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龍光寺
許驕說完,再度低頭,彷彿原本也不需要聽他應聲。
許驕手中端著酒杯,又抿了一大口。
宋卿源看著她。
年關的酒他喝過,不烈,但有些上頭,她原本酒量就不好,應當要不了多久就要醉了。
分明她就坐在他面前,聽到她方才那句話,他心中五味雜陳,又似綴了一隻小鹿一般難受著……
她不喝多,不會說這樣的話。
她說的,都是心底話……
宋卿源也低著頭,伸手捏起酒杯。
年關夜晚里,兩人就這麼對坐著,各懷心事,一聲不吭的喝酒。
也喝了很多。
原本年夜飯的時候,葡萄和宋卿源喝了小半罈子,眼下,剩下的大半罈子竟都要被兩人喝了去……
為了讓她少喝,他只能多喝。
兩人心中都揣了事,哪怕對面坐著一個人,但仍似各自喝著悶酒。
悶酒最容易醉人。
尤其是酒量不怎麼好的那個……
許驕伸手去拿另外一小壺,宋卿源握住她的手制止。
她不能再喝了……
雖然,他不清楚她不在南順的這段時間是怎麼將酒量練到眼下這麼好的,但從葡萄口中明明聽說她是不喝酒的,那她應當都是偷偷在屋中喝的悶酒。
她想拿起酒壺,宋卿源沒讓。
她終於嘆了口氣,鬆手的時候,宋卿源才將那半壺酒倒在了自己的杯中。
最後一大杯了,喝了就沒了。
至少眼前沒了。
許驕是有酒意上頭,看他的模樣,有些雙影,但又噙著一股淡淡的懊惱,「白川,你的眼睛……很像一個人……」
宋卿源怔住,抬眸看她。
她依舊凝眸,「我喜歡過的一個人……」
宋卿源滯住。
四目相視,她看著他的眼睛,溫聲說道,「我很喜歡他。」
「我真的很喜歡他。」
她雙目含韻,但每說一句,都微微泛起氤氳,一點一點堆積在眼中,漸漸朦朧了視線。
看不清才好。
看不清,就不會覺得那雙眼睛熟悉到心底。
許驕沉聲道,「所以,我不會喜歡你,你也不用徹夜去朔城取書,特意做刻木簪這樣的事……我對你親近,是把你當成了另外一個人……」
許驕說完,宋卿源仍舊沒有收回目光。
許驕拿起他跟前的酒杯,倒到了自己杯中。
宋卿源沒有制止。
這一杯很滿,她一口一口喝下去。
他眼底微紅,只是她眼中朦朧著,根本沒有再仔細看他眼睛。
這一杯下肚,許驕只覺腦海中疼得厲害,就似藏在心底的事,不吐不快,要將思緒撐得零散一般,繼續道,「我很狗,明明知道一旦越界,最後就只有走,但我還是拖他下水了。在他計量未來的時候,我在計量怎麼離開他周圍。原本沒有後來的事,我也會走……但後來以後,我不欠他了……」
宋卿源沒有出聲,一直看著她眼睛。
她眼中眼淚一點點滑落,就在他眼前,她眸間一點點清晰,「我日後……應當再也見不到他了……但我還是很想他……」
宋卿源隱在袖間的掌心攥緊。
她繼續道,「你和他很像,我每次見到你,都會想起他,有時候……有時候還會想,你是不是就是他……上一刻分明不像,下一刻卻一模一樣;下一刻一模一樣,再下一刻又一點不像……榆木究竟是從哪裡把你找來的?」
只是問完,自己都怔了怔,自嘲道,「我怎麼忘了你不會說話……」
宋卿源看她。
她淡淡垂眸,修長的羽睫輕輕眨了眨,低聲道,「白川,你真的不會說話嗎?」
她看他,眼中帶著似期望,似繾綣,似依戀,又似抗拒,複雜無比……
見他還是沒有應聲,許驕再次笑了笑,酒意更加上頭了一些,暈暈道,「你還是不會說話的好。」
他眸間微滯。
她美目看他,輕聲道,「不要說話。」
有一瞬間,他相信她認出他了……
但她實在喝得有些多了,在伸手去拿案幾下的酒壺時,他伸手攔住她。
許驕看他。
他先是低頭,避過她的目光,又忽然,似是下了決定一般,抬眸看向她,在她眼中的錯愕里,伸手抬起她下巴,身子稍稍前傾,吻上她雙唇。
她愣住,忘了反應。
他鬆手,也鬆開雙唇。
方才的親吻,虔誠,輕柔,不帶任何佔有的慾望,只有喜歡和淺嘗輒止。
他低頭起身,許驕的詫異中,他伸手牽她起身。
他掌心的溫度和觸感,似熟悉,又陌生。
「去哪裡?」她看著他背影。
他伸手取了厚厚的披風給她披上,她原本就有些咳嗽,見風就咳得厲害,他將披風上的帽子給她遮住,沒有應她,而是直接牽著她出了屋中,又出了苑中。
