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她
許驕醒的時候,是冷水澆在臉上。
許驕目光遲緩睜開。
周遭的光線很昏暗,只有幾盞孤燈……
不是在宮中。
宋雲瀾也不會她留在宮中……
許驕的意識慢慢恢復。
當時有人直接從身後將她打暈,她再醒來就是眼下。
宋卿源已經不在宮中了,宋雲瀾首先要想的是怎麼應對太醫院和朝臣,而後才是從她這裡打探宋卿源的下落。
應當是眼下才有功夫顧及她。
許驕想動彈,才反應過被綁在椅子上,動彈不了。
身前的人上前,伸手捏起她的下顎。
她不得不抬頭看他。
宋雲瀾隱晦笑了笑,見她方醒,眸間惺忪,青絲墨發垂在頸間,即便一身深紫色的朝服,也掩不住濃烈的明艷和嫵媚。
雖然他早就知曉她是女子,但眼下,還是忍不住眸間的一抹驚艷,在捏起她下巴的時候,指尖曖昧撫了撫。
許驕想避開,他再度捏了回來。
許驕吃痛,但沒吭聲。
宋雲瀾心中快意,又輕聲問道,「許驕,我再問你一次,宋卿源藏在宮中何處?」
許驕看著他,沒有吱聲。
但許驕也忽然意識到,宋雲瀾根本沒想過宋卿源不在宮中,而是以為他還藏在宮內……
那她還可以再拖上些時間。
她已經走不了了,她想的是宋卿源安穩……
許驕沉穩應聲,「我說了我不知道。」
許是因為見她眼下長發垂間的緣故,分明這句「我不知道」和早前一樣的語氣,神態,但眼下,卻多了幾分不可名狀的綺麗和動人心魄……
宋雲瀾湊近了些,「你怎麼會不知道,你同他這麼親近……」
許驕微訝,但很快反應過來,他同惠寧是一夥兒的。惠寧就算早前不知道她是女子,也知曉她和同宋卿源的關係曖昧不清。
許驕下顎被他捏得有些久,喉間輕輕咽了咽,沉聲道,「我入宮的時候,陛下就不在,我怎麼會知道陛下在哪裡?是陛下留了字給我,讓我攔著旁人,不讓人入寢殿,都是他早前安排好的,我是照做。」
宋雲瀾凝眸看她,見她眸間無異。
宋雲瀾心底不由愣住,真是宋卿源事先安排好的,讓許驕在宮中迷惑視野,實則早就躲在暗處,等著魏帆入京,也逼他露出馬腳?
如果是,那他眼下才是被動的那個!
見宋雲瀾皺眉,許驕知曉他相信了幾分。
宋雲瀾再如何,忌憚的都是宋卿源。
至少,比忌憚她更多……
她這麼說,反倒讓宋雲瀾多疑猜測。
宋雲瀾眉頭微皺,心中還是有懷疑在,「他拿你當棄子?」
宋雲瀾目光探究,「他捨得嗎?」
許驕輕嗤,「昱王不也想做天子嗎?還不知曉天子心思?」
宋雲瀾看她。
她繼續道,「天子眼中,自然都是江山社稷,一個臣子算什麼?昱王未免想得太多了……」
宋雲瀾輕哂,「但我怎麼覺得宋卿源不是這樣的人?」
許驕猛然滯住,因為他的手緩緩覆上她大腿外側。
許驕羽睫輕輕顫了顫,整個人忍不住跟著抖了抖。
宋雲瀾笑了笑,貼近她耳側道,「宋卿源肯定很寵愛你……」
許驕咬唇沒有應聲。
宋雲瀾笑道,「白日里讓你在前朝做事,晚上做你,還真是帝王的風流快活,難怪後宮這麼久都空置著,其實日日都是春宵,旁的也都不要了……我怎麼覺得他很喜歡你?」
宋雲瀾言罷,指尖在她大腿外側輕輕撫了撫。
許驕闔眸。
「許驕,我最後問你一次,宋卿源藏在哪裡?」宋雲瀾嘴角隱晦勾了勾。
許驕看他,「我都說了我不知道,我怎麼告訴你?」
許驕頓了頓,又道,「還想像上一次一樣用藥嗎?」
宋雲瀾意外,「你知道?」
許驕沒有應聲。
宋雲瀾似反應過來,「所以從我入京開始,你就防著我?」
許驕還是沒有應聲。
宋雲瀾又道,「許驕,你真以為我找不到宋卿源就沒有辦法了嗎?我只是想宋卿源在朝中眾臣面前風平浪靜駕崩,讓我風平浪靜繼任皇位而已,但真要撕破臉,宮變也好,旁的也好,這皇位我也能做,只是朝中和京中會平添動蕩而已……」
宋雲瀾話音未落,屋外忽然響起嘈雜聲。
「抓到惠王了!」屋外的侍衛入內。
許驕皺眉,還是被抓到了……
這頭豬!
