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淡一個激靈,連忙爬起來退開五步:「原來是你啊……」
蠟燭又被點了起來。唐周慢慢支起身,看著她:「過來。」
顏淡可憐巴巴地搖頭:「不要生氣嘛,我真的不是有意把你當墊子用的,我可以對天發誓,發毒誓也可以。」
唐周還是看著她:「過來。」
「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的錯,不要把我關到法器里去嘛……」
唐周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開口:「你剛才撞了我的那一下,正好撞在穴道上,我站不起來,你過來幫我一把。」
顏淡一下子安心了:「你不早說。」
唐周語氣不善:「誰教你自作聰明?在背上……往上兩寸,偏右邊一點,用力多敲幾次就行了。」顏淡一分不差地按他說的做了,然後乖乖地站到一邊。
唐周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你要是時常這樣,我就不會把你收到法器里。」
顏淡忍不住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放了我?」
他還沒回答,就聽見那個甬道口傳來凌虛子的聲音:「唐賢侄,你還好罷?」
唐周走過去,揚聲道:「底下也是墓室,石道里很滑,下來的時候小心些。」
顏淡被打斷了話頭,心裡惱火,只恨不得那牛鼻子老道在裡面摔個七葷八素。她只得再問了一遍:「你什麼時候會放我走?」
唐周淡淡道:「我已經很仁至義盡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雖然不把她收進法器,卻不代表可以放她走,弄不好她一出青石鎮就要被煉成一顆丹藥了。
顏淡只好繼續安慰自己,只要還有時間,她還是有希望逃出升天的。
只一會兒功夫,凌虛子已經從甬道中滑下來了。緊接著,是翟商和吳老三。
翟商臉色難看:「這石道如此滑,只怕往上爬不容易。」
凌虛子道:「這墓地機關做得如此巧妙,一定還有別的出路。」
他們進來時有八人,轉眼間便只剩下五個人。
凌虛子語聲凝重:「這墓地中機關甚多,暗中還有敵人窺探,我們必須同心協力,決不能再自相殘殺,不然一個人都回不去。」
翟商立刻道:「當是如此。」
眾人推開這間墓室的石門,只見石門後面的,也是一間同樣的墓室。
墓室中央,擺著一具棺木。棺木的蓋子已經被移到地上,棺木中有一雙手舉得直直的,像是托著什麼東西。
吳老三後退一步,牙齒格格作響:「殭屍,那是殭屍!」
凌虛子往前走了一步,舒了一口氣:「不是殭屍,只是娘娘的屍首罷了。」
「那她的手為什麼還舉著?!」
唐周將蠟燭放在腳邊,低聲道:「她是活著被人塞進棺材裡的,死前一定拚命掙扎,想把棺木打開。」
翟商走到棺木前面,眼中一亮:「有陪葬的寶物!」
吳老三一聽有寶物,立刻就衝上前去,探身進去從裡面抓了一把,湊到蠟燭下仔細看。只見他手中握著的是一把東珠,幽幽地泛著光澤,每一顆都有拇指大小。他手指顫抖,捏起其中一顆。那顆東珠突然碎裂,噴出一股黑色的毒水來,盡數噴在他的臉上。他捂著臉在地上滾了兩下,馬上不動了。
唐周抽劍出鞘,架在翟商頸邊,微微眯起眼:「你是誰?」
凌虛子吃了一驚:「唐賢侄,你這是幹什麼?!」
「他已經不是翟商了。」唐周看著對方的手,手指修長,指尖柔韌,手上沒有繭,也沒有陳舊傷痕,練武多年的人是不會有這樣文弱的一雙手。
那人輕輕笑了,聲音低低地入耳舒適:「發我丘者誅。你們還要往裡走么?」墓室里的燭火突然熄滅,周遭又完全陷入一片黑暗。唐周長劍一划,將周身破綻護住,然後將火折晃亮了。
火折亮起的一瞬間,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得人睜不開眼。顏淡只覺得身邊有人輕輕掠過,手指輕彈,一道淡淡的白光在兩人之間漾開。只聽那人說了句:「原來我們是一樣的……」倏忽間,又不知去向。
顏淡想著那句「原來我們是一樣的」,若有所思。
他們最終在墓室的石門後面找到翟商的屍首,依舊是眉心一點傷痕,面容平靜,似乎沒有半分痛苦。
唐周默默地看了一陣,忽聽身邊的凌虛子發出一陣痛哭聲,緊接著,哭聲變成笑聲,他就在那裡又哭又笑,捶胸頓足。
顏淡低聲道:「他駭瘋了。」
凌虛子的師弟會在這墓地變成失心瘋,只怕也是因為經歷過和他們相似的事情。
是絕望的感覺。
暗中有這樣厲害的對手,不知什麼時候會變成自己的同伴出現,墓地中有各種各樣歹毒的機關,僅剩的那一種感覺,便是絕望。
唐周轉過頭看著她:「你怕么?」
顏淡微微笑了:「我知道那個人究竟是什麼了。他不是凡人,也不是妖,更不是魔,遊離於三界之外,什麼都不是。他不會真的殺了我們,只是試探。」
話音剛落,只見一道人影突然閃進墓室。那人身形挺拔,髮絲如墨玉一般,清華萬端,丰姿雍容,只是一張臉生得極為醜陋,說話之間,卻又能讓人忘記了他的容貌,只記得他的風采之盛:「在下確然不會出手,若兩位活得夠長,日後還當相見。」
他說完話,身形如輕煙一般從石門間穿了出去。唐周立刻追出去,只一會兒,連那人的一片衣擺都看不見了。
唐周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他對我們沒有惡意?」
顏淡看著他:「他若是要動手,就有的是機會。可若是說沒有惡意,這倒也未必。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神霄宮主?那神霄宮主就是他了。」她語氣一頓,又接著道:「那人的行事一向是亦正亦邪,有時候殺人如麻,有時候心地又很好,完全是憑他自己高興。若不是他今日的心緒很不壞,那就是還有別的圖謀,這個就不得而知了。」
唐周微微苦笑:「這世上竟還有這種人。」他想起凌虛子還留在後面的墓室之中,正要回頭去找,忽聽顏淡道:「不如先找出口,帶著一個瘋子,只會礙手礙腳。」
唐周點點頭:「也只好如此。」
兩人並肩在墓地中越走越深,很快就走到盡頭。那墓地的盡頭,還有一扇石門。
唐周抬手按在石門上,還沒用力,石門突然旋開,將兩人推入裡面,然後吱嘎一聲又合上了。
眼前的,已經不是墓室,簡直如同皇宮一般華麗。
水藍色琉璃鋪地,牆面上鑲嵌著如龍眼大小的夜明珠。幽幽的珠光和琉璃相映襯,華美奢侈,卻又鬼氣森森。
顏淡一指前方:「那邊似乎還有一道門。」
唐周輕輕嗯了一聲,抬手握住了劍柄,步履沉穩,慢慢往前走。他忽然停住腳步,盯著那道門邊:「有人。」
顏淡聞言,立刻走過去,訝然道:「真的有人。」
門邊的陰影中,倚牆坐著一個紫衣女子,臉色煞白,細長的睫毛正輕輕顫動。那紫衣女子聽見響動,慢慢睜開眼,如水的眼眸定定地看著站在面前的兩個陌生人。
這個女子怎麼會孤身處於墓地之中?