許驕有些懵,但下意識里的信任,還是同他一道走。
即便腦海里還是渾渾噩噩的,但是他牽著她的手,她恍惚覺得回到了早前在南順的時候,她遲疑,卻沒有吱聲。
等他牽她出了後院,去了前院,停在官邸門口,許驕才迷迷糊糊想起,蒼月的破習俗里,還要父母官守歲的時候,在官邸放鞭炮,這也是沒誰了……
她險些都忘了,但他還記得。
更或許,是不想她留在屋中飲酒,特意帶她來了大門口。
厚厚的披風下,許驕仰首,鞭炮都掛好了,只要年關的時候點了就好,方才出來得急,沒注意看時辰,但白川這個時候帶她來,應當也差不離了。
白川將手中的火星子遞給她。
經過這一整日的訓練,她已經能熟練的點燃煙花爆竹,不害怕,也不退縮了,更何況,還有白川在……
思緒間,許驕擰開火星子,也恰好這個時候,夜空中煙花綻放的聲音響起,許驕應聲抬頭,見整個夜空被子時的煙花映成了五彩繽紛的顏色。
「哇~」許驕仰首感嘆。
不知道是因為酒意上頭的緣故,還是在官邸門口,空曠之處看得特別清楚的緣故,還是因為眼前的氣氛剛剛好的緣故,總覺得頭頂的煙花很美,像看不夠一般,也略微出神。
片刻,才想起還要點爆竹。
宋卿源看著她,知曉她有些微醺,見她點了引線還留在原處,知曉她是真的喝多了。
宋卿源伸手攬了他到身後,也退後了幾步。
她略微踉蹌,但爆竹聲聲,似是都被眼前的身影擋住,沒那麼嚇人了。
她還是捂著耳朵,只從他身後竄出半個頭來,宋卿源看她,她又將頭縮了回去。
鞭炮聲沒有多久,爆完之後,許驕重新看向夜空中的煙花,許是因為爆竹的緣故,等真證看煙花的時候,其實只剩了不多會兒。
許驕嘆道,「新年好。」
宋卿源頷首。
上次聽她說完新年好,他再沒見過她,只剩大殿上宋雲瀾告訴他,她被活活燒死……
他指尖攥緊,似是悲從中來。
長久以來的夢魘,似是在她同他重新說起這句「新年好」的時候,才在心中慢慢消散了去。
她沒死,她還活著,就在他眼前……
等折回苑中,宋卿源送她至門口。
「明日見。」她同他招呼。
他依舊點頭,而後轉身。
許驕折回屋中,慢慢垂眸,背靠在屋門處,腦海中有些暈暈沉沉,也有些如釋重負。稍許,許驕轉身去關屋門,但是屋門正好被他推開。
許驕僵住。
他抱起她,許驕一時忘了動彈。
他將她抵在門口,屋門闔上,他吻上她唇間,他知曉她或許會認出,也或許會猜到旁的,但這一刻,他只想親她,再親她,沒有旁的念頭……
許驕原本就有些模糊,當下,腦海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想。
慢慢的,也什麼都不想。
從他將她抱起抵在門後親吻,到兩人擁吻,許久之後,喘著粗氣,也都慢慢回過神來。
他還是沒放下她,她輕聲嘆道,「怎麼,明知道有白光月,還非要當替身嗎?」
她醉眼看他,「我魅力這麼大嗎?」
他沒有應聲。
她鼻尖貼上他鼻尖,他心跳再次漏了一拍,她輕聲道,「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我是鐵石心腸的人,無論你做什麼,還是我對你做什麼,我都不會喜歡你。我喝多了會做很狗的事,醒來就忘了;我想同你在一起的時候,千般討好你;我不想同你再一起的時候,說翻臉就翻臉,說離開就離開……」
許驕看他,「你還想同我一起嗎?」
他沒吱聲,沒點頭,也沒搖頭。
許驕伸手撫上他的臉,宋卿源眉頭皺了皺生怕她看出人皮面具的端倪,她卻渾渾噩噩道,「你是戀愛腦嗎?」
他僵住。
她摟上他脖子,曖昧咬了咬他耳朵,「別和上次談戀愛,你喜歡不起的……」
他整個人僵住。
但很快,耳邊均勻的呼吸聲傳來。
——她已經靠在他肩膀上入睡了。
宋卿源:「……」
但很快,又釋懷。
她一直都是這樣子的,喝多就這樣……
他抱她上了床榻,替她掖好被角,又俯身親了親她額頭,溫聲道,「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不起……」
不是你說的嗎?
