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大漠孤煙
馬車從城外回官邸的路上,許嬌已經看到城中開始戒嚴。
所謂的戒嚴,並沒有限制百姓的活動,而是增加了不少巡視的人,也會盤查來往的人。
而且,自晨間起,就陸續駐軍來來回回進出城門,看著模樣,像是源源不斷的鶴城駐軍入城,然後開赴西關之外。
不少城中百姓都在打聽,也都說是鶴城駐軍來了西關城中,而且陸續出了西關,是要同西戎要開戰了。
又說黑風沙馬上要來了,鶴城駐軍是特意趕在黑風沙之前抵達了西關城,西關城能容納的駐軍有限,都在西關城和鶴城之間駐紮著呢!
還有人說打聽過了,看到往鶴城的方向去,全是營帳,這次不知來了多少駐軍!
許嬌在馬車上聽著,心中輕嘆。
齊長平做事慣來穩妥,要一直有源源不斷的士兵入城出城其實並不可行,但是若是說西關城中容納不了這麼多駐軍,都在後方安營紮寨,便是虛虛實實。
即便有人去刺探,也不敢明目張胆刺探,只要終日揚塵四起,傳令官來來回回,已經起到了矇混的作用。
這幾年,齊長平也好,郭睿也好,在西關磨練得越發老練,不似京中時候。
許嬌放下簾櫳。
郭睿已經離開西關城了,西關城的博弈才剛開始。
許嬌看了看手中木簪,是在蒼月時候,宋卿源給她雕得那枚木簪,木簪上還有細微的岑清兩個字……
許嬌手心握了握,重新把木簪別回發間。
……
馬車在官邸外停了下來。
大監遠遠迎上,一臉愁眉苦澀,再這樣,就算西關城能夠撐到鶴城的援軍抵達,他也會被天子慪死的!
大監上前,悄聲嘆道,「我的相爺,我的祖宗!」
齊長平和胡廣文,還有一側的趙恩科都轉眸朝她和大監看過來,她伸手將大監拽到了一側,避開幾人的視野。
幾人才收回目光,繼續看向廳中的地形圖和兵馬部署圖上。
苑中,許嬌溫和寬慰著大監。
很早之前在東宮的時候,她就得大監照顧,同大監最是熟悉,也知曉怎麼哄大監安心,這些年,大監沒少在她身上操過心,她哄大監的話一套一套的,大監拿她沒辦法,她也把大監吃得死死的。
「所以,郭睿都去了,我怎麼能被郭睿比下去呢,放心吧大監,我心中有數的。」許嬌強行給大監塞定心丸。
大監再想開口,許嬌已經往廳中去。
「相……」大監欲言又止,只能快步跟上。
廳中,有齊長平,胡廣文,趙恩科和西關的其餘幾個將領在。
許嬌上前的時候,齊長平同趙恩科幾人道,「許小姐是許相的妹妹,是我請許小姐來的。」
聽說是許相的妹妹,幾人面面相覷過,都恭敬朝許嬌行禮問候。
許相在朝中是何等人物,齊長平借許相的名義,堵旁人的嘴。
果真,廳中的人都沒再多問。
大監也連忙上前,跟在許嬌身側。
陛下說的是,相爺要任起性子來,誰也攔不住,那他只能寸步不離得跟著。
當下,趙恩科正好看著地形圖朝幾人繼續說道,「康饒昨晚就已經率了三千精銳提前去了克木地區設伏,根據探子傳回的消息,還有早前胡先生打探的消息來看,西戎的先遣隊伍應當會在兩日後,從克木地區經過。康饒會在這處狹長處設伏,此處地形狹長,地勢對我們有利,這一仗伏擊會讓對方措手不及,更重要的,康饒會讓一支軍隊來回經過,營造出此處有大量駐軍經過的假象,讓對方猜測虛實……」
伏擊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讓對方猜測虛實。
趙恩科說完,在克木地區插上了三面紅色的軍旗。
意思是,這是有三千駐軍。
他手中的紅色軍旗,每一面就是一千人。
也就是說,光克木地區就會用到三千人。
廳中,所有人臉色都緊張而凝重,駐軍吃緊,人手吃緊,在作戰部署圖上顯露無疑。
趙恩科又在繁伊地區插上了四枚紅色的軍旗,意味著,繁伊此處還會佔用四千人。三千人加四千人,已經去到了七千人……
眾人心中都捏了一把汗。
趙恩科繼續道,「郭大人親自帶了四千人前往繁伊,是今晨出發的,預計三兩日後就會抵達繁伊。從探得的消息,還有地形圖上來看,繁伊是西戎東進的另一條路線,但這條路線不會走助力,是側翼的人馬,是掃清途中障礙,同時從側翼進攻西關城的。所以,郭大人率領的人馬,會在繁伊一帶同西戎軍隊激戰。」