宋昭被扔進來的時候還在大喊大叫,「宋雲瀾你個王八蛋,你還是人嗎?你害四哥!你這是謀逆!你個亂臣賊子!不得好死!你放開我,我殺了你!」
宋昭蠻力大,兩三個侍衛才將他制住。
宋昭一直在掙扎,「宋雲瀾!王八蛋!」
宋昭怒目看向宋雲瀾的時候,目光忽然看到宋雲瀾跟前綁著的許驕,宋昭整個人忽然愣住。
「許驕?」宋昭應當是驚呆了,不掙扎了。
身後的侍衛趁機將他按下,跪在宋雲瀾跟前,刀也架在他脖子上,但宋昭還是一臉錯愕向許驕。
他就是瞎的,眼見到許驕墨發及肩,羽睫傾覆,唇若蔻丹也知曉許驕是女子了……
女……女的?
宋昭駭然。
忽然想起四哥同許驕一處,許驕同四哥之間莫名的親近,還有……還有四哥看她的眼神……
宋昭忽然意識到許驕和四哥……
眼下,許驕被綁在椅子上,宋雲瀾重新伸手捏起許驕下巴,迫使許驕抬頭看他,宋昭的眼珠子都險些瞪出來,「宋雲瀾,你鬆手!你個混賬!」
許驕詫異。
宋昭掙扎得太厲害,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鋒都割出了一道血絲。
宋昭被強行壓下。
宋雲瀾沒有理他,而是繼續看向許驕,「許驕,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替我做事,宋卿源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
宋昭惱意,「宋雲瀾,你豬狗不如你!」
許驕的下巴被宋雲瀾捏著,但餘光也瞥見宋昭被身後的禁軍一記重拳。
許驕咬牙。
宋昭再是要開口,恐怕要被活活打死。
許驕忽然問道,「你許諾我什麼位置?」
「許驕!」宋昭的怒意又忽得轉向她。
許驕諷刺,「你閉嘴,這裡最沒有資格開口說話的就是你,宋卿源是你哥,你為他做了什麼?」
宋昭僵住。
許驕揶揄,「就是在這裡哀嚎嗎?」
宋昭噤聲。
許驕繼續道,「那你不如好好省點力氣,死得也痛快些。」
宋昭雙目通紅,方才如何被人揍,他都沒停過,但眼下,方才被許驕噎得一句話說不出來,因為許驕每一句話都說到他痛楚上。
宋昭反而不說話了。
許驕心底微松。
宋雲瀾問,「你想要什麼位置?」
對許驕而言,能保住宋昭的性命,這裡的時間能拖延一分是一分,許驕道,「我要做相爺。」
宋雲瀾捏住她下巴的手忽然鬆開,許驕吃痛。
但下一刻,宋雲瀾撫上她臉頰,「就相爺嗎?還是想要些旁的?嗯?」
許驕沉聲,「我不要入後宮。」
宋雲瀾笑,「所以宋卿源寧肯後宮空置,也沒把你放後宮去,是因為你不願意?不是因為他捨不得不用你?」
許驕繼續道,「沒有什麼願不願意,他強迫我的。」
許驕低眉,「我討厭被人強迫。」
宋雲瀾輕笑,遂即鬆開了手,沉聲道,「等你把宋卿源的下落說出來,也等他駕崩,你從旁證實,讓朝中都信你,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許驕輕嗤,「我說了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你問我多少次也是,我不知道宋卿源在哪裡。」
宋雲瀾斂了笑意,忽然凜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許驕,我倒真有些想知道,如果我睡了你,宋卿源知曉是什麼反應。」
宋雲瀾言罷,許驕腿上吃痛。
宋昭怒道,「宋雲瀾你沖我來,你對付許驕算什麼!」
宋雲瀾瞥目看他。
屋外,有侍衛前來,「主上,肖將軍和陶大人來了。」
