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金貴
日子一晃,又到了要恢復早朝的時候。
天邊泛起魚肚白,敏薇端了洗漱的水入了內屋,喚到第三聲,「相爺,該起了,今日要早朝。」
許驕迷迷糊糊從被子里伸出一隻手來,半夢半醒「嗯「了一聲,這才不待敏薇開口,又道了聲,「重啟中……」
敏薇忍不住笑。
許久沒聽到相爺的重新聲,府中都有些冷清得不怎麼習慣了。
等敏薇收拾好屋中,連帶著將她上朝要穿的朝服,官靴都備好,才又喚了聲,「相爺,真遲了。「
許驕這才從床上迷迷糊糊做起來,一不留神,一腳將許小貓踢了下去,許小貓墊著腳尖就走了。
早朝,早朝,萬惡的早朝……
許驕俯身穿鞋,彷彿忽然想起早前穿鞋的時候摔下去過,腦袋磕了一塊青,好久才好,在整個人重心不穩的時候,忽得清醒了。
好險,險些又磕一個大包!
等許驕洗漱穿戴好,岑女士也撩起簾櫳入了屋中。
許驕剛好從屏風後出來,「岑女士早~」
看她頂著一雙熊貓眼,岑女士上前替她整理衣領,「也不照照鏡子,終日迷迷糊糊的。」
深紫色的一品朝服在身上,雖然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但是總是會犯些小馬虎。
許驕笑,「有岑女士在呀~岑女士就是我的百寶箱~」
言罷,擁抱岑女士,在她臉上親了親。
岑女士一怔,「這孩子,越發沒譜了!」
但分明臉上是笑著的,許驕也笑嘻嘻出了屋中,「走了走了,來不及了!」
岑女士嘆道,「早飯!」
話音剛落,就聽許驕的聲音在外閣間響起,「敏薇……粥……來來來……」
「好燙……一口可以了……」又開始矇混過關。
岑女士撩起簾櫳,「吃完了再走。」
「來不及了!」許驕已經捏了一根油條又跑開,岑女士鬧心,又朝一側收拾東西的敏薇道,「豆漿,包子,都帶上。」
敏薇趕緊照做。
但等到敏薇跑過去了時候,許驕從馬車中伸出手,拿起豆漿喝了一口,又將塞回給她,然後馬車駛走,敏薇朝著岑夫人嘆了嘆。
岑夫人嘆息,每日像打仗一樣,什麼時候能像個正常的姑娘家……
思及此處,岑夫人又搖了搖頭,正常的姑娘家,別說家人成親了,孩子都當有了,還不止一個,終日都圍著丈夫孩子轉了,哪會像這樣,成天雞飛狗跳,一趟東一趟西。
她是喜歡朝中的事,還是喜歡旁的人……
岑女士噤聲。
知女莫若母,這一趟從慶州回來,會一個人坐在案幾一側發獃,還像只慪氣的小獸一樣,自己趴著,許久都不動彈。
……
馬車內,許驕照舊開始補回籠覺。
反正時間還早,馬車晃動的節奏,就是每日睡回籠覺的節奏。頸托,真絲眼罩,睡覺專用椅,入內宮門的時候,許驕還睡死著。
等到臨到中宮門,要下馬車了,六子喚了好幾聲,相爺。
許驕睜眼,眼中還有血色,懵了片刻,這才伸了伸懶腰,等馬車停下,一襲深紫色的朝服下了馬車,內侍官上前迎她,等候盤查入宮的隊伍自動讓出兩行。
入了中宮門,「相爺!」
許驕聽出是沈凌的聲音,駐足轉身,果真見沈凌快步上前,「相爺。」
這一路從慶州回京,也算熟絡了。
「一道入宮吧。」許驕開口,沈凌拱手。
兩人一道說話,一道往內宮門去,沿途的官吏都相繼問候,許驕頷首。
朝中各個都是人精。
這次梁城出事,原本說沈凌已經失蹤了,眼下沈凌忽然回京,還同相爺一處。畢竟,正常官吏都不大敢同相爺一處去早朝,但見相爺對沈凌和顏悅色,且兩人在隨意說話的模樣,這其中傳遞的微妙信號,讓沿途遇到的官員心中都猜測紛紛。