顏淡後退一步,微微笑問:「姑娘,你怎的會在這裡?」
那紫衣女子看著他們,沒有動彈,嘴唇微動,卻沒有聲音發出。
顏淡會讀唇語:「你是被人帶進這裡來的?你不會說話,是啞巴?」
紫衣女子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顏淡奇道:「你不是啞巴,那為什麼不會說話?」
唐周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她被點了啞穴。」
顏淡往旁邊一讓:「穴道這門學問,師父沒教,師兄博學多才,想必是會的。」唐周不客氣地把她往前一推:「你照我說的做。」
顏淡覺得更奇怪了:「為什麼?」
唐周冷著臉:「你做是不做?」
東風壓不住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顏淡只得走上前,聽著唐周師兄的命令:「腰往上三寸,太多了再往下,向右……你這是往左邊了……」顏淡將人翻來倒去,總算推宮過血了一遍,那紫衣女子滿臉紅暈,閉著眼不敢睜開,睫毛輕輕顫抖。顏淡微微笑道:「你不要害羞嘛。」她動手都是如此,要是換了唐周來,只怕那位姑娘當場就要為保名節而自盡了。
紫衣女子站起身來,腳步還有些不穩,斂衽行禮:「多謝公子和姑娘相救。不知兩位如何稱呼?」她抬起眼,看了唐周一眼,臉又紅了。
只見唐周一反常態,溫文有禮地應答:「在下姓唐,唐周,草字慎思。不知姑娘芳名?」
那紫衣女子臉上微紅,輕聲道:「小女子姓陶,名紫炁。」
顏淡想了想,約莫記得九曜星之一便叫紫炁,這位陶姑娘的父母真是奇怪,竟然會取這麼一個名字。
陶姑娘和唐周在前面走,時不時說幾句話,顏淡識趣地走在五步之外,在心中默念,蒼天保佑,快讓唐天師覺得她跟在後面很礙眼,立刻將她驅逐,她便可重獲自由,保佑保佑。可是念了半天,只聽唐周回頭道了一句:「你磨磨蹭蹭的在做什麼?」
竟然還敢嫌她磨蹭?她已經那麼識相了。顏淡微微一笑,一臉天真無邪,語氣溫軟:「師兄,人家走得太久了,腳疼。」
唐周看著她,語氣涼冷:「師妹,你又在頑皮了。」然後轉頭向著陶姑娘說:「我師妹她健壯得很,連一頭老虎都打得死。你若是累了就說一聲,我們歇歇再走。」
顏淡柔入春風地一笑,明眸皓齒:「師兄,瞧你說的,真是。」背過身將牙咬得格格響,這個混賬,竟然敢這樣說她!就算是再豪爽的女子,被人說成「健壯連一頭老虎都打得死」都不會高興吧?區別待遇也不用這麼明顯!
她嘟著嘴,敢怒不敢言,只好別過臉去瞪過道的牆。陶姑娘正說起她被擄來的經過,是一個容貌極為醜陋、丰姿清華的男子將她帶到這裡來的。顏淡想,大概就是那位神霄宮主了。正這樣想,腳下沒留神,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撲通一聲摔得很重。更該死的是唐周還往前走了一步,這樣他們之間的距離就超過了五步,害她被一股無形的力道在地上向前硬生生拖了一步。
唐周聽見動靜,大步走過來,長眉微皺:「你在做什麼?好好地走路也會摔?」
顏淡在地上摸索了一陣,似乎是摸到一個圓圓的東西,便拿了起來:「我是被這個東西絆到的。」
陶姑娘看見她手中那個東西,立刻發出一聲驚叫,踉踉蹌蹌後退。而顏淡也看清了,自己手中舉著的竟是一顆骷髏頭骨。
陶姑娘後退的時候也被絆倒了,她摸到的是一根長長的肋骨,臉色煞白,怕得連叫都叫不出來了。唐周走過去扶她,顏淡立刻又被拖出好幾步,簡直像受了車裂之刑,憤憤道:「唐周,你這個混賬!還不快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