宋雲瀾看向許驕,全然不似早前好神色,「許驕,你好好想清楚,我沒有耐性了。」
宋雲瀾出屋,「看好他們。」
「許驕!」宋昭被鉗置住,動不了。
許驕沉聲道,「宋昭,你能不能安靜點?」
……
屋外,肖挺道,「一整夜了,宮中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都沒有天子的下落。」
宋雲瀾臉色越發黯沉。
陶和建道,「只有許驕知曉。」
宋雲瀾沉聲,「她嘴硬。」
陶和建道,「那就拗開她的嘴。」
宋雲瀾看他,「我留著她還有用處,朝中都信她,只要她開口,朝中和軍中都會信宋卿源是病故的,我們會省去不少麻煩,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她……要動,也等朝中局勢穩定之後……」
肖挺開口,「天子很信賴許驕,許驕在東宮就是天子寵臣,恐怕未必那麼容易聽王爺的。」
宋雲瀾還在遲疑。
陶和建也道,「許驕性子硬,不拗開她的嘴,她什麼都不會說。與其留個沒有用的棋子,不如試試看,興許,還聽話了呢?」
宋雲瀾看向陶和建。
一側,肖挺也道,「交給陶大人吧,陶大人在翰林院與許相共事最久,應當最清楚……」
屋中短暫的平靜,許驕沒有再說話。
她仰首,空望著天花板,想起宋雲瀾還在翻天覆地找宋卿源,那宋卿源就是安全的……
時間越長越安全。
但宋雲瀾的耐性會越來越少。
她應當撐不了多少時間了……
她不怕死。
她死了,可能就回去了。
但宋卿源死了,這世上就再沒有抱抱龍了……
她想起在東宮的時候,宋卿源背她回家。
——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出翅膀啊?
——我覺得你現在翅膀就挺硬的……
——我沒有翅膀,我就是一直小小鳥……宋卿源,你就是我的翅膀……
寬大,溫暖,還有懷抱……
許驕闔眸。
……
稍許,屋內打開。
陶和建入內。
許驕看向他,眉頭不禁皺了皺。
陶和建和她過節。
陶和建上前,果真戲謔道,「許相,真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眼下的滋味好受嗎?」
「你他媽是哪裡來的王八蛋!」宋昭氣粗,但很快被身後的侍從一拳揍倒。
陶和建不想招惹他,便全然當做未聽見。
「我倒真沒想過,一直看我不順眼,又處處壓我一頭的許相,竟然是女子。」陶和建目光挑釁。
「陶和建,你好歹在翰林院呆過幾年,應當知曉什麼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枉為臣子!」許驕沉聲。
「許相說錯了,我如今是雲騰的臣子,效忠的自然是昱王,說來,好應當好好謝謝相爺,如果不是相爺將我踢出翰林院,我哪有今日?」陶和建笑。
許驕也笑,「是啊,蛇鼠一窩,物以類聚嘛。」
許驕言罷,陶和建「啪」得一耳光扇在許驕臉上,許驕嘴角當即掛上血絲。
宋昭暴起,「你沖我來啊!你打女人算什麼!」
宋昭再次被按倒。
陶和建滿意得看著許驕眼下的模樣,「天子在哪裡?」
許驕沒有應聲。
陶和建目光看向屋外,屋外的侍衛會意端了葯碗入內,許驕被強行灌了葯。
宋昭被按倒在地,連頭都按抬不起來,「王八蛋!混蛋!」
許驕只覺天旋地轉,意識在慢慢模糊。
她知曉會被逼問,但藥物慢慢作用上頭,意識無法抵禦的時候,好似腦海中迷迷糊糊的只剩一片混沌。
陶和建捏起她下巴,「天子在哪裡?」
許驕還有稍許意識,「我不知道。」
陶和建皺眉,「再灌。」
「混賬!」宋昭眼眶紅了。
許驕已經全然沒了旁的意識。
——天子在哪裡?