我喜歡死你了,許驕……
她已經睡熟,又聽不見。
他挑了挑屋中的碳暖,又將窗戶稍微穴開了一條縫,而後才掩門出了屋中。
但即便出了屋中,也沒有回自己屋中。
她喝多了,他不守著她,他去哪裡?
宋卿源環臂,靠坐在長廊的木欄上,目光看著主屋沒有移開目光。
翌日醒來,許驕還睡得迷迷糊糊的。
昨晚喝多了酒,還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她好像狗了白川,又好像是白川狗了她。
但白川怎麼可能狗她,他連話都不會說……
許驕是被葡萄的敲門聲喚醒的,許驕怏怏道,「聽到了,在重啟。」
大凡聽到她這聲音,就是一時半刻都醒不過來的意思,葡萄再次扣門,「大人,今日還要去龍光寺,您早前不是說,要去上柱高香求平安順遂嗎?」
許驕:「……」
葡萄又道,「高香要早些去!」
許驕伸手牽了被子捂住頭,但很快又清醒了,是該去上柱高香了,她都險些被人燒死!
許驕終於起來洗漱好,葡萄看了看時辰,愁得,「大人,真要快些了。」
許驕嘆道,「這不起來了嗎?」
葡萄拽了她往府外走,「走吧走吧,再遲就真的上不了高香了,白川大人已經在官邸外候著了。」
說起白川,許驕腦海中閃過一縷模糊的印象。
他抱著她,她同他在屋中擁吻……
許驕:「……」
這是做的夢,還是真實的。
若是做的夢……她肖想白川做什麼?
要是真實的……她幹了什麼?
許驕一臉驚恐。
葡萄一面走,一面問,「大人,昨晚年關想著點鞭炮了嗎?」
他昨晚喝多了,只記得再三叮囑過白川大人帶大人去點鞭炮,要是大人實在困得不省人事,就請白川大人代勞。
許驕愣了愣,她好像是有些印象,點了鞭炮……
她支吾,「應該……點了,對,點了。」
但點了鞭炮之後的事,就有些記不清了,又彷彿和她做的那個和白川在屋中擁吻的忙銜接在了一起,真實無比。
不是吧……
許驕後背都涼了。
去龍光寺的馬車上,許驕一路都沒怎麼說話,雖然拿著本書,但其實都在東瞄一眼,西瞄一眼。
東瞄是瞄白川,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什麼蛛絲馬跡,但是他上車就環臂,靠在馬車一角入睡,好似熬了一整個通宵似的;西瞄是瞄葡萄,她不知道昨晚有沒有鬧騰成什麼葡萄,葡萄是不是知曉了些什麼……
總歸,去龍光寺的馬車上,許驕小人長戚戚,葡萄君子坦蕩蕩,宋卿源睡了一路。
……
龍光寺離城中很遠,到後來,許驕也睡著了。
等葡萄喚她起來的時候,她水眸惺忪,第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宋卿源。
「到了嗎?」她問。
葡萄道,「還沒。大人,我們出來得太晚了,周圍都是人,馬車行不動了,等馬車過去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我們下馬車步行去龍光寺吧,差不多兩刻鐘時間,馬車應當走不了。」
葡萄說完,許驕撩起簾櫳,看了看馬車窗外,果真周圍都是去龍光寺的善男信女。
而且,仔細看看,前面很遠的馬車都還堵在原處,一眼看不到盡頭,應當是走不動了。
「走吧。」許驕贊同。
宋卿源先下了馬車,伸手搭她下馬車的時候,她微微怔了怔。
彷彿想起他昨晚牽了她很長一段時間。
宋卿源看她,葡萄也道,「大人?」
許驕這才搭了宋卿源的手下馬車。
但對方並沒有旁的不同。
許驕錯愕。
葡萄是說從眼下去龍光寺要再走兩刻鐘,那就是半個小時,倒也不遠。