最了解陛下心思的,朝中就是相爺。
沈凌這次在梁城遇險,回來之後,恐怕得了陛下青睞,也同相爺走得近。
猜測中,眾人已經在內宮門外列隊。
許驕至,先前的隊伍安靜下來,頂多只有幾聲竊竊私語。
待得早朝的時間將至,跟隨內侍官入了殿中,殿上穿著青鸞色龍袍,頭戴十二玉藻冕旒的天子落座,眾人手持笏板,跪下高呼三聲萬歲。
許驕聽到熟悉的聲音,清貴淡然,「平身。」
待得抬頭,隔著玉冕根本看不清天子的臉,也看不清宋卿源的目光每回都是先落在她身上,而後才收回,看向大監。
今日早朝氣氛尤其不同,都知曉梁城之事水落石出,朝中要大動蕩,都紛紛低著頭,沒有人主動出來奏報旁的事。
「沈凌。」天子出聲。
眾人都心知肚明,天子心裡明鏡著,直接叫了沈凌到殿中。
沈凌手持笏板下跪,「陛下。」
「梁城之事,說與殿中聽。」宋卿源語氣入古井無波,但殿中都知曉,怕是暴風驟雨前夕。
沈凌開始從去梁城的路上水勢排查開始,一直說到重重受阻,沿路各級官員紛紛幫忙掩飾,也有人私下奉勸,甚至威逼利誘讓他放棄梁城之行。他一路查看了所有水利工事,因為同梁城水利工事相鄰,若是天災應當都有隱患,但排查過程中,不是地方連夜發生了滑坡泥石流等……
朝中只要不聾都能聽出沈凌話中的意味,這麼看,沈凌失蹤並非意外,他走到何處,何處的工事總會出或多或少的問題,尤其是臨近梁城時候。
沈凌繼續如陳述事實一般,不帶任何色彩,從說到抵達梁城的前一日起,就開始不斷有刺殺,從早前的暗殺,到後來明目張胆得行刺。為了查清梁城水利的事情,他沒有同隊伍入城,而是提前混入梁城,但是盤查很緊,他好容易混入梁城之後,發現梁城水利視為空殼……
沈凌言罷,殿中紛紛嘩然,就連許驕都怔住。
雖然心中早有心裡準備,梁城之事的卷宗她也看過,但暗衛機構的卷宗側重點不同,沈凌的側重點是在水利工事上,所以聽起來尤為觸目驚心。
空殼的意思是,連豆腐渣工程都不是,是根本就沒有動過……
這十餘年國庫的持續投入,工部的排查,各級官員的審核,都去哪裡?
細思極恐!
許驕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宋卿源要說朝中官吏調動——能將這麼大的簍子維持這麼久沒有出戳破過,這其中是一張多嚴密的網。
那時若是去梁城的人是她……
許驕看向殿上。
她看不清宋卿源神色,但無論從沈凌口中還是柳秦雲口中,都能猜想當時的場景……
等沈凌說完,他被人追殺至懸崖處,所有的禁軍全部殉職,他被迫跳崖的時候,殿中都倒吸一口涼氣。
但最後,沈凌還是呈上了梁城水利工事的全貌圖……
梁城之事深不見底,朝中有不少牽涉其中的官員嚇得魂飛魄散,原本只是以為收了些好處,沒想到梁城之事竟是空殼。
更沒想到,最後為了死無對證,梁城竟要淹城……
當即,工部尚書臉色鐵青,跪到在地,嚇得不敢動彈,額頭都是冷汗。
宋卿源聲音依舊冰冷,「耗用了國庫十年的水利工程,是空殼,工部的人呢?」
工部的人各個面如死灰,原地跪下,卻沒人敢出聲。
「錢去了何處?」宋卿源手中的公示圖直接從殿上扔到了殿中,百官低頭不敢吱聲。
「肖挺!」宋卿源聲音里已經有怒意。
肖挺也入了殿中,拱手道,「啟稟陛下,末將奉旨率禁軍入梁城,但行軍至梁城附近,卻遭到了梁城駐軍還有瑞王府的私兵阻攔,對峙數日,雙方交鋒十餘次,最後強行攻城。」
殿中再度嘩然!