四面八方都是逼問的聲音,她頭痛欲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宋卿源在哪裡……我不知道……」
「天子在哪裡!」陶和建不信。
宋昭咬牙,「她都這樣了!她不知道,你聽不見嗎?」
陶和建眉頭皺了皺,忽然喚了方式問道,「大監去了哪裡?」
「帶宋卿源離宮了……」
陶和建和宋昭都愣住。
陶和建大驚失色,「離宮是什麼意思?」
「宮中有密道……大監帶宋卿源離宮了……」
宋昭僵住,一句話都說不出話來。
陶和建問道了關鍵處,「密道在哪裡?」
「我不知道……」
陶和建惱怒,「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讓大監別告訴我……我怕會被逼供……我不知道密道在何處,宋卿源才安全……」
宋昭攥緊雙拳,喉間哽咽,全身顫抖著。
陶和建知曉事情嚴重性,「天子走了多久了!」
許驕道,「初一離宮的……」
眼下已經大年初三正午!
將近兩日!
兩日時間,足夠出京中,到安全處了!
他們全然沒有料到,也根本沒有去攔截,眼下天子興許已經到了安全處!
陶和建心頭駭然,一面咬牙切齒,「你怎麼不一道走?」
「我留下來拖延時間,讓宋卿源平安離開……」
許驕言罷,陶和建「啪」的一耳光再次扇上。
但就如此,許驕還是沒醒。
「艹!你他媽的王八蛋!」宋昭暴起,周圍的侍衛都沒想到,也沒壓制住他,宋昭雙手被綁住,還是將陶和建撞翻。
陶和建頭磕破,血流如注。
侍衛湧上,再次將宋昭按倒。
宋雲瀾在屋外聽得清清楚楚,臉色也因為憤怒變得鐵青!
肖挺眉頭緊皺道,「王爺,天子已經離京了,將近兩日,早就到安全之處了,我們沒有時間,要做其他準備了。」
「讓駐軍守城,別讓魏帆進城!」宋雲瀾從未想過形勢變得如此被動,「該殺的都殺了!」
「許驕和惠王呢?」肖挺問。
宋雲瀾沉聲道,「宋昭扣下來,當人質……」
想到許驕,宋雲瀾目光凌冽,「讓她留在這裡。」
肖挺不解。
宋雲瀾目光陰狠,「燒了,讓宋卿源灰都看不到!」
……
屋外,侍衛朝著屋中潑油,也有侍衛拿著火把出現在屋外。
宋昭臉色煞白,「你們做什麼!」
肖挺沒有理睬,「把惠王帶出去。」
宋昭忽然意識到,他們要燒死許驕!