郭睿帶的死士有兩千五百人,但是這兩千五百人不夠,所以還有駐軍中的一千五百人,湊齊了四千人。這場戰鬥一定是死搏,要將對方側翼的兵馬全部扼殺在繁伊,才有可能逼停西戎主力。
趙恩科又道,「因為是側翼人馬,又是先頭部隊,所以人數不會很多,但是三五千人是有了,郭大人提前去,能設伏,偷襲,如果能夠全殲這支側翼的隊伍,才會真正震懾到西戎,所以,這一場仗是關鍵,要不惜一切代價。」
許嬌知曉,不惜一切代價的意思,就是這一場仗結束後,剩下的人可能不多了。
西關城八千精銳,再加上從牢獄中提出的兩千多人,一共也就是一隻萬餘人的隊伍,總共十面紅色的軍旗,眼下已經用去了七枚,也就是說,剩下的紅色軍旗只有三枚,也就是三千可以作戰的精銳。
這三千可以作戰的精銳里,還要留一隻在西關城內,如果真的不能將西戎鐵騎阻止在西關城外,那這一千人便是最後的希望,死守西關城,也要護送西關城的百姓撤離。
廳中,眾人的神色越來也濃重,臉色也越漸煞白。
趙恩科繼續道,「康饒和郭大人最多能拖延二十餘日,二十餘日已經是極限,要拖夠四十五日很難,所以,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最後的準備就是死守西關城,讓百姓撤離。
趙恩科將最後的兩面紅色軍旗插在了倉恆地區,沉聲道,「如果不出意外,在康饒和郭大人之後,倉恆這裡會迎來雙方的正面交戰,這是唯一一處對我們有利的地形。對方不清楚我方虛實,幾面全線壓境,也不敢貿然全軍進犯,屆時我們殊死抵抗,再加上康饒和郭大人手中的殘部做側翼,能拖上一日是一日。最後的二十餘日,會很難……」
趙恩科說完,廳中又迎來短暫的沉默。
真正將兵力放在作戰部署圖上,才知曉進退維谷,騎虎難下。
除卻這些精銳,還剩下七千人駐軍,用黃色的軍旗標誌,這些駐軍只放了兩千人在西關城駐紮,其餘的都會開赴倉恆。
如果倉恆破防,剩下的只有死守西關城。
如果真到那時候,城破只是時日問題,只有等待鶴城援軍……
作戰部署圖上,紅色軍旗和黃色軍旗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代表西戎軍隊的綠色軍旗,密密麻麻得一片讓人看得毛骨悚然。
大監臉色都有些泛青。
良久,齊長平沉聲道,「好,很清楚,辛苦了,趙將軍。」
趙恩科拱手,抬頭時,繼續朝齊長平道,「大人,末將今晚會借夜色領兵出城,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城中之事,還請城守大人掌控大局。」
趙恩科率部迎戰去了,西關城中是需要有人掌控大局。
齊長平是城守,要最後留在西關城。
「好,趙將軍保重!我在西關城等諸位凱旋!」齊長平躬身拱手。
大監多在宮中,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唯一一次,也是在當年昱王之亂的時候,看天子帶駐軍攻入京中,宮中,但那時四處駐軍皆聽天子號令,昱王亂黨只是強弩之末,當今日,面對西戎進犯,全然不可同日而語……
趙恩科也好,還有早前的康饒,和郭睿也好,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這一去都是回不來的。
大監偷偷摸了摸眼角。
早前在京中,郭睿是郭家子侄,有天子庇護,是何等的無憂無慮,郭睿也是大監看著長大的,齊長平是相爺的心腹,早前往來翰林院和明和殿,也都和大監熟悉,分明都是京中的少年郎,眼下在西關這處,卻要以微弱的脊樑撐起西關……
大監心中鼻尖微微紅了,沒再抬頭。
胡廣文推了輪椅上前,「胡某與趙將軍同行。」
胡廣文言罷,旁人都驚訝投來目光。
「廣文兄?」齊長平意外。