只知曉梁城出事,但不知到了強行攻城的地步,肖挺話閉,有人嚇得當腿軟,這其中,已經不止工部的人,還涉及其他六部。
在肖挺說完瑞王府上下畏罪自殺,瑞王最後認罪,朝中半數人皆面色鐵青,就連早前的麓陽侯都驚得一句話說不出來。
待得肖挺說完,宋卿源大怒,再次罕見得在朝中扔了卷宗,「混賬!」
天子一怒,殿中紛紛下跪,「陛下息怒!」
「大理寺給朕徹查此事,所有和瑞王府相關,和梁城相關,朕就不信這朝中還能不能清靜!」宋卿源言罷,大理寺卿連忙應聲。
這一幕過後,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再說話。
都以為今日早朝要在這樣的動蕩局面下結束,人心惶惶,大監問是否有本要奏的時候,兵部尚書傅至淵上前,「微臣有本要奏。」
許驕餘光瞥向傅至淵,殿中都不知曉這個時候傅至淵來殿中煽風點火什麼,卻見傅至淵呈上摺子,大監接過,遞於天子,傅至淵同步道,「啟稟陛下,西南一帶駐軍已完成收編,請陛下過目。」
西南駐軍完成收編?
朝中才從早前梁城一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那就是持續六七年之久的對蠻族的收復結束了,西南一帶正式納入了南順範圍。
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相比早前梁城之亂帶來的不穩,西南駐軍收編完成一事卻似給朝中吃了一枚定心丸。梁城之事雖然已經產生,但是已在控制之中,更多的好消息卻在陸續傳來,忽然,整個朝中的氛圍都似產生了不同。
眾人紛紛抬眸看向殿上的天子,天子彷彿也不像早前慍怒。
傅至淵又道,「魏將軍已從西南駐軍離開,不日將抵京中。」
連魏帆都回來了,那就是西南局勢已經穩定了。
忽然,梁城之亂帶來的動蕩,彷彿已經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甚至慢慢忽略不計,禁軍已經在梁城,梁城恢復正常只是時日問題,朝中和瑞王府相關的開始秋後算賬,也就算過去了。
在眾人以為早朝就要結束的時候,許驕手持笏板行至殿中,「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相爺很少在朝中開口,一開口要麼一錘定音,要麼直接將人懟死,再要麼都是大事,見許驕行至殿中,殿上天子的語氣聽起來恢復了早前,淡聲道,「說。」
許驕躬身,「近來與吏部盤點朝中及各處官吏,人才稀缺,各地都繼續補充有才能的官吏,特奏請陛下,准設恩科,與今年春末進行。」
增設恩科……
殿中頓時明白了,恩科是配合這次梁城之亂來的,這次梁城之亂一定會有批量官員下馬,而剛才相爺也提了吏部主導官吏調任,這次朝中是要大換血!
「准奏。」天子言簡。
許驕又道,「此次恩科將增設六部與兩寺單獨考核,優異者脫穎而出,直接供六部與兩寺培養使用,故需六部與兩寺配合,設專人從即日起,投入恩科示意中來。」
天子道,「此事全權交由清和處理,六部與兩寺今日派人前往翰林院。」
六部與兩寺皆領旨。
再後,羅友晨行至殿中,「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說。」宋卿源淡聲。
羅友晨道,「今年春調即將開始,將配合恩科同步進行,春調或涉及六部,兩寺及地方官吏諸多,需增派人手處理。」
宋卿源看了看他,「此事亦全權交予清和處理,從各部抽調人手至吏部,儘早完成春調,準備恩科之事。」
許驕和羅友晨皆躬身,「臣領旨。」
最後,天子忽然開口,「即日起,沈凌自工部調離,調任翰林院編修,分擔清和手中恩科之事。「
「臣領旨。「沈凌應聲。
一連串的調任和恩科,春調措施,都是應對梁城之亂的,那梁城之亂帶來的影響會很快在許驕的處理下恢復至早前。
這些事情,還是只有許相親自操刀!