宋昭一面被人架走,一面掙扎,一面近乎絕望喊著,「許驕!」
「許驕!」
「宋雲瀾!你燒死我啊!」
「宋雲瀾!你不得好死!」
「許驕!」
「許驕!!!」
宋昭眼看著火把扔向屋中,頃刻間被大火吞沒,四處都是濃煙,熊熊的大火如同怪獸一般吞噬著周遭。
宋昭已喊不出聲音。
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親眼看到整個屋中一點點倒塌,至最後傾倒,只剩眼淚麻木得往下流,全然沒有旁的知覺。
許驕……
兵臨城下,宋卿源臉色鐵青,「打!」
袁炳師,曹洪南,丁鵬,龐寧分了四路,從四個城門處攻城。
京中是有禁軍,有駐軍,但他早前安排了袁炳師,曹洪南,丁鵬和龐寧調動了四處的駐軍到京城附近,因為早前說不上何處不對,但又覺得不對,所以調兵都是他密函直遣,沒有途徑旁人,也沒有任何人知曉……
攻城持續了兩日兩夜,宋卿源就在城下大營中,一言不發。
「陛下,東城門破了!」
——大監,從現在,任何人都不能入寢殿,就說陛下醒了,同我在談事情。
「陛下,南城門破了!」
——誰要擅闖寢殿,都擋在外面,還有,實在萬不得已,就格殺勿論。
「陛下,西城門破了!」
——無論如何,陛下都不能再留在宮中了,多留一日便多一分風險,要儘早帶陛下離開宮中去安全處,不能讓旁人發覺,我已經讓人給魏帆送信,魏帆會帶駐軍回京救駕,眼下,大監,你要帶陛下安穩離開。
「陛下,北城門破了!」
——我不能走,我一走,宋雲瀾很快就會發現陛下不在,你們走不了那麼快,我要留下來拖延時間……換了誰都拖不住宋雲瀾……密道在何處,什麼人都不要告訴,我和子松都不要,如果事發,逼問不出來……
「陛下,宮門破了!」
——大監,替我好好照顧陛下……
正殿前,宋卿源雙目通紅,卻異常冷靜,邁著步子,一步步步入正殿中。
周圍叛軍和追隨者,一個一個被殺,倒在血泊中。
到處都是哀嚎聲和兵器刺入血肉的聲音。
宋卿源目光看向殿中的宋雲瀾,一步一步向他走過去。
宋昭被押在一側,陶和建驚惶得看著宋卿源又看向宋雲瀾,喉間輕咽,從未想到,天子從離京到回京,只用了三四日。
宋雲瀾輕哂。
他一直以為唾手可及的天子之位,不過頃刻間覆滅。
他一直以為謀划了很久,即便宋卿源能逃脫,也會雙方僵持,卻沒想到眼下,宋卿源就到了他跟前,以君臨天下的姿態。
「宋昭,過來。」宋卿源沉聲。
宋卿源周圍除了惠寧和陶和建,就只剩了六七個侍衛守在跟前。
旁的侍衛都在正殿兩側被屠殺。
宋卿源開口,宋昭看了看宋雲瀾,而後上前,但宋雲瀾果真沒有攔他。
眼下,攔不攔都沒有任何意義。
宋昭到宋卿源身邊,大監伸手,拿開宋卿源口中塞住的布條,也替宋昭鬆綁。
宋昭雙目通紅,「四哥!」
「她在哪裡?」宋卿源看向宋雲瀾,眉頭緊皺,眼波里都是暗沉無光。
宋昭僵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宋雲瀾卻道,「成王敗寇,宋卿源,你贏了。」
宋卿源還是上前,「她在哪裡?」
宋雲瀾諷刺笑了笑,「你連皇位都不關心,就關心許驕?」
「她在哪裡?」宋卿源臨到跟前,還是同一句。
宋雲瀾身邊的最後幾個侍衛也被斬殺,只剩了惠寧和陶和建兩人……
「你問宋昭啊,他親眼看到的。」宋雲瀾最後的快意在此。
