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的小姐十五六歲,如同家人一樣穿金戴銀,一雙眼大又亮,找來了店夥計又要了一壺酒。
看不出來,鄉下人還挺能喝的,店夥計掃了眼桌上,幾乎人人手邊一個酒壺,除了兩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連那個頭髮花白的老眼昏花的老婦都有。
店夥計上了酒,年輕小姐並沒有留著,而是拿起來給躍躍欲試的男孩子。
「出門在外,除了吃穿不能讓人小瞧,做人也要有禮貌。」年輕小姐鄭重低聲說,「這都是姑姑教的,去吧,把酒送給人家,再跟人家打聽。」
男孩子高興地接過酒,拉著比女孩子,跑到旁邊的桌子上。
「伯伯們。」他喊,將酒遞過來,「請你們吃酒。」
這邊坐著一群風塵僕僕的客商,正天南海北的閑扯,陡然被打斷,再看兩個孩子和酒都有些驚訝。
「為什麼請我們吃酒?」一個客商問,看了眼那邊的桌子。
一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這家人——由不得看不到,一家子金光燦燦的。
「我叫小兔。」男孩大方地說,「你們是京城來的,適才聽你們說京城事,很新鮮,我沒聽夠,你們能再給我講講嗎?」
原來如此啊,客商們都笑了,孩子最喜歡聽外面的新鮮事,尤其是京城。
一個客商說:「最近也沒太多新鮮事,就是三皇子文會,或者說一群小女子硬是闖開三皇子的文會大門。」
小兔立刻點頭:「就聽這個。」他撫了撫身邊女娃的頭,「我妹妹蜻蜓,讓她多聽聽,看看京城的女孩子們都在做什麼。」
個子還沒桌子高的妹妹蜻蜓,大眼閃閃看著客商,用力點頭。
有錢人家的孩子,而且還這麼禮貌,誰能拒絕呢,客商們笑著紛紛說起來,直到酒喝完菜吃完,不得不離開趕路才停下。
小兔聽得心滿意足,對客商們道謝,拉著妹妹回來了。
「小曼姐,你說的都錯了。」他眉飛色舞說。
小曼哼了聲,專心啃豬手,含糊說:「我哪裡錯?」
「你說楚昭是個窩裡橫。」小兔說,「離開邊郡,來到京城什麼都不是,肯定縮在家裡不敢出門,但現在人人都在談論楚昭呢。」
「楚昭敢打架。」蜻蜓在一旁補充。
小兔接著說:「剛進京就打了一個小姐,打完了還堵著人家家門罵,然後又敢打三皇子,跟讀書人打架,而且最後竟然贏了,三皇子都怕了她,請她參加文會,繼續打架。」
他說的眉飛色舞,他最喜歡能打架的人,小曼姐姐總是說那個楚昭只會吃喝玩樂,裝大家閨秀。
知道什麼叫裝大家閨秀嗎?就是別人罵你你對人家賠笑臉,別人打你,你就只會哭,行路不管多急都不騎馬,只坐車,手只拿針線,不拿刀槍弓箭,心裡只有一件事就是嫁個什麼樣的男人,然後生子養女,一輩子就留下個大家閨秀的名字,沒有人知道她叫什麼。
這也太無趣了,他對這個楚昭一點都不感興趣。
但沒想到還沒到京城,就聽到楚昭的名字了,而且只要有人說楚昭,其他人都紛紛附和,好像人人都認識楚昭。
在邊郡也沒這麼多人認識楚昭。
小曼眉頭皺了皺,她也不太明白怎麼回事,按理說,不應該啊,楚昭在邊郡仗著爹也還說得過去,進京後竟然還有這個膽子,還敢跟皇子打。
「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生的。」老婦在一旁笑呵呵說,「你們姑姑就是這樣,從小就不聲不響文文靜靜,但動起手來比誰都厲害。」
小曼撇撇嘴:「她怎能跟姑姑比。」扔下豬手,「好了,我們快快趕路,親眼去看看她到底怎麼回事。」
一行人結了賬收拾行李趕路,行路的時候小兔也衝到了最前頭,急切地想要去看看楚昭打架。