朝中都心知肚明。
而沈凌在此次梁城之事中,沒有擢升,反而降級到翰林院編修,看似是降職,但實則陛下囑咐了沈凌分擔相爺手中的恩科之事,那等恩科結束,沈凌很容易憑藉恩科的政績做跳板,接任翰林院編纂。
翰林院編纂位同副相。
陛下這是要重用沈凌……
休朝幾月之後,今日早朝上的一連串重磅消息,讓人目瞪口呆,也措手不及,但任誰心中都有一桿秤,此事已在天子掌控之中。
「退朝!」
朝中皆手持笏板恭送天子,而後陸續退出殿中。
西南收編之事再大,也同朝中其他官吏無關,但春調和恩科之事卻涉及了所有人的切身利益,見羅友晨和沈凌分別走在一身紫色官服的相爺身後,相爺一面踱步,一面吩咐相關事宜,旁人想上前探聽口風,又不敢上前,只能見縫插針朝許驕問候。
離了正殿,許驕往政事堂去,內侍官伸手替她撩起馬車簾櫳,
回明和殿的路上,大監看了看龍攆上沒怎麼說話的天子,輕聲問道,「陛下,要請相爺來明和殿嗎?」
宋卿源回神,他方才就一直在想許驕的事。
雖然在回京路上,就知曉許驕已經在著手準備春調和恩科之事,但今日朝中都見許驕胸有成竹模樣,又見羅友晨,沈凌都心中有數,所以今日朝中局面很容易被許驕拿穩。
他知曉許驕是趁著昨日將羅友晨和沈凌都拉著通了氣,也過了一遍春調和恩科之事。他最怕梁城之事引起朝中動蕩,但今日許驕最後壓得很穩,如今朝中各個心思都在許驕手中的春調和恩科上,梁城之事不會造成更大的影響。
宋卿源淡聲道,「不用了,她今日事多,別叫她來了。。」
大監恭聲應是,但心中想,相爺哪日事不多……
等到明和殿,宋卿源下了龍攆,入了殿中。
目光落在龍案上的那株仙人球的時候,想起今日殿中許驕沒有偷偷打瞌睡,應當也是緊張梁城之事會失控,但最後都平靜壓了下來。
宋卿源笑了笑,又看了看仙人球,想起許驕。
人是貪婪的,他想起回京前一晚,極致歡愉,他將她扣在身下,彷彿唇間還有餘溫……
出神時,手紮上了仙人球。
口中輕「嘶」一聲,見指尖扎出了血,宋卿源皺了皺眉頭,她給他餵了迷魂藥還是什麼,連仙人球都是……
大監入內時,正好見宋卿源在對著那盆仙人球笑。
大監連忙低頭,宋卿源知曉他窺見,不悅道,「怎麼了?」
大監躬身,「陛下,齊長平齊大人來了。」
宋卿源才想起昨日傳召過齊長平,「進來吧。」
齊長平入內,「齊長平見過陛下。」
宋卿源看了看他,溫聲道,「長平,你到翰林院多久了?」
這問題相爺昨日也問過,「四年。」
宋卿源比許驕直接,「朕調了沈凌回翰林院。」
齊長平微怔,忽然明白昨日為什麼相爺要同他說那番話……
宋卿源繼續道,「朕今日讓清和主持春調和恩科一事,吏部缺人手,戶部也缺人手,清和一向看重你,朕也看重,朕想問問你的意思。」
宋卿源算委婉。
齊長平深吸一口氣,朝著天子叩首,「陛下,長平自入朝起,一直跟著相爺,知曉自己的瓶頸,陛下,長平不想去戶部和吏部,想磨礪。」
宋卿源看了看他,知曉許驕已經趕在昨日同他說過,許驕護犢子,知曉齊長平去了吏部或戶部,再往上走很難,許驕是想推他一把。
宋卿源淡聲,「想清楚了?」
齊長平沉聲,「是。」
宋卿源拋出難題,「西關雖在,但名存實亡,又與京中相隔甚遠,乃流放之地,你願意去治理西關嗎?」
齊長平是文官,西關城守不是這麼好做的,朝中能幫到的都不多,去到那邊,只能靠他自己。
齊長平竟然拱手,「臣願意。」
宋卿源倒是意外,他一直喜歡有骨氣,有魄力的官吏,齊長平在他心中穩妥有餘,但是底氣和魄力不足,很難成大器,但今日他刮目相看。
宋卿源頷首,「好,大監,讓翰林院擬旨,齊長平調任西關城守,擇日出發。」
「謝陛下。」齊長平叩謝。
齊長平正準備退出殿中,宋卿源又忽然喚住他,「長平。「
齊長平轉身,「陛下。「
宋卿源沉聲道,「別讓朕失望,也別讓清和失望。「
齊長平再次叩首,「長平定不辱使命。「
……
齊長平離開,宋卿源想起在回京的馬車上,他同許驕說起,「讓沈凌幫你一道處理春闈之事,翰林院的瑣事,讓長平幫你先分擔。「
許驕沒有應聲。
他抬眸看她,「怎麼了?」
許驕沉聲道,「沈凌來了翰林院,長平升不上去。」
他看了她一眼,淡聲道,「齊長平的性子做不了翰林院編纂,不是沈凌也是其他人,趁著春調,讓他去戶部,吏部任職都可。」
許驕卻堅持,「長平性子穩妥,穩妥有穩妥的好處,他只是需要一些時間。」
他知曉她護犢子,提醒道,「阿驕,合適的人要放在合適的位置上,他是可以用,但不可以重用,你應該比朕清楚。」
許驕咬唇,我堅持!