宋昭泣不成聲,但是開不了口。
身側就是惠寧,宋卿源從一側的侍衛腰間拔刀,一刀捅進惠寧腹間,惠寧睜大雙眼,劇痛中,沒有說出一句話,就睜眼倒地……
陶和建嚇得腿軟。
宋卿源越過他,徑直到了宋雲瀾跟前。
陶和建方才舒了口氣,一口氣還未緩下來,宋昭上前一拳將他揍倒,陶和建吐出一口鮮血,不斷坐著往後退,眼中都是驚恐。
宋昭再度上前,又是一拳。
這一拳直接揍到陶和建爬不起來。
宋昭卻還沒放過他。
腦海中都是許驕最後的場景,宋昭一拳一拳得揍上,眼中都是眼淚,也手中都是鮮血,衣襟也沾滿鮮血,但一拳都沒有停。
宋雲瀾冷眼看了看,根本不關心陶和建。
宋卿源攥緊他身前衣襟,將他拎到眼前。
宋雲瀾哪裡是他的對手。
「許驕呢?」他的聲音已經近乎痛楚到麻木。
宋雲瀾輕聲很輕,就他一人聽到,「我把她燒死了……活活燒死的……」
宋卿源額頭青筋暴起,牙關咬緊,雙目紅透,方才捅進惠寧身體里的那把刀徑直插到他腹間。
宋雲瀾吃痛。
但是因為被宋卿源攥住,動彈不了,也鮮血直流。
宋卿源眸間猩紅,彷彿若淬了鮮血一般,佩刀取出,又再次捅了進去……
宋雲瀾生不如死,卻越發笑得扭曲,還是近到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快意道,「怪不得……你喜歡許驕……」
宋卿源停下。
他繼續道,「真好用……白日里好用,夜裡也好用……」
宋卿源整個人如遭雷擊一般。
宋雲瀾的快意到極致,「你不知道,她哭著求我不要,又喚著你名字的時候,真是讓人舒坦到了極致!」
宋卿源拔刀再次捅向他,眸間幽暗似是墮入了無盡的深淵一般。
一刀接著一刀,一直沒有停下。
宋雲瀾卻笑得更恣意,因為他也知曉留給宋卿源的夢魘,一輩子都會跟著他,永無安寧之日,永遠不會消散。
直至宋雲瀾臉上的笑意逐漸僵化,宋卿源也沒有停。
大監想上前,但又止住。
宋雲瀾已經被他捅成了半個窟窿。
血跡沾滿了整個正殿台階……
驛館苑落處,宋卿源抱起那具燒焦的屍體,一言不發。
宋昭想上前,大監攔住,朝他搖頭。
宋昭攥緊雙拳。
整整三日,宋卿源一滴水沒沾過,也一刻也沒合過眼。
就一直抱著她。
腦海中渾渾噩噩都似噩夢中沒有醒來一般……
——我知道他喜歡與人拔刀相向,也知道自己會怕,所以一路上都讓葫蘆在我面前拔刀,一直練習看拔刀,看到麻木了,我才敢去的北關駐軍。但是從營帳出來的時候,還是嚇得腿軟了……不,不對!我才沒有腿軟!
——我是許驕,天生驕傲的驕!
——宋卿源,你明明知道我是女的……外祖母都同我說了……現在呢,有女人味了嗎?
——抱抱龍,別生氣,我哄你好不好?
——是啊,滿腦子都是你,撐壞了……
——宋卿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叫你名字,不喜歡我忤逆你的意思,不喜歡我和你頂嘴,但是我喜歡你啊……從東宮的時候就喜歡……
宋卿源再度淚崩……
——宋卿源,你是不是喜歡死我了?
——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很傷心?
——其實是我喜歡死你了,抱抱龍……
宋卿源崩潰到窒息……
他沒有許驕了!
他沒有許驕了!