「去晚了就結束了吧?」他一邊說一邊催,「小曼姐,你騎快點。」
他身後坐著小曼。
小曼伸手按住他的頭,轉向前方:「我只是允許你跟我共騎,你要是再亂指揮,就進去坐車。」
小兔嘀咕一聲:「楚昭姐姐肯定沒有你凶。」
小曼呵了聲:「這就姐姐的叫起來了?到時候你就留在京城,不用回來了。」
雖然對楚昭姐姐很好奇,但離開家和親人,小兔還是捨不得,乖巧地跟小曼賠笑:「好姐姐,我錯了,我回去後,幫你一起打三哥。」
姐弟兩人鬥嘴,但當離開平坦大路,進入山澗峽谷後,說笑的兩人都停下來,看向前方。
陡峭的山壁下站著一群人,大概有十七八人,有人蹲在路邊,有人站在峭壁上,還有人騎馬橫立路中央,舉著刀背著矛,一個個凶神惡煞。
「終於等到你們了。」為首的大漢用刀指著有車有馬有老有少的隊伍,兇狠地喊。
這群鄉下佬,連車上都綴了銀鈴鐺,山谷里也晃的人睜不開眼,這是唯恐別人不知道來了大肥羊。
這群鄉下佬一進城他們就盯上了,越盯越流口水,急急忙忙的召集人手等著,還擔心被其他匪賊搶了先。
這種難得一見的肥羊真是天降好運。
「把所有東西都放下,身上帶著穿的也不許留,否則性命難保。」為首的大喊獰笑。
四周的匪賊也發出怪叫,也不怕這些人掉頭跑——跑?這山谷里插翅難逃。
鄉下佬們躁動起來,響起各種聲音,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但好像不是哭喊,也是怪叫?
他們開始催馬揚鞭,但不是逃,而是衝過來——
咿?
匪賊們愣了下,這是試圖衝過去嗎?靠著什麼?那七八個瘦小的家僕?十幾歲的少女?還是十歲的孩童?亦或者是車裡坐著的老頭老婦?
馬車跑的飛快,車簾飛了起來,其內的老婦花白的頭髮亂飛,看起來狼狽又可憐,但忽的老婦手舉起——
那是什麼?匪首瞪大眼,覺得自己才是老眼昏花,竟然看到了一支鐵笛?
怪叫連連中,他似乎能聽到鐵笛被老婦在嘴邊吹了的叮一聲,一支飛鏢從其中飛過來——
怎麼可能是飛鏢?假的吧?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是真的!」
這是匪首留在世上最後一句話,伴著這句話他人飛了起來,跌落在地上,下一刻被馬蹄踏過。
隨著飛鏢,那些老老少少小小衝進了匪賊中,不知道從哪裡抽出刀槍劍戟,如同闖入瓜田,手起瓜落——
「出門在外,吃穿要最好的,除了是不能讓人小瞧以外,還能吸引肥羊——」
「這中原的匪賊不行啊,我們招搖一路這麼久,才冒出來這麼幾個。」
「小曼姐,看起來這些匪賊很窮啊。」
「窮也要搶!別忘了咱們的規矩,賊不走空!」
「你們這些匪賊,把所有東西都放下,身上帶著穿的也不許留,性命——也不許留。」
黃昏的山谷里擊打聲慘叫聲連連。
……
……
夜色掩蓋了血腥,直到天亮才被發現。
當地的官員趕過時就看到十幾具屍首,身上連一片衣服也沒有,光溜溜整整齊齊的擺在路邊。
地上除了屍首和血跡殘肢車馬痕迹,也什麼都沒有留下。
不,也不能說沒有。
一個官差從一具屍首的鬢髮里撿起一朵絹花。
「真是奇了怪了。」
官員看地上的死屍,雖然身子光溜溜從未見過,但這張臉倒是不陌生,現在還在城門懸掛著緝捕呢。
這是為患當地多年的匪盜賊首。
「怎麼看起來這群匪賊是被人搶劫了?」
官員伸手接過絹花,見多識廣的他一眼就認出是木棉花。
「這盜賊什麼時候還染上帶花的毛病了?」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前有京城小女子們與男兒們比較高下,現在又有男兒匪賊死而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