胡廣文冷靜道,「倉恆至西關有兩日路程,有消息不一定能第一時間傳回西關,我若與趙將軍同行,諸事可以同趙將軍一道商議。我早前在西戎呆幾月,也對西戎了解,我在,能幫趙將軍考量。」
胡廣文的話無法讓人反駁。
趙恩科皺眉,「可是胡先生,此行危險……」
胡廣文溫和笑道,「我才從西戎回來,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為何不可同趙將軍和西關所有將士一道共進退?」
趙恩科語塞。
胡廣文笑道,「我只是人在輪椅上……」
「胡公子……」大監只喚了這一聲。
早前在東宮時,胡公子是何等樣的人物,若是沒有染上腿疾,南順朝中的格局興許全然不同。
而今日,就在西關城,卻同樣要奔赴前線……
大監心中複雜幾許。
胡廣文才轉了轉輪椅,面向大監,「大監,我知曉我做的事。」
大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許嬌,知曉自己一個都攔不住……
只是胡廣文說完,許嬌也道,「我一道去。」
大監簡直要瘋了,「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相……」
大監口中的「相爺」兩個字咽回喉間,大監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大監一直以為許嬌是要留在西關城中的,所以底線也一退再退,但眼下,相爺忽然說她要跟去倉恆。
大監哪裡會同意!!
原本在西關就已經夠危險了,但有暗衛在,若是有事,他們全然可以先行撤離,可若是去了倉恆,那都是兵戎相見,戰火狼煙!
大監心驚!
可許嬌是一定要去倉恆的。
她需要清清楚楚知曉倉恆和繁伊,克木的第一手消息,才有辦法做後續的事。
大監說不過許嬌,只能朝齊長平和胡廣文求助,「齊大人,胡公子!」
但齊長平和胡廣文都紛紛低頭,其實許嬌都同他們二人說起過,他們都知曉許嬌一定會留下,兩人愛莫能助。
大監整個人僵住。
許嬌朝大監道,「大監,好好替我照顧好娘親,還有傅喬,小蠶豆,把她們帶到安全的地方,我會平安回來的,我身邊有葫蘆,葡萄,還有暗衛在,我不安全,誰還安全?」
大監恨不得一頭撞死!
「大監,你好好替我照顧好娘親她們,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才能安心做事。」許嬌說得是實情,有大監在,她自然是放心的。
大監攔不住他,但分明又知曉這一路兇險異常。
「相爺,陛下會擔心相爺的!」大監做最後掙扎。
許嬌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會安穩回來的,放心吧,大監。」
大監挫敗。
馬車隨駐軍一道出了城中,大監還在城門口迎著風沙張望著,眸間一直是濕潤的,心中如鬱結一般。
相爺,一定要平安……
大監沒有旁的辦法。
去往倉恆的馬車上,許嬌同胡廣文一處。
胡廣文問道,「你要怎麼做?」
眼下,許嬌能商議的人就是胡廣文,許嬌也信任胡廣文。
許嬌應道,「哈爾米亞上次見我,是柏靳讓我帶了書信給他,他應當對我印象深刻,也知曉我是柏靳的心腹,但他並不知曉我在幫柏靳做什麼。這次,我會以友邦的身份,善意提醒他,西關城有大批量的駐軍在。」
胡廣文嚴肅,「他若不信呢?」
許嬌道,「他若不信,我也安全,因為我是蒼月的使臣,他不會同蒼月交惡,只要我的身份不暴露,就是安全的。」
胡廣文看她,雖然一直以來天子給他的書信,都說許嬌是可用之才,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做一國宰輔,但他記憶中的許嬌一直是東宮那個愛哭鼻子,又有些唯唯諾諾的許嬌。
這次,其實才是他第一次同許嬌一起。
