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殿的右邊,最正中的一間大殿,是太傅日常所在。
當朝太傅是皇帝任命的,皇帝身體不好,立了太子,選任了太傅輔佐太子,就不管了。
不過自從太子監國後,寵信自己任命的騎射官,再加上楊國舅大包大攬,太傅名義上是太傅,實際上俯首楊國舅,事事聽從。
太傅所在的值房有些雜亂,因為楊國舅很多時候也在這裡,美其名曰不浪費,一殿多用。
燈火點亮,太監們和幾個官員都搶著整理收拾。
鄧弈並不在意,隨意的坐在寬大的椅子上,翻看文卷。
「大人,外城牆那邊並沒有人來。」一個官員小聲說。
這裡距離外城已經很近了,燈火點燃,人走動,那邊肯定能看到。
此時禁衛們散落四周,握著弓弩,嚴陣以待。
但並沒有人來,連窺探都沒有。
鄧弈握著文卷抬起頭,笑了笑:「看來那邊有聰明人啊。」
來報告消息表忠心,或者求救打探消息,是理所當然合情合理,沒想到真有人能經受**,紋絲不動。
不過,聰明人多得是,也並不表示聰明就有好運氣,比如那個謝三公子謝燕芳——
太子死了,一切成空。
鄧弈不再理會,繼續看文卷,他有很多新的東西要學,雖然騎射莽夫也能當官,雖然此時此刻也不是論能力,但這個官要當的漂亮,也不能僅靠運氣和莽力。
官員們不敢打擾鄧弈,輕輕退出去守門以示忠心,殿內只一些太監忙碌。
一個太監將更多的燈端過來,一個太監還燒了茶給送過來。
鄧弈隨手端起喝了口。
「太傅大人覺得還合口吧?」那太監問。
這太監竟然還沒退開?還要詢問?鄧弈握著茶杯看過來,見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太監,普普通通混不起眼。
這是皇帝寢宮那邊跟過來的太監,能在皇帝寢宮這麼多年的老人,可不是普普通通。
他的視線有些犀利。
面對犀利的視線,那太監沒有絲毫退避,似乎不察不覺,說:「這裡沒什麼好茶,老奴特意從陛下那邊帶來的,只是水實在倉促準備不了。」
鄧弈哦了聲:「還好。」
說罷垂下視線繼續看。
那太監依舊沒走開,用袖子輕輕擦拭桌案上的灰塵,低聲說:「中山王世子想要進皇城守護陛下——」
鄧弈握著文卷的手微微一頓。
「——請鄧大人按照許諾。」那太監低著頭輕聲說,「開門。」
那太監說完這句話垂首退開了。
鄧弈握著文卷沉默,忽的笑了。
中山王,難道就是那個又聰明又有運氣的人?
……
……
馬蹄急響,蕭珣已經穿過濃黑和火焰混雜的街道,回到了驛所。
這裡顯然也經歷了廝殺,四周的房屋還在燃燒,街上散落著屍首,有官有兵也有民眾。
蕭珣視而不見下馬走進驛所。
驛所里那些曾經對世子笑臉相迎的官吏雜役們都不見了,也不能說不見,他們都變成了屍首躺在地上,整個驛所沒有一個活物,這當然——不是三皇子乾的。
當然,最終是要算到三皇子的頭上。
蕭珣踩著一具屍首邁上台階走進室內。
「其實何必離開呢,就在楚家,我們自己動手就好。」鐵英在後跟著,皺眉不解。
他可看不上楚嵐。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樣子。」
寧昆笑了笑:「你不要小瞧讀書人,一個讀書人起了狂心貪心,那是什麼可怕的事都做得出來的,再身份高貴,再功夫高強,都能死在他們手裡。」
說到功夫高強時還加重語氣,看著鐵英。
鐵英哼了聲。
蕭珣安撫他:「別擔心,我們的人也都在,他做不到我們再動手。」又解釋,「讓他親手做,是讓他遞交投名狀,將來才能受制於我。」
