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谷被擠的東倒西歪,手裡拎著的包袱都差點掉了。
「頭兒,這是過什麼大人物呢?」一個新丁好奇問,踮腳向前看,「是不是國舅?我在鄉下聽說過,國舅們過街鮮花鋪路——」
張谷呸了一聲:「你要是不想再回鄉下,就把嘴閉上,這裡是京城,再胡說八道,小心你的狗命,什麼亂七八糟的,還國舅們——」
新丁吐吐舌頭,他好容易從鄉下的驛站進了京城,雖然依舊是苦差事,甚至還不如在鄉下安逸,但他年紀小更喜歡冒險,才不捨得回去——
不敢再往前擠,被擠到了後邊,不過,倒是聽到了很多議論。
「是謝家的公子。」
「東陽謝家,太子妃那個謝家。」
新丁心裡歡喜,謝家,謝家也是國舅呢,現如今就是很多國舅嘛,張軍爺還說他胡說。
「謝三公子嗎?」
「當然不是謝三公子,是謝三公子的兄弟,惹了大禍,死了很多人。」
聽到這話,新丁又是一驚,也顧不得去看國舅們,擠到這些人跟前專心聽。
「謝家的公子押送自己商鋪的貨物,經過邯郡因為喝酒引發大火,把一個村子燒了,一村子連人帶狗都死光了。」
「我的天啊!這,這是殺人啊。」
「殺人又怎樣,謝家公子難道還要抵命?」
新丁聽的心驚肉跳,不過也正如鄉下傳說的那樣,國舅們殺人放火都沒事,他忍不住向前擠,想要看看殺人放火也不會有事的國舅是什麼樣——
張谷拉都沒拉住,氣得跺腳:「混小子,你一個鄉下來,怎麼也跟阿九似的不聽話。」
為了避免這無知無畏的鄉下小子惹事,他只能也跟上去。
眼前的人群一陣躁動。
「來了!來了!」
新丁已經擠到了最前方,不用踮腳也能看到有一隊人馬走過來,沒有新丁想像的華麗車馬,而是一行人步行,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個少年人。
少年抬著下巴,神情倨傲,目中無人,他也沒有華麗衣飾,而是**上身,身上綁著藤條。
這是怎麼回事?
「謝氏子,謝燕來——」
在少年身後,有一個中年男人大聲說。
「行為不端,品德有虧,傷人性命!」
他揚起手裡的鞭子一甩,啪的一聲,伴著四周民眾的驚呼,落在少年**的背上。
鞭打在荊條上,荊條在皮膚上跳動刺軋,瞬時有血珠滲出來,日光下晶瑩欲滴。
新丁按住了心口,緊張的不能呼吸。
國舅,也會挨打啊!
……
……
「這就是謝燕來。」
街邊一座酒樓上,窗前站著一群年輕人,為首的是梁薔,他手裡拿著酒杯,俯瞰少年背上的鞭痕,神情暢快又恨恨。
「就是他說我妹妹丑,配不上他。」
四周的年輕人看著街上,雖然離得遠勉強能看一眼那少年的相貌,但——他說的也沒錯啊。
梁薔皺眉冷笑:「就算說的沒錯,一個男人羞辱一個女人相貌,算什麼君子。」
旁邊的同伴點頭:「沒錯,的確不是君子,看看他做的這些事。」
「他羞辱梁小姐之後,謝三公子很生氣,罰他離開京城去押送貨物,結果呢。」另一個同伴冷笑,「這次不是羞辱人,是害人性命了。」
梁薔的小廝忙大聲說:「燒死了幾十人,倖存的十幾人也都燒傷的不像樣子,一個村子都完了,他不僅不救人,還要告這個村子,索要貨物賠償。」
真是可怕。
真是狼心狗肺。
非人所為!
