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太子的屍體,謝燕芳並沒有受到太大的衝擊。
衝擊在他聽到消息的那一刻都用盡了。
而他也從來不抱不切實的希望,比如是意外啊,是謠傳啊,比如只是重傷啊,比如還有一息尚存。
「公子。」宮女哀哀哭,跪在地上抓著他的衣袖,「小姐,小姐——」
謝燕芳的視線從太子屍體上轉開,落在旁邊的太子妃身上。
太子妃衣衫都被染紅了,正在劇烈的喘息,就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
她還活著,但,馬上就要死了。
一支箭刺穿了她的脖子。
她本該當場死去,但撐著一口氣不肯斷。
「阿,阿芳——」她發出嘶啞含糊的漏氣聲。
宮女跪在地上哭:「——被流矢所傷,是奴婢無用,是奴婢無用——」
謝燕芳沒有責怪怒罵,也並不理會宮女,跪下來握著太子妃的手:「阿姐,我在。」
太子妃的手緊緊抓住他,指甲都嵌進他手掌肉里:「羽,羽——」
「羽兒有我。」謝燕芳說,「就算你和太子不在了,羽兒會承襲一切。」
得到了這句許諾,太子妃一口氣散去,身子軟軟,閉上了眼。
謝燕芳俯身,將頭放在太子妃的手裡:「阿姐你沒有白活一場,你死了也永遠在,謝氏也永遠是謝氏。」
宮女在地上哭得快暈過去,下一刻被謝燕芳揪起來。
「小殿下呢?」他問。
宮女忍住眼淚,讓自己冷靜下來,能表達清楚。
「太子一出事,齊公公就說,要立刻馬上帶走小殿下。」她回想著當時的場景,閉上眼,太可怕了,現在回想腦子裡一片空白——
太子殿下,怎麼,怎麼就死了?
她急促地喘氣,眼淚湧出來。
而更可怕的是齊公公說的話,說太子死了,小殿下就危險了,他一定要帶小殿下離開。
太子妃那時非常冷靜,沒有多問沒有哭,將還睡著的小殿下抱起來,塞給齊公公。
「母親——」小殿下當時都懵了,對著太子妃喊。
太子妃用力親了親小殿下的臉,小殿下被親得臉上都紫紅一片。
「羽兒,羽兒,快去快去。」太子妃終於捨得放開。
小殿下大概猜到了什麼,看著太子妃淚如雨下,但沒有吵鬧。
齊公公穿著大大的斗篷,把小殿下罩在懷裡疾馳而去。
而就在他們剛離開,狩獵場就冒出很多黑衣人,亂箭如雨,見人就殺。
宮女再次跪倒在地上,哭得說不下去。
這真是噩夢一般的場面,而且這個噩夢,再也不會醒了。
還好,小殿下及時離開了,謝天謝地。
但她的話說完,室內站著的其他人沒有覺得謝天謝地,杜七更是低呼一聲「糟了。」
宮女抬起頭看著謝燕芳的臉色比先前還要白。
謝燕芳說:「皇城更危險。」
三皇子既然要對太子動手,肯定要阻斷消息,皇城必然埋伏了重兵,此時此刻去皇城,死路一條。
而且——
「今次之事也不僅僅是三皇子一人。」他說。
三皇子人還沒到,太子已經被殺了,三皇子說是他的人乾的,但如果真是他的人,他何必還要親自來?
為了斬草除根?
那隻需要守住京城,等著自投羅網就好。
今夜下場的還有其他人!
謝燕芳閉了閉眼,不出意料的話,應該就是中山王——
「燕來在皇城。」杜七掙扎說,「不指望他能擊退賊人,只要能拼了命帶走小殿下——」
聽到這句話,謝燕芳笑了,看著杜七。
他沒說話。
杜七自己說不下去了。
這怎麼可能,謝燕來一個人,三皇子在皇城的人手,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太子的人——
謝燕來此時只怕已經死了。
更何況還有京城這道大門,他們殺出來就不容易,殺進去更難。
也許他們原本不該來這裡,該奪回城門守著不動。
真是天要亡謝氏——
感覺帳內凝滯的氣氛,宮女再次開口,說:「公子,齊公公帶著小殿下不是去皇城。」
不是?謝燕芳一怔,看向宮女,齊公公自然也猜到皇城危險,所以帶著小殿下躲起來?
可現在京城哪裡還有能保護小殿下的地方?楊氏,謝氏,朝中重臣權貴家宅外必然都藏了殺手,他們出城時,城內也殺起來了。
「是楚,楚——」宮女有些緊張,一時竟然想不起名字,不過還好,有另外一個名字很出名,她這段日子常聽到,「楚昭家。」
謝燕芳驚愕,沒想到此時此刻能聽到這個女孩兒的名字,一瞬間很多念頭亂轉:「她?」
「她爹,楚昭的爹。」宮女忙解釋,「齊公公說,能保護小殿下的只有他了。」
楚岺?
謝燕芳知道楚岺不一般,齊公公這一句話,更是含義非凡啊。
能保護小殿下的,竟然是楚岺?
為什麼?
宮女卻不知道了,當時情況太緊急了,齊公公只跟太子妃說了這些,讓太子妃相信他。
太子妃能怎麼樣,這個時候,她不相信也得相信。
杜七難以理解:「就算楚岺是陛下唯一信任的人,但他遠在邊郡,齊公公帶著小殿下跑去他家能怎樣?」
楚家什麼都沒有啊,要人沒人,要聲望沒聲望,那宅院還不如謝宅深厚。
難道是覺得毫不起眼所以更好隱藏?
杜七想得頭疼欲裂。
謝燕芳抬手打斷他:「不用想了。」
他看向京城方向。
「把三皇子的死瞞死!繼續宣告太子已死!」
雖然三皇子的死瞞著,會讓三皇子的人馬繼續瘋狂,但也能讓中山王的人忌諱。
接下來,籌謀算計猜測推演,都是虛妄,唯有刀和血,是真實的。
他謝氏一定要殺出一條路。
「殺去京城!」
……
……
楚園夜如濃墨,不見半點燈火。
但從假山的縫隙里看去,能看到遠處夜空騰起一片片橘紅,那是火光在燃燒,夜風裡飄**著哭聲喊聲。
一切看上去虛幻,但又都是真實的。
楚昭閉了閉眼。
「小姐。」阿樂從黑暗裡急步來,「又放進來七八人,都在園子里躲起來了。」
楚昭點點頭:「讓守門的人聽著,如果還有求救的記得開門。」說到這裡又停頓一下,「但要,量力而行。」
量力而行是什麼意思,阿樂心裡清楚,現在有倉皇亂跑的民眾求助能進入高牆深宅躲避,如果是只求棲身躲避可以放進來,但如果是被追殺而求救命的,他們就不能不管不顧的開門——
那樣的話,楚宅里的這些人都將面臨危險。
這是痛苦又沒有辦法的抉擇,阿樂的手攥了攥。
「小姐,我親自在門邊守著。」
這個痛苦的抉擇,她來做。
楚昭握住阿樂的手,讓她放鬆下來:「應該不會太嚴重。」
她看向外邊的夜色。
比起上一世動靜小了很多。
但這件事還是發生了。
楚昭有些悵然,這也意味著,太子那邊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