許嬌語氣沉穩,雖然聲音溫和,卻擲地有聲,亦胸有成竹,不曾慌亂,確實不像早前在東宮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胡廣文斂了眸間笑意,繼續道,「你寄希望於哈爾米亞信你,但你也知曉,他生性多疑,他若是不信呢?你是可以抽身,西關城未必能拖得住。」
許嬌淡聲道,「不只是哈爾米亞……」
胡廣文眉頭微攏,繼續聽她道,「堡壘都是被人從內部攻克的,並不稀奇,哈爾米亞只是其中一個部落的首領,其餘部落並非全然聽命於他,眼下還只是信任他,但都有各自的利益……即便他不信,只要有一個部落的首領信,信任就會渙散……」
胡廣文眼中些許驚訝,也是驚艷。
許嬌繼續道,「比起讓哈爾米亞相信,最好是讓他手下其餘部落的人相信,起爭執和內訌更好,一勞永逸。」
胡廣文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會說可以拖到援軍至的原因,她是連這一步都想到的……
這場仗能不能打,打多久,不僅取決於鶴城的援軍何時抵達,還取決於西戎內部是不是人心渙散。
若是有人想打,有人不想打,他們要花時間解決內部矛盾。
許嬌道,「我上次見哈爾米亞的時候,見過他身邊的幾個部落首領,忠心耿耿的有,貌合神離的也有,老狐狸,小狐狸都有……」
利益一致時,這些人是哈爾米亞的助力,利益不同時,也是分崩離析的開始。
胡廣文沒有再問了。
「阿嬌,此行危險,如果一旦身份泄露,不堪設想。」胡廣文提醒的是此條。
許嬌道,「許驕已經死了,南順國中的訃告都已經發了,天子還說了永不立右相,這是我最好的屏障,西戎的人見過我,我就是岑清,這場戰事結束之後,去西戎見哈爾米亞的人就是岑清,不是許嬌。」
胡廣文愣住,終於理解天子口中的許嬌已經是今日模樣。
胡廣文頷首。
許嬌又道,「放心吧,哥,朝中這些年,我自有屏障,若是屆時風聲不對,我會想辦法自保,西戎犯不上同蒼月對峙,他們也不會同我對峙,我只是去提醒一聲,會讓他們覺得他們聽不聽是他們的事……」
胡廣文連連點頭,「那就好。」
說完這一茬,許嬌繼續道,「對了,哥,你在西戎幾月,還有什麼知道的消息,你都說與我聽,讓我多清楚一些,也好隨機應變。」
胡廣文道,「我正好要同你豎起。」
許嬌微微笑了笑。
胡廣文認真道,「同哈爾米亞一道的一共有西戎七個部落,再加上他自己的部落,一共是八個部落。這八個部落里,相互都有矛盾與不和,其中與哈爾米亞最不和的是普益部落,普益部落是哈爾米亞母親的部落,照說普益部落的首領還是哈爾米亞的舅舅,但是他們關係貌合神離,很不好,部落之間利益驅使走在一處,但因為越了解,越戒備,疑心越多,若是遇到,可以從普益部落下手……」
許驕點頭。
馬車外,風沙漸起,馬車內,胡廣文一路都在同許嬌說著西戎之事,許嬌一直專註聽著,半分不容出錯。
……
去倉恆的要三兩日,趙恩科已經率部急行軍往倉恆去,比許嬌和胡廣文早一日抵達。
許嬌和胡廣文抵達的時候,倉恆已設好了營帳。
大漠天涼,尤其是夜裡,許嬌披了好幾件厚厚的大氅還是會覺得夜間冷。軍中環境比不得別處,炭火都很稀缺,許嬌換上了男裝,在軍中做一個不起眼的小卒。
夜裡,葡萄來了帳中,「大人,熱水來了。」
「放下吧。」許嬌還在整理這兩日在路上,胡廣文同她說起的西戎內部的複雜關係,總有用得上的時候,她不能帶任何紙質的東西,只能記住,爛熟於心,才能隨時用得上。
而且,越理清這些紛繁複雜的關係,越覺讓西戎內部瓦解是有可能的,這些部落,有些人原本就是來濫竽充數的,也就是做做樣子,裝裝隊伍士氣,真要打,肉疼的是自己手中的軍隊……
許嬌腦海里都在勾勒出這幅關係網,全然沒有留意葡萄一直在看她。
稍許,許嬌抬頭,「怎麼了?」
葡萄深吸一口氣,在她案幾對面落座,「大人,你真要去見哈爾米亞?」
許嬌頷首,「去啊,要不然這裡這麼多人,西關這麼多人,都會成黃沙下的白骨,西戎不會留活口……」