一路有葡萄在,而且龍光寺不在山中,只是在遠郊,所以路也不難走,葡萄走了一路,說了一路龍光寺有多麼多麼靈驗等等,霹靂吧啦一大堆,就差沒有描述上天了。
葡萄的話都要打了折扣聽,但許驕記住了三樣——高香靈驗,求籤很准,還有開過光的護身符……
葡萄一面走著,一面說著,注意力都在說話上。
許驕半是聽著,半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兩人都沒怎麼留意周遭。
倒是宋卿源一直走在她和葡萄身後,每至一處,都會撩起她頭頂的枯枝,怕枯枝扎了她。
但他一直沒吱聲,也沒旁的動靜。
到第無數次的時候,他拂袖撩起枯枝,許驕轉眸看他,他收回目光。
許驕才看在眼裡。
早前會這麼做的人,是宋卿源……
但她方才看他眼睛,他分明藏了東西,許驕越發好奇她昨晚幹了什麼,不會真這麼狗吧,她真親他了?還是她還做了什麼更可怕的事情?
她許久沒有再喝斷片過了。
她……她不會真的斷片到了這種程度……她同白川真做了什麼吧?
再往後的一路,許驕一直心猿意馬。
等到龍光寺,才見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彷彿從來沒見朝郡這麼多人過……
她沒穿官服,就一身普通的女裝,雖然穿著打扮都不怎麼起眼,但生得好看,擁擠時,旁人總會多看兩眼。
宋卿源上前,護著她,旁人基本擠不到她。
終於入了龍光寺,許驕徑直跟了葡萄往高香處去,結果才見已經人滿為患。
里三層外三層不說,到處都滿了。
「點香吧。」葡萄提醒。
許驕一面在香燭上點香,一面到處看著位置,看哪個地方她方便去,因為人多,怕被踩踏到,也怕被香燙到。
許驕手中的高香點燃,便開始往插高香的香爐處去,但到處都是人,她想伸手,但是地處都被插滿,往高處,她個頭又不夠,方才險些將衣袖燒個洞。
旁人也有身側的人幫忙插得高香,許驕眼巴巴看向宋卿源。
宋卿源從她手中接過,徑直插在了剩下的地方離,近乎最好一處,穩穩噹噹。
許驕不由笑了。
宋卿源沒有出旁的動靜。
等高香上完,許驕便開始拜佛。
龍光寺的佛像很多,宋卿源懷疑她是不是要逐一都拜過,那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去了。他想起之前在靈山的時候,他讓她同他去皇家寺廟,她半途溜走了,主持說,陛下日後同皇后一道來,他應道眼下就好,但其實想說,其實已經一道來了。
一晃,都是兩年前的事情,分明還歷歷在目,就像昨日……
但眼下,見許驕虔誠拜佛,叩首,他和葡萄一道,遠遠看著,他知曉許驕早前是不怎麼禮佛的。
時間過得很快,她不同他在一處的一年,許驕有的改變了,有的還在堅持著。
龍光寺的佛像很多,晌午前拜不完,葡萄說先去吃齋飯吧,等吃了齋飯之後再回來拜,不然稍後人太多了,吃不上齋飯了。
許驕聽葡萄的。
菩薩跟前的飯要吃三碗,許驕分了三次盛,每次都沒盛太多。
龍光寺的信徒很多,來用齋飯的人也多,所以齋飯不見得好吃,但能吃飽果腹。
從齋飯堂出來,許驕繼續拜佛。
許驕耐性,每一處都叩首,合十許願,宋卿源遠遠看著,目光微斂。
許驕其實每至一處,許得都是一樣的願望,「岑女士康健,抱抱龍平安,傅喬和小蠶豆諸事順遂……」
……
等許驕全部拜完龍光寺的佛像都已經黃昏過後了。
宋卿源看了看天色,應當是要下雨了,葡萄也正好看過來,「方才的路,雖然不是盤山路,但是下雨恐怕不好走,而且大家都是這個時候走,多半會堵在路上。」