鐵英道:「就算沒投名狀,楚嵐這種人也對殿下言聽計從。」
「只言聽計從還不行,還要主動替我握刀去殺人衝鋒才行。」蕭珣說,「你也說了,楚嵐此人不堪,不給他套上枷鎖,他是不會為我拚命的。」
寧昆點頭:「世子識人用人透徹。」又道,「回來驛所也好,這裡離皇城更近,到時候進宮也方便。」
蕭珣看向皇城所在的方向,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神情複雜。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這真如父王所說,京城很危險,但也正如父王所願,最危險的地方也才最有機會。
太子突然要去狩獵,還像三皇子那樣徵選力士,他立刻讓人混進去——誰手裡還沒有大力的好漢呢。
三皇子有心弒兄,他就助他一臂之力。
想到這裡蕭珣一笑,臉頰酒窩深深。
太子死了,三皇子不管是被謝氏瘋狗撕咬,還是被皇帝問責,也都等同與死了。
再除掉太子的兒子,皇帝唯一的血脈就斷了,大夏的皇位,就只能屬於他們中山王一脈了。
父王也終於能拿回屬於他的一切了。
父王多年籌謀人脈,父王自小精心教導他,父王在合適的時機將他送入京城。
這一切看起來是運氣,但其實是父王敏銳聰慧嘔心瀝血。
想到這些,蕭珣眼中滿是敬佩。
「這一切,就該屬於父王。」
除了父王,還有誰!
「唯一的遺憾是,沒能跟楚岺牽涉關係。」寧昆說,意味深長感嘆,「世子,現在看到楚岺隱藏的地位多厲害了吧。」
驟逢大變,滿城權貴,太子遺孤竟然投奔楚岺,只相信楚岺。
哦還有,父王還告訴他京城一條密道,今晚他親眼看著一個太監抱著一個孩子從中走出來。
這是只有皇帝才知道的秘密,當年,先帝珍愛父王,告訴了父王——
可見,在先帝眼裡,這皇位本就意屬父王。
「陛下對楚岺的信任,楚岺對陛下的忠貞,絕不一般啊。」寧昆感嘆,「如果殿下能跟楚小姐結親,陛下更認定殿下。」
蕭珣笑了笑:「無妨,待見了陛下,我會對他講述我和楚小姐的緣分,然後請陛下賜婚。」
寧昆撫掌:「也好,也好,如此甚好。」
不僅陛下能安心,楚嵐也能安心,而楚岺,更是不得不成為世子的人,楚岺的人脈歸他,而罵名則歸楚岺。
看著蕭珣臉上的淺笑,寧昆又有些同情。
「只是委屈殿下了。」他說,「有這樣一位妻子,日子不太好過。」
至少要有一段日子不好過。
畢竟是皇帝賜婚,這個妻子要踢掉沒那麼容易。
蕭珣笑了笑,看向門外的夜色,夜色沉沉又冰冷,就像那個女孩兒看他的眼神。
有這樣一位妻子,日子一定很有意思。
……
……
今晚的夜格外的長,濃墨的夜色始終不肯散去。
感覺已經過了那麼久了,為什麼天還不亮?
但又很害怕天亮。
如果天亮了,這就不再是一場噩夢了。
小小的孩童蹲在柴堆中間,將頭埋在膝頭,拚命閉著眼。
咯吱一聲輕響,門被推開了,還有一盞燈照進來,昏黃的光穿透了柴堆,穿透了他的膝頭。
好亮!好討厭!
孩童想大喊大叫,如果是以前,他就會這樣做,身邊的每個人都怕他,絕不會忤逆他,但現在他只能緊緊的閉眼閉上嘴,努力縮起來,連呼吸都停下,免得被人發現。
「你們在這裡嗎?」有女聲低低響起,似乎她也不確定自己在找誰,然後停頓下,說,「我是楚岺之女,楚昭。」
楚岺之女,楚昭。
孩童慢慢睜開眼,從手指縫裡看去,透過指縫,透過柴堆,看到昏黃的燈影里站著一人。
她好像很高,但好像又比他大不了多少,她有著黑黑的頭髮,瑩白的肌膚,眼睛像星辰一樣亮。