葡萄嘆道,「大人,早前在朝郡的時候,只是覺得大人連老鼠都怕,眼下,還要去見哈爾米亞……」
許嬌『認真』想了想,「那確實,老鼠比哈爾米亞可怕啊……」
葡萄:「……」
許嬌知曉他心中擔心,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輕聲道,「去睡,我也睡了。」
「哦。」葡萄又伸手撓了撓自己的頭。
剛想撐手起身,又頓了頓,認真道,「大人,別怕,我會護著大人的。」
許嬌笑道,「出去吧。」
葡萄點了點頭,伸手撩起簾櫳出了帳中,等葡萄離開帳中,許嬌也確實沒心情再看了,目光落在案几上的黃曆上。
黃曆已經被她標記成了倒計時,眼下是正月初四,還有四十一日……
已經入夜了,又過了一日。
許嬌伸手,翻過一頁,停留在正月初五那一頁上,被她用筆寫了大大的「四十」兩個字……
許嬌又看了看,修長的羽睫輕輕眨了眨,而後才伸手攬在燈盞後,口中對著燈盞輕輕吹了吹,熄了燈入睡。
……
晨間醒來,軍中已經有操練聲。
大戰將至,軍中的訓練並未停止,許嬌撩起簾櫳出了大帳。
眼下趙恩科和胡廣文應當都在主帳當中,許嬌披著厚厚的大氅往主帳去,葫蘆跟在身後。
等到了大帳外,正好見葡萄推著胡廣文的輪椅,胡廣文腿腳不便,在西關城中輪椅還可以自由行走,但在西關外這樣的地方只能旁人幫忙,葡萄主動幫忙。
正好,趙恩科身邊的侍衛剛出大帳,就見到胡廣文和許嬌兩人,說正好趙將軍請他們兩人去大帳中一趟,他們就來了大帳外。
侍衛道,「克木有消息傳回來了。」
照說康饒這處應當沒有意外,但許嬌和胡廣文還是屏住呼吸,有些緊張。趙恩科卻是要輕鬆得多,「康饒率部在克木地區成功伏擊了西戎先遣軍隊,因為措手不及,又佔據地形優勢,對方沒有來得及應對,所以近乎沒有多少傷亡,殲敵三千餘人!」
胡廣文和許嬌都明顯舒了口氣。
最難的就是第一步,第一步成功了,也穩住了。
趙恩科道,「西戎大軍前進已經緩行,這一仗比想像中順利。」
也因為順利,所以西戎軍隊接連兩日都沒有動靜。到第三日上,仍沒有動靜。胡廣文和趙恩科越發相信許嬌說的,哈爾米亞生性多疑,而且多疑到了一定程度。
但越是如此,越說明對方謹慎。所以側翼遲遲未動,郭睿帶人在繁伊已經埋伏了一日有餘。西戎在等的同時,郭睿也在等。
整個軍中都不敢大意,也不斷有探子派出去。
時間一天天過去,許嬌帳中的日曆也在一頁接著一頁翻過去。
從三十九,到三十八,到三十七,到三十六這日,軍中忽然有消息傳來,郭睿率領的隊伍同西戎側翼在繁伊開戰了。
整個軍中都在等著這場戰役的結果。
這無疑是整個過程中最重要的一環。全殲敵軍側翼,才會給到西戎重創和懷疑,一個只有一萬五千駐軍的西關城,是不敢這麼開戰的……
繁伊一戰是殊死搏鬥,只能贏,不能輸!
即使死傷無數也不能輸!
這一整日,許嬌都心神不寧,時而在主帳中落座出神,時而軍營中來回踱步,每當有斥候回來,許嬌都會打起精神,跟到主帳中確認是不是繁伊的消息。
整整一日,所有從繁伊傳來的消息都是還在死戰……
前一場伏擊太過順利,到這一場殊死搏鬥的時候,軍中人人都似心中揣了一塊沉石一般。
入夜到子時,許嬌翻來覆去睡不著,也伸手將日曆翻過一頁,到了數字「三十五」上……
繁伊已經激戰了一天一夜,軍中的氣氛也似壓抑得透不過氣來。
許嬌撐手從床榻上坐起,睡不著,就反覆看著早前整理的冊子。
營帳中,沒有炭火,也沉悶得喘不過氣來,許嬌撩起簾櫳出了大帳,見趙恩科同胡廣文在一處。
許嬌上前,兩人停下說話聲。
「說不著,出來逛逛。」許嬌輕聲。
趙恩科遞了酒壺給她,「西關天寒,喝口酒暖暖身子?」
軍中炭火不足,帳外還能點了火堆烤火,許嬌接過,輕抿了一口,確實暖和了許多,「多謝趙將軍。」
趙恩科看她,「許小姐同許相長得很想。」
話音剛落,許嬌和胡廣文都愣住,轉眸看他。
許嬌輕聲,「趙將軍見過我哥?」
趙恩科頷首。
許嬌古怪笑了笑,她怎麼不記得什麼時候見過趙恩科的?