他看她,「這個人這麼好?」
許驕道,「人無完人,他是有要克服的問題,也需要時間,但無論是誰,要走的彎路遲早都要走一遍,他去到何處都一樣,與其如此,不如放他去歷練,他能成大器。」
她看他,眼中期許。
他心軟,好。
許驕才高興了。
如果不是許驕的緣故,他不會想到齊長平也有魄力破釜沉舟的時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有些驚喜。
他看人也有走眼的時候,許驕有時候比他心細。
……
宋卿源又看了看龍案上仙人掌,心中不由想,就她刺兒頭一個,他有時候氣她的時候,真想拔了她身上的刺。
眼下,他只想扒光她,極致的歡愉,讓人上癮……
「大監。」他喚了一聲。
大監入內,「陛下。」
宋卿源淡聲道,「朕今晚出宮一趟。」
大監會意。
許驕這一日簡直忙得暈頭轉向。
恩科的事,六部和兩寺都派了人來,雖然昨日她就讓長平安排了翰林院內四個編修過來跟進此事。但長平不在,旁人並不能當即領會她的意思,少了齊長平,她要花比平日更多的時間在瑣事上。
翰林院的四個編修,要分別對接六部兩寺,她施壓要三天內看到初稿。
所有拿不出初稿的,無論是六部兩寺什麼職位,直接在春調時走人。除了工部眼下被全員被端掉之外,其餘各部和兩寺都是副手直接來對接,工部的活兒由沈凌再代。
相爺眼皮子下沒有人能忽悠,各部侍郎,少卿壓力頓時大到了天上。
誰都知曉吏部的調令是真的!
誰都不想被相爺踹走。
但相爺開大,讓所有參與恩科的人每日半日都在政事堂,在相爺眼皮子下集中辦公,相爺一開大,所有人叫苦連天。
但也因為叫苦連天,早前需要一兩日完成的進度,竟然趕在半日內就完成,這麼看,真的可能在三天能完成恩科的初步計劃。
相爺簡直……
另一處,羅友晨的春調從吏部開始,缺人,缺人,缺人!
吏部內部就開始調動困難,許驕從恩科集中辦公的地方出來,正好見到吏部眾人朝羅友晨抱怨,哪裡都缺人手,眼下本來春調就難,還怎麼從吏部擠人手出來,於是紛紛同羅友晨說挪動難之類。
許驕入內,眾人噤聲。
許驕讓翰林院編修拿了紙筆來,許驕環臂,「就在這裡寫,一件一件寫,手上什麼事兒,什麼難處,為什麼調動!現在就寫,一條一條和本相過,本相看看吏部手上到底什麼事情,比朝中春調還重要!」
眾人頭疼,又害怕。
許驕敲了敲案幾,「有意見可以趁春調彈劾本相,彈劾不了,就老老實實配合春調。」
廳中頓時噤鴉雀無聲。
——為官之道,頭一條,不要惹許相!