他……沒有許驕了……
轉眼十五元宵。
在此之前,京中都籠罩在昱王謀逆的陰影里,天子下詔,昱王府上下一個未留。
傳聞早前天子久病未愈,也都是昱王下毒的緣故。
眼下昱王之亂得平,但天子的病還未徹底好,所以一直都未在朝中露面,惠王陪著,在宮中將養著。
看這模樣,怕是要二月初去,天子才能露面了……
這段日子,朝中諸事天子也都是交託給沈凌和樓明亮照看著的,不知許相去了何處。仔細一回想,彷彿初一拜謁那日就沒再見過許相,又聽太醫院說起,正月初二,倒是在宮中見過許相,但是再往後,就真沒見許相露面過了。
朝中不乏猜測。
但是天子沒開口,又適逢昱王之亂才過去,旁人也不敢亂猜。
都知曉天子同相爺走得近,眼下天子還病著,怕胡亂猜忌引得天子震怒,所以許相的事人人都好奇,卻沒人敢問……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京中放開了宵禁。
雖然早前有昱王之亂,但到了元宵這一日,還是開放了夜市,火樹銀花不夜天,處處都是精緻的花燈,也處處都是喜慶,彷彿早前昱王之亂的陰霾都一掃而散去,京中也恢復了早前的繁華與平靜。
這一日,孩童帶著面具,在夜市上追逐嬉戲。
年輕的男女手持著花燈,還在猜著字謎……
昱王之亂過去好幾日,宋卿源在驛館坐了三日,而後葬下許驕,又在宮中昏昏沉沉睡了兩三日,到眼下,才敢到鹿鳴巷的宅子里……
推開府中大門,整個新春過去,大門處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正月元宵,府外熱鬧,但偌大的府中,卻沒有一盞燈,似冷清枯槁,全然沒有早前的景象。
仿若故人去。
「大監,點燈。」宋卿源沉聲。
「誒。」大監連忙囑咐人去做。
周圍的宮人不敢馬虎,很快的時間,一盞接這一盞的燈籠亮起,仿若最熱鬧的時候。
宋卿源推門入了屋中。
案几上還有沒看完的卷宗。
迷糊的時候,也有披風落在小榻上,是夜裡看冊子的時候冷,隨意披著用的……
還有隨處可見的蜜餞,糖果,零嘴,無論熬不熬夜,她都喜歡得不得了。有一次噎住,臉也漲得通紅,他沒留意,她使勁兒攥著他的衣袖,他才發現,趕緊給她拍背,她後容易將整顆蜜棗咽下去,眼淚都憋出來了,不吃了,不吃了,以後再也不吃了……然後分明眼下的案几上還放著吃了一半的蜜棗罐子……
外閣間到內屋的門上掛了一串風鈴,是她非要鬧著騎在他脖子上掛上去的,他實在拿她沒辦法,只能由著她……原本以為她鬧夠就是了,但後來時不時看到風鈴,想起來就要騎在他脖子上去摸風鈴才好……
這裡有他和她數不清,又屈指可數的記憶……
——宋卿源,養你太貴了,你別來這裡了。
——我就這麼點俸祿,都快被你罰完了,金屋藏嬌都藏不起了……
——勤勤懇懇工作,掙錢養小白臉啊……我們家小白臉還金貴,非要住這種地方……
宋卿源上前,疲憊得躺在床榻上。
枕邊還有熟悉,而殘留僅有的氣息……
大監入內的時候,宋卿源已經睡了。
大監噤聲。
陛下已經很久在夜裡合不上眼,眼下,彷彿是終於睡著過去了……
大監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也遣散了旁人,勿擾到天子歇息。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宋卿源夢到天湖山的時候,一葉扁舟上,仍是少年的他在小舟上看書,許驕在用書冊蓋在臉上,懶洋洋睡覺,他終是伸手揭掉蓋在她臉上的書冊,輕聲道,「真出息了你,許驕,來天湖睡覺的總共也沒幾個……剛才就該扔你下去餵魚的……」
轉眼間,白駒過隙,他已是君王,在長天湖畔泛舟的時候,他溫聲問她,「笑這麼開心,做什麼美夢了?」
她溫和道,「夢到你了。」
