓頊的身影異常孤單。
小夭目送著顓頊的身影漸漸遠去,就好似看著生命中最珍貴的一部分在漸漸遠離她,身體猶如被割裂般地痛著,她捂住了心口,靠在了璟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