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燕來看著站在床邊的女孩兒。
女孩兒衣飾不華麗,但很精良,烏髮如雲,白面如玉,明眸大眼,嘴角淺笑。
有點陌生。
他其實已經想不起來楚昭長什麼樣了。
其實本就是陌生人,路途中短短相處,楚昭還刻意掩蓋了容貌。
但又很熟悉。
一看這女孩兒的笑,謝燕來眼前就冒出那個破衣亂髮,蒙著一層灰土的阿福,從裡到外都透著詭異狡詐。
「我有什麼可幸災樂禍的。」他說,「有我三哥在,這世上有誰能看我們謝家笑話?」
楚昭在圓凳上坐下:「本也不是什麼笑話,我又不在意。」她環視四周,「你住的地方不錯啊。」又看退避在門邊的婢女們。
婢女們不能招待她,就開始招待阿樂,給阿樂端茶,遞點心,還請她在窗邊坐,讓她看窗上掛著的葫蘆雕。
「你比個嬌小姐婢女還多。」
她還真不在意,反而東看西看,謝燕來皺眉,忽道:「你以為坐山觀虎鬥很容易嗎?阿福小姐,你是膽子和胃口越來越大了,你是不是以為謝燕芳看不出你的小心思?」
楚昭看他,問:「我什麼小心思啊?」
因為不喜歡亮光,他的卧室很幽暗,那女孩兒端坐在凳子上,也被幽暗籠罩,但眼裡卻有莫名的光。
她在笑!
謝燕來冷笑。
楚昭聲音笑起來:「謝燕芳都不說,你說說啊。」
她什麼都知道!
她自己願意冒險,他何必多管閑事?他為什麼要多管閑事!
謝燕來收回視線轉頭面向內,聲音冷冷:「我沒什麼可說的,與我無關,楚小姐無所不能,一鳴驚人,所向披靡。」
女孩兒的聲音沒有再響起,腳步聲悉悉索索走近,謝燕來機敏回頭。
「幹什麼!」他喝道。
那女孩兒的手已經抓住被子要掀起來。
「看看傷啊。」楚昭說,「我給你的藥用了沒有?這次我又配了新的,看看傷情,用不用調換。」
謝燕來有些好笑,按住被子看著她。
「楚昭。」他壓低聲音說,「你討好謝燕芳就行了,用不著來我這裡做好人。」
「當然用得著。」楚昭說,也看著他壓低聲音,「你快好起來,幫我給我父親送信。」
謝燕來想過她說各種話,但沒想到她冒出這麼一句。
少年鳳眼瞪圓。
驚訝,不解,好氣,又好笑。
「楚昭!」他咬牙,差點罵出一句髒話,「你說什麼呢。」
楚昭示意他小聲:「我不白讓你幫忙,我這不是給你治傷嘛。」
謝燕來失笑:「沒你治傷,我就死了啊。」
那倒也是,楚昭小聲說:「讓你好的快一些,少受一點罪,當然,還是算你幫我,但要不是你,我怎麼會被抓回來。」
謝燕來差點從**跳起來,一撐身子傷口疼才又停下。
「楚昭,你,腦子有病吧。」他說,又想,自己也是有病,討論什麼誰幫誰忙幹什麼,他收起惱火,神情沉靜,一字一頓說,「你都跟謝燕芳無話不說了,給你爹送個信,還要找我?你耍我呢?」
「我耍你幹什麼啊,我是認真的。」楚昭也神情沉靜,看著少年,「謝燕芳跟你不一樣。」
不,不一樣?謝燕來一時沒說話,看著她。
「他可做不了送信這種苦差事。」楚昭說。
謝燕來深吸一口氣,閉了眼,下一刻掀起被子從**跳下來——
少年**著上身,裹著一層層的傷布,猙獰又恐怖。
一副要把她抓住兩下撕碎的模樣。
楚昭飛快向後退開了,大聲說:「謝燕來,我可是謝三公子的座上賓!你對我客氣些!」
門邊的婢女們被驚動了。
阿樂嗖地從凳子上起來,手裡都沒顧得上放下葫蘆做的蟈蟈籠子就衝過來。
謝燕來的婢女們也涌過來,將兩人隔開。
「怎麼回事啊?」「好好的怎麼打起來?」「公子你的傷不能動。」「楚小姐是客人。」「楚小姐你別惱,我們公子脾氣急了點。」
室內鶯聲燕語勸說。
楚昭站在阿樂背後,將嘴角的笑意掩去,從阿樂腰裡拿下掛著的小袋子。
「這是治傷的藥丸,還跟以前一樣,一次吃一顆。」她說,伸手塞給就近的婢女。
那婢女高興地接過施禮:「多謝楚小姐。」
謝燕來喝道:「誰讓你接的?」
那婢女低頭縮肩退開,但手裡的葯並沒有扔下。
楚昭看著謝燕來:「我說的是認真的,這件事只能你幫我。」
謝燕來站在床邊,神情冷冷。
擋在兩人中間的婢女們沒有再退開,也沒有打擾他們說話,都安靜下來。
「別人是可以幫我做到。」楚昭說,「但,這跟別的事不一樣,只是我和我父親的事。」
說罷不再多言,屈膝一禮,轉身走了,阿樂雖然不情願,但跟著小姐也施禮,然後急急跟上。
主僕兩人很快就消失在昏暗的室內。
室內安靜無聲。
「人都走了,你們眼裡還是沒有我這個主人嗎?」謝燕來說。
少年站在床邊,身形微微發抖,顯然已經撐不住了。
婢女們一涌而上,喊著公子,將他扶著趴伏在**,有人倒水有人端茶,有人裹傷布,有人往公子嘴裡塞藥——
「啐——」謝燕來咬住藥丸抵在舌邊。
婢女哄勸說:「楚小姐給的葯,正好吃完了,她又送來了,公子,張口,啊——」
謝燕來咬著藥丸冷笑:「你們真不怕她毒死我,你們可知道,她惹了麻煩被人陷害,到處傳說她與我私相授受,她毒死我,一了百了——」
「公子。」一個婢女笑道,「有三公子呢,楚小姐說了,她是三公子的座上賓,怎能害公子?」
謝燕來鳳眼幽暗看那婢女:「打狗還得看主人是吧?」
婢女神情哀傷:「公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謝燕來將頭轉向內里,聲音淡淡:「退下吧。」
燕來公子是對她們很好很縱容,但那是因為他不跟她們計較,如果真惹惱了他,他會再不用此人。
在這個家裡,她們在燕來公子這裡過的自在,是她們離不開燕來公子,而不是燕來公子離不開她們。
燕來公子一個人也能自在。
婢女們收起嬉笑,屏氣噤聲向後退去。
但有一個年紀小的婢女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公子,楚小姐挺好的,是真惦記你。」
其他的婢女忙把她拉出去了。
謝燕來面向里嘴角一絲譏嘲。
挺好的,楚小姐是好,好厲害。
明知謝燕芳能看透她的心思,還敢來借力。
借了謝燕芳的力氣,還對謝燕芳戒備,不讓他接近自己的父親。
信,謝燕芳當然可以送,但如果謝燕芳去送信,那就不是楚昭和楚岺父女之間的事,變成了謝燕芳和楚岺之間的事。
所以她跑來找自己。
好一個楚小姐啊,不僅窺探他們兄弟嫌隙,還敢利用。
她哪來的底氣他會被她驅使?
幾顆治傷的藥丸嗎?
謝燕來舌尖一轉,將藥丸捲起,比起上一次,這次的藥丸圓溜溜大小合適一口吞下。
他沒有直接吞下,重重一咬,嘴裡苦味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