他笑了笑,手中翻過一頁書冊。
湖光山色,歲月靜好……
是美夢。
他已經很久沒夢到過她了……
翌日清晨,屋門推開。
大監守了一宿,今日見天子出來,整個人氣色似是都好了許多。
「陛下。」大監心中微緩。
多少時候了,終於……
「回宮吧,讓沈凌和樓明亮來明和殿見朕。」他吩咐一聲,大監趕緊照做。
但臨到大門口,卻忽然想起什麼一般,詫異回頭看向原處。
——我回了趟陋室,好像發現丟了很重要的東西,又去了鹿鳴巷找,沒找到,又去了陋室一次才找到,最後遲了……
「大監,去陋室。」宋卿源指尖攥緊。
馬車停在長天湖外。
宋卿源入了苑中,徑直去了許驕屋中。
內屋裡,案几上的長明燈已經熄了。
長明燈的一側,是一個一枚信封。
信封用一根簪子別好。
他認得是在明鎮時候,她當時非要帶一朵花,帶了好久,最後不要了,他挑了一枚簪子給她,那是他送她的唯一一枚簪子,也是在明鎮時,他和她最溫馨的時候。
宋卿源在小榻上坐下,拆了信封。
——抱抱龍,我走了,對不起,不辭而別,是因為我捨不得你……
——我要是沒去東宮多好,那我不會遇見你,但我要是沒遇見你,也許來這裡沒有任何意義。還是對不起,在慶州的時候,我不是特意要戳破那層窗戶紙,也知曉你我都會難做。但在慶州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我險些永遠見不到你的時候,我只想自私地同你在一處,不用負任何責任地在一處……
——是,我是想和你一起看海晏河清,國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為生計奔波,無需勞心生死,往來皆富足,孩童有笑顏……但永遠只是我想……你那麼好,我嫉妒心這麼重,就算我們沒有戳破那層窗戶紙,我也沒辦法看到有人同你並肩而立,所以,無論我們在不在一處,我們最後都不會在一處……
——有一句你沒聽過的話,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拋下了,你也拋下吧……
——許嬌。
宋卿源緩緩放下信箋,眼淚再度浸濕雙眼。
走都走了……
為什麼要回來!
為什麼要回來!!
同年二月,天子下詔。
許卿自東宮伴讀至朝中為相,諸事親力親為,功在社稷,然許卿過勞,猝於正月初,朕痛心疾首,凡朕在位之年,右相空缺,永不再錄。
同年三年,沈凌任左相,樓明亮任翰林院編纂,位同副相。
五月端陽,龍舟賽,祈南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而後六月,天子啟程親赴慶州祈福,預計來年四月返京,朝中之時交予沈凌,樓明亮監管。
……
馬車路遙遙,柳秦雲看著眼前的天子,「陛下,還有十餘日就到西關了。」
上次就是打著去慶州的幌子去了梁城,眼下又是打著去慶州的幌子要去西關……
宋卿源道,「嗯。」
西關路遙,西戎又時時入侵,西關作為邊塞,一直風雨飄搖。
齊長平和郭睿去了一段時日了,聽聞西關大有起色,也有摺子遞迴。
他只要在位,始終要去西關看看。
他是在路上遇見的柳秦雲,聽說又被柳老爺子趕出了家門,沒處去,到處晃悠,聽說他要去西關,柳秦雲說一道啊,西關他熟。
宋卿源想起許驕也曾同他一路,莫名應好。
眼下,只有十餘日便到西關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這麼晚,這章寫了好久,但總算寫過去了,開啟新篇章了
你們知道的,相爺要開始狗了,往後都是甜啦
這章記得按爪,國際慣例周末紅包,么么噠~周一12:00統一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