「邯郡怎能放他走!該當場打死!」年輕的公子們紛紛說。
「可不是差點被打死。」小廝眉飛色舞說,「可惜被當地的望族,魏大公子出面攔住了,魏大公子出了很多錢安葬死者,救治傷者,這樣才讓謝燕來順利離開邯郡。」
邯郡魏氏啊,年輕公子們都點頭:「久聞大名。」「這才是大家公子的風範。」
梁薔冷笑:「不過也是懼怕謝氏,做老好人。」
這就苛刻了,其他人紛紛笑「別這樣說,魏大公子也沒辦法啊。」「謝燕來到底是謝家子弟,真在邯郡出了事,他也不好看。」「將人交給謝家處置,豈不是更好。」
梁薔當然不會真怨恨魏氏,他又沒發瘋,甚至也不怪罪謝三公子。
「謝三公子還算是個望族公子。」他說,「知道該做什麼!」
說罷將手裡的酒杯往街上砸去,大聲喊。
「打得好!」
酒杯落在街上,碎裂一聲響。
謝燕來身後的中年男人也再次揚起鞭子,狠狠地抽打在謝燕來身上。
「謝氏子,謝燕來,行為不端,品德有虧,傷人性命!」
這一鞭子讓**背負荊條的少年腳步踉蹌,但他很快站穩,踩著路上碎裂的茶杯,向前邁步,身後灑落血滴。
與此同時,街邊的民眾也跟著喊起來,一聲一聲,越來越大。
「打得好!」
「打得好!」
……
……
喊聲嘈雜從街上如旋風而起,在臨街高樓的窗邊盤旋。
不過此時女孩子們都沒顧上向外看,聽婢女們講述。
「就是這樣,邯郡的魏大公子安撫了鄉人,才讓這個謝,謝什麼來能平安的離開。」
邯郡的魏大公子,跟謝三公子不能比,小姐們也不在意,都只問謝三公子「謝三公子怎麼辦?」「謝三公子豈不是要被累害了?」「謝三公子一定急死了吧?」
婢女們自然也知道小姐們在意的是誰,都打聽清楚了。
「小姐們別急。」她們說。「謝三公子做的不比魏大公子少。」
謝三公子最快的時間得知了這件事,立刻給村民送去了很多錢,託付魏大公子為倖存的村民買下新的地方安居。
取得了倖存村民諒解,又有魏大公子周全,這件事就會消失在邯郡境內,不會外傳,謝家的聲譽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但——
「謝三公子沒有這樣做,謝三公子說那麼多人命,不能無視,讓把人綁回來,遊街示眾,自罰以及警示謝家子弟。」
聽到這裡,女孩子們滿面同情:「謝三公子真是嚴於律己。」「唉,他該多糟心啊。」「其實真沒必要,他做的已經夠好了。」
齊樂雲轉頭看楚昭,自始至終楚昭都沒有說話。
「楚昭,你怎麼看?」她問。
大家現在也都想聽她的看法了,女孩子們都看過來。
楚昭想了想,說:「這的確是謝三公子會做的事。」
謝氏那一世能振臂一呼應者雲集,都是日積月累的聲望,謝家子弟做了惡事,謝三公子不遮攔,看起來謝氏很丟臉,但也能博得好名。
齊樂雲不悅:「誰讓你說這個,你一點都不關心謝三公子!」
楚昭立刻按著心口:「我關心啊,我可關心了,我恨不得當面見到他,表達我的關心。」
女孩子們頓時鬨笑「誰不想!」
「不過謝三公子再好,自己的親人不好,也是無奈。」一個女孩子感嘆,轉頭向窗下看,「這個謝燕來做的事真是傷天害理。」
「這個謝燕來!」另一個女孩子終於除了謝三公子,也想到別人了,「就是說梁沁丑,不配自己的那個。」
女孩子們更加驚訝「就是他啊?」「原來是他啊!」「沒錯沒錯,我也聽說,就是他,所以謝三公子才罰他出去做事,不讓他在家安享自在。」「誰想到,這個人在家裡害人,出了門更害人了!」
「真是太可惡了。」齊樂雲恨聲說。
楚昭點點頭,做出這種事的人,的確很可惡。
謝氏的子弟的確不是什麼善類,那一世叛亂後,一個個如狼似虎。
現在溫和謙遜的謝三公子不也變成了燕狼。
跟這些女孩子們不同,她是見過謝氏另一個面目的,所以沒太大的感觸。
窗下街上喧囂更濃,被遊街示眾責打的謝家子弟走到這邊了。
「打得好!」
「打他!」
民眾的喊聲一聲接一聲,窗邊的女孩子重新再看過來,有幾個跟著喊起來,打他!
為謝三公子出氣!
楚昭也看過去,一眼看到走來的人——街上人很多,但那人所在之處,人人如同避瘟疫讓開距離。
他如同江水中一座孤島格外突出。
他**上身,肩背鮮血淋淋,街邊除了鼓雜訊,還有人扔來菜葉——
對於身後的鞭打,他不避開,也不反抗,但當這些菜葉扔來,他就避開了,還抬眼看過去。
只一眼,那人就被嚇到了,不敢再動。
少年面色無波,但眼神兇狠,如猛獸捕食,雖然看的不是他,新丁還是被嚇的後退一步,差點跟人相撞摔倒,還好被張谷一把抓住。
「你別亂動。」張谷訓斥。
新丁喃喃說:「這人好兇惡。」
做了惡事被懲罰,還這麼兇惡,半點羞慚認錯的樣子都沒有。
「當然兇惡,這種人——」張谷在後說,下一刻話沒有了,如同突然窒息。
怎麼了?新丁回頭看,見張谷視線越過他,獃獃看著走過的少年,神情驚懼,不可置信,如同見鬼——
「阿九——」他喃喃一聲。
……
……
窗邊的楚昭猛地抓緊了欄杆,不可置信地看著街上的少年。
他甩開菜葉,又兇狠的逼退圍觀的民眾,再抬起頭,看四周的人,看向上方。
上方也有無數的嘲笑,無數的視線。
當看到他的臉的時候,視線和嘲笑都凝滯了一下,先前居高臨下並不能看清這少年的相貌。
原來這少年這麼好看啊。
他面容似玉似雪,鳳眼如星辰,此時在**上身,荊條鮮血映照下,整個人流光溢彩,帶著詭異的美感。
男女老少神情怔怔,又驚訝,又可惜,又鄙夷——
可惜這一副好皮囊啊。
謝燕來也看到了臨街高處圍觀的人們,看到了他們的神情,跟街道上的沒什麼區別。
不過,其中一個格外的醒目。
那女孩兒眼睛瞪圓,如同見鬼——
他看到她嘴唇喃喃一聲。
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