——許相在東宮時就是陛下的伴讀洗馬,同陛下是……同吃同睡的關係,就是每個月吧,總有那麼幾日,脾氣……特別大,連陛下都敢懟。
——他心眼兒還賊小,像根針似的,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過多久都記得……
誰都不想被他記得!
於是上午是吏部,下午是禮部。
朝中都知曉許相壓力大,開啟了狂躁模式,春調之事,誰不配合,相爺直接在誰頭上動刀。
有了吏部和禮部的前車之鑒,旁的部分都不敢護著自己那一畝半分田。
朝中直接革職的人不少,拆東牆補西牆在短時間內是必須,一些長期久待的崗位,其實已經滋生腐敗,這次也一道輪崗調動。
如今梁城之事在前,誰不動,誰就可能同瑞王有關。
所以惱火是惱火,但是當調還是要調。
……
等到黃昏時候,許驕手中的事才算告一段落,尤其是春調的事,得一個部一個部的看,而且後還有各地的官員,才是重頭戲。
她這一兩個月要全撲在此事上。
許驕今晚是回不了陋室了,還真只有去鹿鳴巷許府……
許驕讓六子去收拾,正好齊長平來了堂中,「相爺,我明日離京,來同相爺辭別。」
許驕僵住。
許驕推掉了旁的事,不起眼的酒肆里,許驕替齊長平踐行。
「一直說,等不忙的時候來這裡,結果一直等,等到眼下你都要離京了。」許驕聲音有些發沉,「西關不是什麼好地方,都是關押的流放之人,離京中又遠……」
言外之意,你去那裡做什麼?
齊長平卻反而釋懷,「相爺,不破不立,西關離京中遠,反而沒有顧慮。「
許驕指尖微滯,夾了一顆花生米,覺得不脆。
然後用勺子舀了一勺,還是覺得不脆。
宋卿源不會無緣無故讓齊長平去西關,一定是西關有什麼事讓宋卿源上心,那宋卿源讓齊長平去西關,確實是讓他歷練的,並非搪塞。
他應該去。
但是西關實在太偏遠……
許驕越吃越不是滋味,喚了小二端酒。
「相爺?「齊長平詫異,他跟相爺四年,未見過相爺飲酒。
許驕溫聲道,「長平,踐行酒要喝。」
齊長平眼底一抹碎瑩。
「一路順風,平安抵達。」許驕舉杯。
齊長平一飲而盡。
許驕也是。
齊長平每回給她斟酒,都是蓋過杯底不多,但多喝幾杯,聊得時間又長,許驕還是有些昏呼呼得上頭了去。
「長平,我就是有點捨不得你,他們連我的話都聽不懂。」到了後來,畫風已經演變成了這幅模樣。
齊長平見她喝多,沒讓她再喝,臨行起,朝她道,「長平一定不辜負相爺信任,若不是相爺,沒人會信我。」
許驕道,「那你給我好好乾,干不好別回來,丟我的人。」
齊長平知曉她喝醉,「只要相爺開口,日後長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許驕惱火,「別了,都要你赴湯蹈火了,那我也應該倒台了,還是別倒台的好。」
齊長平哭笑不得。
……
她喝得有些多,齊長平扶她下階梯,她推辭,「不要不要,有醋罈子……」
齊長平一時沒反應過來,但確實收手了。
然後許驕從階梯上摔了出去。
大監眼珠子都險些調出來了,哎呀,我的祖宗!
