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陷入了安靜。
蕭珣看著楚嵐,將茶杯放在桌子上。
「我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楚先生這輩子都想都沒想過的。」他說,「楚先生的不解也必然多得很。」
楚嵐看著跳躍的昏燈,是啊,他哪裡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他現在甚至還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
「這件事我可以自己做,完全不用跟楚先生你坐在這裡,說這麼多。」蕭珣說,「這一點是楚先生疑惑之一的吧?」
楚嵐下意識的點頭,旋即一僵,這,這豈不是承認了——
但,蕭珣都坐到這裡了,可見早就知道一切了。
沒錯,他明明都知道了,直接動手就是了,連人都不用出現,為什麼還來說這麼多話。
「因為,我太看重楚先生了。」
聽到這句話,楚嵐再忍不住站起來:「你不要胡說八道了,你——」他盯著這年輕的世子,「你只是要借我的手,讓我做惡事,你就能自詡清白無辜!」
他只是怯懦,不是蠢,何必說這種三歲小兒都不信的話。
蕭珣一笑,酒窩深深:「我逗楚先生呢,免得楚先生太緊張,看,楚先生髮個脾氣,是不是好些了?」
今日他楚嵐就是老鼠被人戲耍,又能奈何?楚嵐頹然無力。
「楚先生,我是在讓你替我做惡事,但並不是我不能不願雙手沾血。」蕭珣收起笑,「因為接下來,我需要楚先生,當然,確切的說,是需要楚岺,但楚岺命不久矣,所以,楚先生就是我不可缺少的助力。」
他是不可或缺的助力?楚嵐終於抬起頭看過來。
「楚先生,今日想必你也清楚你兄弟真正的地位。」蕭珣說。
楚嵐移開了視線,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那人今日來找你,是因為這個,我今日來找你,也是因為這個。」蕭珣的聲音再次傳來,「但那人今日用完你,記得的只是楚岺之功,待楚岺死了,你在他眼裡不過是楚岺之兄,忽略不計,但我用你,是真的用了你,是你自己幫了我,事成之後,你在我眼裡就不再是楚岺之兄,而是肱骨之臣。」
肱骨之臣!
臣!
這一句臣,**裸的把自己擺在了君的位置。
這一句臣,也是許諾——
楚嵐看著蕭珣,他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蕭珣不用他說話,接著說:「而且楚岺死後,你還活著,你作為楚岺唯一的兄弟,他的一切需要你來接替。」
說到這裡他再次端起茶杯遞到楚嵐面前。
「楚先生,我說看重您,並不是玩笑話,我來的確是因為楚岺,但我真切需要的是你。」
「將來,我是你的登天梯,但此時此刻,你是我的登天梯。」
「請楚先生,與我一起踩上登天梯,一起,上天門。」
他再次說出這句話。
再次聽到這句話,楚嵐的心依舊砰砰跳,但這一次,他沒再說不懂什麼意思,而是伸手接過了茶。
蕭珣一笑,起身:「今日太多意外的事,楚先生心神動**,我就不再多打擾了。」
說罷向外走。
楚嵐遲疑一下,握著茶杯站起來,猶豫送還是不送。
蕭珣停下腳回頭:「楚先生,安全方面你不用擔心,我的人守住了你家的宅院,會護先生你周全。」
說罷拉上披風遮蓋頭臉走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這句話什麼意思楚嵐聽懂聽不懂,藏在壁櫥里的楚昭聽懂了。
不止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也終於明白那一世她死的多冤,又多不冤。
……
……
她摸進書房的時候,是想看看楚嵐是不是在這裡藏了什麼人。
前一段楚嵐的這個書房被楚棠要過來送給她用,她對這個書房很滿意,不得不說楚宅真是一座好宅院,有楚園這樣的園林,也有精緻的書房,怪不得楚嵐一天天長在這裡。
這個書房還暗藏小壁櫥,雖然只能容納一人,但有高窗透氣,緊貼書架能隨手抽書,還能透過書架縫隙看到書房內。
這邊的僕從失魂落魄,都尋著暗處躲著,楚昭順利從外花窗翻壁櫥。
書房裡的楚嵐失魂落魄走來走去,不察外物。
但書房裡沒有其他人,楚昭看了看,正要離開的時候,蕭珣來了,然後她坐在壁櫥里,終於了解了自己的一生。
梁妃罵她的話,楚棠罵她的話,燕狼罵她的話,她都懂了。
她終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她當皇后,的確是交易。
小殿下,的確被託付給楚氏,然後,真的死在楚氏手裡。
但是,這又跟她有什麼關係?跟他父親有什麼關係?她們父女明明什麼都沒做,什麼都不知道——
楚昭透過書架縫隙看著外邊,她的視線專註又空洞,似乎盯著楚嵐,又似乎越過楚嵐,看向夜色的深處。
她們父女原來是這樣被人戲弄在手掌心上。
……
……
夜色沉沉的皇城,一層層高牆,一幢幢宮殿,似乎隔絕了一切。
深宮最深處的一座殿內,安靜的連燭火都停下了跳動,寬大龍**躺著的人也如同石像。
直到他長長的吐口氣,殿內的氣息也一瞬間流動起來,燭火跳躍起來,幔帳輕輕晃動,太監們輕輕走動。
「陛下。」一個太監小心翼翼說,「要用點心嗎?」
皇帝嗯了聲:「吃塊酥黃獨吧」
太監剛要說話,皇帝又自己笑了。
「忘了,這是貴妃常做的。」他說,「現在貴妃死了。」
就在半個時辰前,陪伴皇帝多年溫柔可人的貴妃意圖謀害陛下,被陛下勒死,此時還掛在房間的樑上。
貴妃宮裡的人無一倖免。
太監想到適才的場面,忍不住抖了抖,在皇城裡當太監,自詡什麼險惡都見過了,但這種直面屠殺的血腥,聽說再多,親眼所見受到的衝擊還是不一樣。
「陛下。」他忙道,「咱們御廚也會做這個。」
皇帝這才嗯了聲:「那就做些吧,夜還長呢。」
太監一邊吩咐人去,一邊上前將皇帝攙扶起來,不知道是自己是不是受驚嚇無力,總覺得皇帝格外的重。
唉,日夜相伴的女人要害他,親生的兩個兒子在廝殺,出了這種事,皇帝嘴上不說,受的驚嚇打擊也不小。
畢竟也是個病體孱弱的老人了。
「情況如何?」皇帝問,「太子都死了,還沒結束嗎?」
太監垂首:「還沒,京城裡還是很亂,到處都是燒殺。」
「皇城也沒倖免吧?」皇帝再問。
太監不敢隱瞞,應聲是,忙又道:「陛下,外城雖然魚龍混雜,但內宮禁衛都是精挑細選,對陛下忠貞不貳。」
皇帝發出一聲笑,笑的古古怪怪。
「朕才不信他們。」他說,又看了那太監一眼,「你們。」
太監被這話說得頭皮發麻,噗通跪下「陛下,老奴——」
但他的忠心沒能表達,皇帝不耐煩地打斷了。
「去把鄧弈喊來。」他說。
鄧弈?太監愣了下,鄧弈是什麼東西?
太監不敢說不知道,不知道的自己去問就行,總不能問陛下,他轉身要走,又被皇帝叫住。
皇帝從身上扯下腰帶扔過來。
「拿著這個,免得他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