葡萄細心,先去找寺中的沙尼詢問是否有多餘的禪房去了。
許驕正好看到解簽處。
想起方才葡萄說,龍光寺的求籤解簽很靈驗。
許驕駐足,宋卿源以為她要求籤,但她嘆道,「不求了。」
旁人好心提醒,「真的很靈驗。」
許驕笑道,「我沒有要解得的事,不用了。」
倒是等葡萄出來,同她說起禪房正好還有多餘的客房,暴雨將至,方才路上這麼堵,很有可能眼下回去,會因為泥濘堵路,到半夜都回不了官邸,還不如歇一晚,明日再走。
許驕想了想來時的盛況,不由點頭。
左右一晚上的時間,佛門清凈,正好可以歇歇。
許驕應好。
葡萄去處理禪房的事,宋卿源跟在許驕身後,見她求了一枚開光得護身符。
她看了又看,最後才收好,沒有說旁的。
……
果然下了傾盆大雨,幸虧他們方才沒有趕路。
夜裡留宿後苑禪房,既清凈,又空靈,禪房中點著檀香,又置了佛經,隨意翻翻,好似就能凈化心中的濁氣,洗滌心靈。
許驕想起了早前替宋卿的外祖母病重時,她替宋卿源抄了許久的佛經,彷彿還是頭幾日的事……
但其實老夫人已經過世兩年。
她答應過老夫人照顧好宋卿源……
她算不算食言?
許驕出神良久。
……
從黃昏時候的傾盆大雨到寺中一夜細雨,晨間醒來,推開窗戶,都是泥土的清香味。
許驕出了房間,遇見後苑中的小沙尼,「阿彌陀佛,施主好。」
許驕問道,「今日會誦經嗎?」
岑女士早前就喜歡聽誦經,爹爹過世的那段時間,岑女士每隔一段時日就要去聽寺中的晨間誦經,可以靜心,也可以滌盪心靈。
她有時陪著岑女士去過幾次。
眼下,不在岑女士身邊,許驕反而越發想去聽聽晨間莊嚴肅穆的誦經聲。
等到大殿的時候,小沙尼示意許驕,坐在後排即可,不要干擾誦經,許驕應好道謝。
入內時,眸間略微錯愕,竟然見白川也在。
印象中,白川不像是會禮佛的人……
但轉念一想,又很快反應過來,她認識白川才多久,怎麼就知曉他不怎麼禮佛?不怎麼禮佛的人是宋卿源……
許驕上前,坐在白川一側。
見到她,宋卿源也眸間微訝,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她。
她伸出食指至唇邊,做了一個噓聲的姿勢,但其實知曉他不會出聲,只是告訴她,她是來安靜聽佛經的。
於是兩人都沒相互打擾,就坐在對方臨側,聽完了晨間的誦經聲。
許驕看了看白川,彷彿又對他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他會在晨間聽誦經聲,應當同她一樣,靜不下心。
……
等誦經結束,許驕和宋卿源相繼出了大殿。
方才一道聽誦經的還有另外兩對夫妻模樣的人,而且應當都認識,其中一人道,「去會絕峰吧,聽說那裡的景色最好了,難得來一次。」
另外幾人都贊成。
龍光寺不在山中,是在山腳,會絕峰是在龍光寺的後山上。
「我想去看看。」許驕忽然道。
宋卿源點頭。
許驕讓人給葡萄捎了消息,讓葡萄稍等她,然後和宋卿源一道從側門上了後山去。
開始的時候,還都是階梯,不難走,但等到中段的時候,沒有階梯了,都是小路,昨日白日下了大雨,夜裡又下了一宿的細雨,地上有些打滑。
許驕原本想打退堂鼓的,但是又想早前的階梯都登了一半了,若是眼下停下,前面就白走了。
她還未去過會絕峰,聽說是朝郡的最高處,可以覆蓋整個朝郡首府,的全貌。
她做了朝郡郡守這麼久,一直忙的沒有機會來會絕峰看看朝郡首府,全貌,那才是遺憾。
許驕努力走著,但路實在不好走。
有些打滑,也有些地方是空的。