大監連忙上前,齊長平也嚇到,但見到大監,齊長平頓住,大監道,「齊大人,奴家來吧,陛下要見相爺,奴家等了些時候。」
大監這麼說,齊長平也不好再問了,大監關切,「我的相爺,您這是摔到哪兒了嗎?」
許驕搖頭,「沒有。」
大監雖然不信,但能這麼說沒有,就算有也不是什麼大事,大監朝齊長平道,「齊大人,奴家送相爺回就是了。」
齊長平退後一步,朝著許驕一拜,「齊長平拜別相爺。」
瞧著模樣,許驕應當是喝多,想上前同人擁抱,大監看出了趨勢,想到身後馬車中,大監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扶住,「相爺,奴家送您回家了。」
齊長平倒也沒看出來許驕方才的動作。
大監扶許驕上馬車,低聲嘆道,「我的相爺,你挑什麼時間不好,偏偏挑今日……」
許驕惱道,「我日日都很忙啊!」
這幅理直氣壯模樣,是喝多了,差不離了。
大監扶她上馬車,提醒道,「相爺,陛下在……」
許驕頓了頓,「他在我就怕他了?」
大監想死的心都有了。
撩起簾櫳,許驕入內,對上宋卿源的眼睛,大監連忙放下簾櫳。
馬車內,短暫的沉默。
許驕:「我喝多了!」
宋卿源:「摔哪兒了?」
兩人都頓住,宋卿源先開口,「朕知道你喝多了。」
許驕還未出聲,他伸手握住她手腕,將她帶至懷中,許驕一驚,以為又要摔,但整個人撲到他懷中,他身上有熟悉的白玉蘭混著龍涎香氣,是最讓她喜歡的味道……
他指尖撩起她額頭一頭的青絲碎發,眉頭肉眼可見的皺了皺。
他方才沒看錯,是磕這裡了。
許驕也忽然想起來,她方才好像磕著頭了。
「疼~」她主動示好。
他又不會隨身攜帶藥膏在身上,許驕看著他,他湊近,朝著她磕著地方輕輕吹了吹。
許驕愣住。
「還疼嗎?」他的聲音沒有特意,就似平常,但在夜空里就似別樣的好聽,撩人心扉。
許驕違心,「疼。」
他又吹了一次,許驕整個人都蘇了。
「還要吹……」她腦子裡「嗡嗡嗡」的,也不看宋卿源表情
他果真又吹了一次。
這回,不待她開口,他主動問,「還要嗎?」
許驕看他。
他攬起她,吻上她唇間,許驕背後已經抵在馬車一角,被他抱起坐在身上。許驕腦海里原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他親她,她腦海中彷彿什麼都沒想,伸手攬上他後頸,在馬車中擁吻,什麼話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多問。
馬車到許府的時候,六子開的門,見到大監,六子愣住。
大監朝他搖頭。
繼而簾櫳撩起,天子抱著相爺下了馬車,身上蓋著天子的龍袍,大監和六子等人都低頭。
待得人從眼前過去,六子詫異,大監叮囑道,「哪些當說,哪些不當說,分得清楚嗎?」
六子懵懵點頭。
……
屋中,宋卿源放下她,方才兩人的氣氛就到了,眼下更不是停的下來的時候。
他放下她,一面撐著手親她,一面鬆開自己的衣領。
他剛松完衣領,她撲倒他,蛾眉蹙緊,「宋卿源,養你太貴了,你別來這裡了……」
宋卿源:「……」
她繼續道,「我就這麼點俸祿,都快被你罰完了,現在都動用我的秘密小金庫了,金屋藏嬌,也要看我藏不藏得起呀……「
他皺眉,「許驕,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她想也不想,「勤勤懇懇工作,掙錢養小白臉啊……我們家小白臉還金貴,非要住這種地方……」
宋卿源目光里有些惱,「許驕,你再說一遍。」
——說就說!宋卿源是小白臉!
——我是小白臉……
——許驕是小白臉,還不行嗎?……手勒疼了
大監離得稍遠,都聽得臉都紅了。
……
臨近拂曉,宋卿源從屋中出來,大監上前。
宋卿源淡聲道,「讓她多睡會兒,早朝別去了。」
大監會意。
回宮的馬車上,宋卿源目光望著窗外出神許久,車輪碾過青石板路,冷清的街道兩側,屋檐下的燈盞亮著微弱的光,在風中搖曳不定著……
宋卿源放下簾櫳,淡淡垂眸,掩下心中潛滋暗長的念頭。
等回了寢宮,沐浴更衣,又在龍塌上小寐了會兒。
子松來喚的時候,宋卿源才起身。
早朝時,天子帶十二玉藻冕旒落座,百官手握笏板,齊呼萬歲的時候,宋卿源一眼看到許驕,微微怔住。
——你滿腦子都在想些什麼?
——和你一起,看海晏河清,國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為生計奔波,無需勞心生死,往來皆富足,孩童有笑顏……
宋卿源凝眸看她。
她手握笏板,遂百官起身事,抬眸看向他,眸間清澈若四月暖陽。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啦~我很勤奮我很勤奮我很勤奮,給自己洗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