她不應當記性這麼不好才是……
趙恩科笑道,「幾年在北關的時候。」
許嬌:「……」
北關,曹復水?許嬌腦海中飛速轉著。
趙恩科果真道,「幾年前,相爺隻身一人往北關城見曹將軍,我那時在曹將軍麾下,正好見過相爺。那時聽說相爺在京中仗著天子撐腰,一手遮天,軍中見到相爺時,都說大伙兒都怕曹將軍得很,就相爺這麼瘦弱一個,在將軍面前恐怕要吃虧。後來果真劍拔弩張,我們都估摸著相爺怕是要被曹將軍揍了,但後來,也不知道相爺說了什麼,曹將軍恭敬將相爺送了出來,所以印象深刻……」
許嬌那個時候分明嚇得腿都軟了,曹復水那個蓬頭獅子狗……
不知為何,在這樣的氛圍下,烤著火,喝著酒,聽到曹復水,許嬌反倒不如早前那般心慌了。
趙恩科又道,「許小姐可知鶴城的駐軍統帥是誰?」
許嬌:「……」
許嬌上次經過鶴城時一心想著快些來西關,旁的也沒留意;眼下生了戰事,人人都說鶴城駐軍,是因為都知道鶴城駐軍統帥是誰,所以都沒有特意提起,但她確實不知曉,眼下,忽然聽趙恩科這麼說,許嬌心底莫名預感,尷尬道,「該不是……趙將軍口中的曹復水,曹將軍吧?」
趙恩科笑道,「正是曹將軍!」
許嬌:「……」
那就是曹復水還真聽了她的話,主動申請了調令,離開了北關城……
許嬌嗆了口酒。
胡廣文叮囑,「喝慢些。」
許嬌才不是喝快了,是無巧不成書,被蓬頭獅子狗嚇倒了!
鶴城的駐軍統帥真是曹復水!
許嬌頭疼。
但也由得如此,許嬌心中反而更安穩了些,曹復水是蓬頭獅子狗,還因為他確實是南順的一員猛將,所以才會駐守北關。
要鶴城的駐軍統領真是曹復水,那隻要拖夠時日,西關一定無虞……
許嬌握緊手中的酒壺,心底彷彿鎮定了些。
也不知郭睿如何了……
想起老夫人離世過後,郭睿喝醉同她說的一番話,再想到眼下,還在繁伊廝殺,生死未卜,許嬌低眸,羽睫上浮了一層厚厚的水汽。
又想起岑女士說郭睿喜歡傅喬,但他要是回不來,就再也見不到傅喬……
但國難當頭,哪有那麼多兒女情長?