宋卿源自然而然伸手牽她,旁的多餘眼神交流和動作都沒有。
她也沒多問,但他牽著她,她心中踏實又安穩,也莫名沒有覺得違和……
她忽然想,他昨晚應當就牽過她了。
和眼下一樣。
許驕沒有應聲,宋卿源也沒有出聲。
他牽著她的手,走在她前方一些,避免她踩空和滑倒,許驕跟在他身後。因為他在前,她在後,她總覺得他的背影像極了宋卿源,就像同一個人……
許驕莫名紅了眼眶,又恰好,他轉身看她,她下意識低頭。
他還是看到了她眼眶微紅。
他方才其實是想提醒她會絕峰到了,但不知她想起了什麼……
他看到她眼眶微紅,心底莫名揪心。
但許驕很快發現,已經到會絕峰了,先前的陰霾似是掃去了多半,拎著裙擺快步跑上前,果然撥雲見日,也能清楚得看見山下很遠處的朝郡首府。雖然能從地圖上也看見,但從地圖上看見,和親眼從遠山上看見,帶來的震撼全然不同。
許驕看了許久,下意識念出,「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宋卿源看她,她低聲道,「不下雨是能清楚看到城中的,官邸……官邸應該是在那個方向……」
許驕指了指前方,宋卿源順著她指尖的方向看過去,但哪裡看得清?
她是熟記了朝郡首府的地形圖,所以才瞭然於心。
許驕做事慣來如此,她做朝郡郡守,會做到旁人眼中的極致。
只是思緒剛至此處,見雨漸漸落了下來。
許驕:」……「
宋卿源:「……」
許驕忽然意識到,她可能有烏鴉嘴屬性。
許驕喪氣的時候,宋卿源撐開了傘,許驕才有忽然想起,今日出門,白川是帶了傘的。
幸好……
兩人一道撐著傘,想要不淋雨,兩人得靠很近,要麼,就是擠出一個人在雨傘外淋雨,但兩人彷彿都有默契,靠得很緊。
不遠處就是歇腳亭。
許驕和宋卿源都見晨間那兩對聽誦經的夫妻都在歇腳亭中避雨。
他們上前,四人也沒說什麼。
山中原本就氣候無常,歇腳亭本就建來歇腿遮陽和避雨的,沒有那麼多人,歇腳亭里其實還安穩。
山中有些涼,許驕沒忍住噴嚏和咳嗽,她其實穿了一件披風了,只是山中要比山腳涼上一些,宋卿源取下身上的大氅遞給她。
許驕低聲,「你呢?」
他搖頭,意思是,不冷。
許驕這才接過,帶著他體溫得大氅很暖,彷彿自從她穿上,就再沒噴嚏或是咳嗽過。
只是兩人在歇腳亭,也是看著遠處的風景,基本沒怎麼說話。
「好像雨停了!」其中一人說到。
許驕和宋卿源都同時看去,是雨停了。
難怪了。
「彩虹!」身後是驚喜聲。
「真的是採購!」又一道驚喜聲。
都是方才的兩個女子。
宋卿源看向許驕,不知道旁的女子都激動的東西,她為何沒有波瀾。
許驕看他,「彩虹,不是正常的雨後現象嗎?這有什麼好驚喜的……」
宋卿源低眉笑了笑,她一直與旁人不同。
早前的時候是,眼下也是……
雨停了一會兒,又開始下了。
身後的人擔心下大,不好下後山。
宋卿源心知肚明,後山的白日里不怎麼危險,怕夜裡有惡狼之類的。
宋卿源看向許驕,示意她也走吧。
許驕會意頷首。
下雨天,山路確實有些難走,但見到身後的那片烏雲,許驕和宋卿源還是加緊了腳步。
因為不好走,前方的兩對夫妻里,其中一對是丈夫背著妻子,妻子打傘;另一對則是丈夫攬著妻子的肩,另一隻撐傘這麼走。
許驕和宋卿源四目相視,許驕正在想,他們只有一把傘要怎麼走的時候,宋卿源將傘遞給了她,她懵懵接過,不知道他要怎麼做,但下一刻他伸手牽著她走,他自己沒有打傘,淋著雨走。
許驕微怔。
雨其實不算大,但這一幕還是讓許驕心中動容……
許驕心中胡思亂想著,稍微留神,腳下便險些打滑,幸虧白川牽住了她的手,將她拽到了身側,她都以為要摔下去了,但其實到了懷中。