郭睿並未愧對郭家,並未愧對天子,並未愧對過南順,也未愧對過他自己。若是他能平安回來,她也不覺得他那麼尖嘴猴腮了……
夜空星辰又是一夜,許驕是坐在火堆旁入睡的。醒來的時候,身上多蓋了一件葫蘆的大氅。
「有消息了嗎?」許嬌迷迷糊糊問道。
葫蘆搖頭。
許嬌又問起趙恩科和胡廣文,葫蘆說他二人在主帳商討後續的作戰規劃。
是啊,無論繁伊那邊的結果如何,每個人都還有每個人要做的事,而她要做的事,是在之後,許嬌起身回了帳中,重新拿起筆,所有的消息都要是閉環才天衣無縫,她還有時間考量。
又是一日過去,黃曆翻到到了「三十四」上,但繁伊還沒有確切消息。
等到子時過後,許嬌忐忑翻到「三十三」的時候,葡萄掀起簾櫳,氣喘吁吁來了帳中,「大人,繁伊消息來了。」
許嬌面色一僵,似是呼吸都忘了,看著葡萄興奮道,「繁伊大捷,郭大人的四千人,加上康饒將軍支援的三千人,全殲了對方近七千側翼軍隊,整個西戎軍隊已經全線停下。」
許嬌原本握著書冊的指尖死死攥緊,眸間的眼淚有些不爭氣得落下來,全殲了對方七千人,怎麼才能做得到……
早前的預估,對方是三千人,對方來了七千人……
許嬌喉間哽咽,「郭睿呢?」
葡萄應道,「郭大人受了傷,說是還能動彈,早前的跟去的四千人,傷亡慘重,只剩了一千餘人……」
整個繁伊血流成河,黃沙埋骨,連具屍首許是都不全……
許嬌眼前朦朧,輕聲道,「郭睿回來了嗎?」
葡萄搖頭,「來不及回了,郭大人要同康饒將軍去另一處伏擊,才能讓人相信,到處都是西關駐軍。」
許嬌指尖死死掐緊。
……
因為繁伊一戰對方帶來的震懾,倒計時上從「三十三」到「二十九」都風平浪靜。
探子來報,說西戎內部似是有分歧,分明前進了,也撤軍,據說西戎軍中有流傳鶴城守軍已至西關,在設伏誘西戎軍隊前進。
繁伊一處,給整個西關贏得了時間。
而郭睿和康饒又偷襲和伏擊過西戎軍隊一次,短時間內,對方根本沒有想過是同一波人,而是覺得西關周圍到處都是駐軍,不知何處還有埋伏。所以郭睿和康饒後來都已恐嚇和造勢為主,但因為西戎疑心,碰到了南順軍隊,也不像在繁伊時候一樣死戰,而是撤退。
所以,從「三十三」到「二十九」,又從「二十九」到「二十六」,四十五天的倒計時已經過去一半有餘!
正月下旬了……
整個西關守軍都已經儘力了……
在倒計時進入到「二十一」的時候,西戎開始大軍壓境,聽聞是哈爾米亞斬殺了蠱惑軍心的將領,說南順不可能這麼多駐軍在西關,等真正大軍壓境的時候,郭睿和康饒等人根本阻擋不了。
西戎已經逼近倉恆。
倉恆這一仗要打,只能打!
不能退縮!
一連三日,對方日夜猛攻,即便佔據了倉恆的地形優勢,西關還是傷亡慘重,一堆堆的傷員需要醫治,但根本顧及不了,許嬌從早前見曹復水的刀子都要雙腿發軟,到眼下沒有人手的時候,夜以繼日得幫傷員包紮……
這世界是殘酷的,永遠都不要有戰爭!
只有足夠強盛,才不會有人進犯!
許嬌帳中的黃曆停留在「十六」的數字上,西戎退兵了,倉恆守住了,但總共剩了不到六千人……
西關處,黑風沙開始陸續消散,西關城中已經開始安排百姓撤離。
許嬌跨上馬背,看了看身後的倉恆,沉聲道,「我走了。」
胡廣文和趙恩科相送。
倉恆尚有六千餘人,生死戍守,但是許嬌一行,只有她自己。
胡廣文眼眶微紅,「西戎是龍蛇混雜之地,多小心。」
許嬌應道,「我知道的,我會活著回去的。」
這一趟,她應當不會再回西關,而是繞道去羌亞,要麼等西關戰事結束,再回西關,要麼會經由羌亞,繞行南順……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西關的所有守軍已經拼到沒有退路,剩下的,該她了。
她要拖住十六日……
「大人!」葡萄在耳邊大聲喚她,馬上就要臨近西戎大營了。
風沙有些大,裹巾上都是厚厚的黃沙。
葡萄從前方折回時,整個人氣喘吁吁。
「怎麼了?」許嬌問。
葡萄慌亂道,「郭大人被西戎人抓了,在大營中……」
許嬌垂眸,沉聲道,「從現在起,誰都不認識郭睿!」
葡萄怔了怔,眼底猩紅,還是應好。
黃昏前後,西戎的斥候圍了上前,為首的人許嬌見過,大漠風沙下,許嬌輕輕扯下裹巾一角。
對方意外,「岑清大人?」
許嬌淡聲道,「我要見哈爾米亞。」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終於恢復早更啦!
我的天竟然放假啦~但是作者君是沒有假期的~要變勤奮的打字機,但是寫得很開心
我們假期見吧
節日快樂~
明天開始有假期紅包,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