她心中唏噓,輕聲道,「你還是背我吧……」
宋卿源看她,她低聲道,「不要再晚,怕是要趕上那朵烏雲了。」
宋卿源沒有吱聲,但她說完,他便循著她的聲音,背對著她,在她剩下半蹲下,是要背她的意思。
許驕眨了眨眼,撐著傘,到了他背上。
他背起她,她撐著傘,這樣,他們二人誰都淋不到雨,許驕另一隻胳膊攬緊他脖子,他需要分散的精力就更少,可以安心下山。
許驕在他背上,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襲來。
讓她忍不住想靠在他肩頭……
但他肩頭是濕的。
應當是剛才在雨中得緣故,她不靠在他肩膀上,也好……
許驕輕聲,「白川,慢些。」
她的聲音拂過他耳畔,是再熟悉不過的氣息與暖意,他想起他生辰的時候,她也是讓他這麼背著她,繞著錦鯉湖走了大半圈……
她,尤其喜歡他背她。
在東宮的時候就是……
但無論是在東宮,還是在陋室,他們都是一面走這,一面說著話,但眼下,只是他背著她,她在他背上。
他安靜著,她也安靜著。
同前面說笑的夫妻形成鮮明的對比。
許驕輕聲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她見他點頭。
許驕是實在想不到什麼氛圍的故事適合眼下說給他聽還不尷尬的,許是在山中的緣故,想到的莫名是葫蘆娃。
「從前有個老爺爺,上山去採藥,誤入一個洞中,遇見了一隻穿山甲,穿山甲闖了禍,把關蛇精和蠍子精的山洞鑽破了,於是蛇精和蠍子精跑了出來,山神就給了他一枚葫蘆種子,可以結出葫蘆娃……」
宋卿源:「……」
他略微皺眉,她腦子裡總有些稀奇古怪得東西。
「……最後葫蘆娃封印了蛇精和蠍子精。」許驕看他。
他面無波瀾。
許驕:「……」
宋卿源:「……」
許驕問,「還聽嗎?」
宋卿源點頭。
他喜歡她在他耳邊說話,哪怕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是他喜歡,她就這樣在他背上,一直同他說話。
許驕又說起灰姑娘的故事。
「……最後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童話故事的結尾都這樣。」她又說完了一個。
他終於有了些波瀾,點了點頭。
許驕忽然道,「白川,我昨晚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他原本以為她要繼續講故事,冷不丁來這麼一句,他一走神,腳下打滑。
遭了!
宋卿源鬆手,許驕落在他身上,他抱緊她,沿著斜坡滾了下去。
斜坡上都是樹枝和碎石,宋卿源怕她受傷,死死抱緊她,也後背和手臂吃痛,最後撞倒樹上,兩人才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往山下滾去。
「白川?」許驕緊張。
最後那一下應當撞得有些重,她離他很緊,眸間緊張,似是被方才嚇倒,也被他最後撞在樹上那一瞬間嚇倒,呼吸急促著,蛾眉微蹙,擔心在眸間流露,但是沒說旁的話。
他心底莫名繾綣,彷彿旁的都拋到腦後,忽然伸手攬她至跟前。
她眸間的驚訝里,他伸手撫過她的青絲墨發,也吻上她唇間。
許驕石化。
作者有話要說: 補齊了~么么噠,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